身为晚辈,又寄人篱下,纵使若璃意识到自己深陷陷阱,他却无法自救,日夜只能提防着。

    转眼,四月二十九如期而至,若璃积压多日的烦闷才能稍解。

    这日课上,若璃趁着苏无昧转身的间隙,迅速将手里的纸条朝背后一扔,径直扔到了若瑜的脚边。

    若瑜悄悄捡起纸条,目光瞥见若璃端正恭敬的神情,便不自觉就嘴角上扬,心道:当真是好会伪装的一个顽劣小子!

    他打开纸条,上面赫赫然写着“课后演武场庆生”几个大字,只不过在打开的呼吸间,纸条上的字就化为青烟,消失不见。

    这还真是若璃一惯的手法,随性而为却绝不留下任何把柄,所以当苏无昧有所察觉,看向若瑜时,他便若无其事地将纸条平铺在书案上,坦然以对。

    “我瞧着你身子渐好,胆子也越发大了。”若瑜倚着书案,垂眸看着若璃收拾书箧。

    待将书箧收好,若璃轻摇折扇,挑眉浅笑道:“难道你不是吗?”

    “我可没有你这么明目张胆。”

    两人对若璃受伤一事心照不宣,除了察觉到西畴学宫对将台岭的“特别关照”,还嗅到一丝危机感。

    因而,他们反倒是越发看不上这场仙门百家的遴选盛事,只当是遵照欧承铭吩咐,到此玩乐几年罢了。面上恭敬有余,实际上却谈不上什么诚心。

    尹南星瞧见他俩课上传纸条,还没收拾完东西就凑过来问:“课后有新安排?”

    若璃折扇轻点手心,起身道:“不错,演武场去。”

    杜仲狐疑道:“好端端的,去演武场作甚?”在若璃受罚期间,课后他可是免了进食,都是直接去伐间的。

    “来了不就知道了。”若璃跟着若瑜,快步流星走出兰台。

    他们到底是一群好新奇的少年郎君,几人一改往日漫步的习惯,直接在屋梁瓦舍上起起落落,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演武场。

    看着若璃轻摇折扇的闲散模样,若瑜笑道:“还卖关子?不会是想和我切磋吧?”

    “师哥生辰,岂敢造次?”若璃说话间在腰间别好折扇,从乾坤囊中召出一个长匣,双手捧着,“生辰礼。”

    那长匣通体漆黑,周身用红色美玉装饰,再以翠鸾的羽毛连缀。正午阳光正好,照得红玉晶莹剔透,泛出红晕光泽,羽毛泛出翠鸾特有的翠绿色光芒,十分耀眼夺目。

    尹南星:“原来今日是若瑜生辰。”

    杜仲凑近长匣细观:“难怪若璃神秘兮兮的,匣内定是什么好宝贝吧,寿星还不快打开,好给我们开开眼?”

    若瑜笑得甚是灿烂,平日内敛的稚气在长匣面前展露无疑。说到底,他今日才刚刚满十六岁而已,平日的沉稳不过是硬端着罢了。

    他启动长匣开关,发出榫卯机关解开的声音,长匣打开后,里面赫然放着一把弓。

    “赤金霸王弓,可还入得了你的法眼?”若璃折扇轻摇,好一派意气风发的贵公子模样。

    “你竟能依照古籍复刻出来!”若瑜单手握上霸王弓,细细端详起来,“弓身赤金玄铁打造,重一百二十七斤。你在铸剑台提炼了多久?”

    若换了旁人,赤金的原材料难寻不说,光是提炼赤金十斤,怕是都要花上整整一年。因而,若瑜一眼便知若璃花了多少心血铸成此强弓。

    “这都不算什么。”若璃右手轻拨了一下弓弦,强弓发出低低的嗡鸣声,“黑蛟龙背筋制弦,这才难得,将台岭仅此一根!”

    尹南星是个急性子,忙道:“都到演武场了,不试试弓如何说得过去?”

    若璃附和道:“就是!若瑜的五射厉害着呢!快给大家露两手。”

    “你就不怕我连弓都拉不开?”若瑜笑着反呛若璃,却不动声色地把左肩对准目标靶位,完成射箭站位。

    见若瑜已站位好,三人不再说话,凝神看着他搭箭扣弦,动作之流畅,一气呵成。

    利箭离弦,嗖嗖四声向靶子直去。

    杜仲不禁鼓掌道:“力猛弓强,四矢连贯皆正中目标,这井仪当真漂亮!”

    “好弓!”若瑜将弓递向若璃,“你也试试?”

    若璃用折扇抵开道:“这霸王弓这么重,我哪拉得开?”

    “少来!你炼造的,当真不试试?”

    若璃将折扇别在腰间,笑嘻嘻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他左手接过赤金霸王弓,起势流畅,却并没有从箭筒拿箭。只见他右指扣弦时灵流涌动,便在弓上凝出一支柳叶箭。

    挽弓有力,利箭离弦,直穿靶子而箭头发白。

    尹南星叹道:“白矢!”

    若瑜抱臂道:“发矢准确而有力,还敢说你拉不开?”

    “和你比五射,我还是差劲一些。”若璃将弓还给若瑜,整了整衣袖道。

    尹南星借机问道:“不知我生日时,若璃你能不能也送我一把弓啊?我要求不高,一把游子弓就好。”

    若璃沉思一下,道:“我觉得游子弓更适合杜仲,万石弓才配得上你,就是寻百年陈的紫檀木得花些功夫。”

    杜仲笑着摊开手,无奈道:“游子弓我才是真拉不开。”

    若瑜用肩膀撞了撞杜仲,打趣道:“少来框我们,我可是见你墙上挂着强弓的。”

    四人嬉闹一团,若瑜若璃却没注意怀里的学宫令牌闪动,那是山脚门童有消息传来,直到笃行司值守弟子找到演武场来,他们注意到。

    “若瑜公子,若璃公子,珺元仙子已至山脚。”

    “多谢!”

    听到突如其来的消息,他们还没来得及和杜仲南星告辞,两人就御剑升空,向山门直去。

    行至半山腰,他们便能听到稀稀疏疏的马蹄声和鸾铃马褂声,那是将台岭特有的鸾铃马褂,想来珺元已在附近,两人就落定在山道上,仔细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

    劲风从身后袭来,若瑜下意识以为珺元和母亲一样,是要偷袭考验自己,手中锋影顺势向后挥去。击中的却是若璃飞来的折扇,而刚刚从身后飞来的东西,则被若璃紧紧护在怀中。

    “看清楚再出剑!”若璃没好气地将包裹丢给若瑜,召回了折扇。

    若瑜被包裹砸个正着,笑嘻嘻道:“我还以为又要考验我呢。”

    “生辰礼!劈烂了也无碍,你还差这点吗?”声音从空中传来。

    “姐!你怎么来崤山了?”

    “师姐。”

    珺元骑马从密林窜出,在两人面前勒马止步。

    她在马上盯着若璃,皱眉道:“气色还是差得远啊。”

    “多谢师姐关怀,已经好很多了。”若璃笑着回话,眼睛却细细打量着珺元坐下这匹骏马。

    珺元飘身下马,对若瑜道:“不打开看看?”

    若瑜翻开包裹,惊喜道:“箭袋?”说着指腹还抚过箭袋上绣着的六云纹。

    “瞧见若璃制弓好长时间,我也就只能给你绣个箭袋了。”珺元拍拍若瑜后背,“明年的试道雅集,你便可以背着这个箭袋去展示你的五射了。”

    “师姐这是打哪来?”若璃接过珺元手中的马缰,一边抚摸着马鬃,一边问道。

    “昭珂说之前遇到一只难缠小鬼,我追着线索寻到鲁东,本打算处理完后再来崤山的,但前阵子听闻你受重伤,就提前赶了过来。好巧不巧,正赶上若瑜生辰。”

    若瑜将箭袋收好,笑道:“你回答他干嘛,没瞧见他眼里只有你的马了吗?哪还听得见你说什么。”

    珺元笑容浅浅,宠溺道:“金瑶,若璃试试?”

    按将台岭的规定,道生二十立冠后,可自行出山游走江湖一年。这匹金瑶便是安以幼为珺元寻到的宝马,作为她的出山礼。

    金瑶通身浅缃,毛发在日光下泛着白光,柔顺犹如天蚕丝,不参杂任何一点杂质,就像是传说中的天马一般高贵。

    “难怪之前母亲藏得这样好,金瑶这样的品相,别说是若璃,就连我看了都想要。”

    珺元无奈道:“这不是有规矩在吗?要不是母亲把金瑶作为出山礼送我,你们看上又何妨?”

    若璃笑着抚摸马鬃道:“我别无他求,只盼着等我出山也有一匹金瑶。”

    “喜欢就骑上试试,金瑶很乖顺的。”

    听到这里,若璃哪里还按捺得住?他左手持缰革并鬃毛,左足认蹬,右足点地,跨鞍而过轻坐鞍内。

    “若瑜,可别说你连金瑶的脚力都比不上!”说罢若璃双腿一夹,金瑶带着他就往前冲去。

    若瑜气极,笑骂道:“拿我比马呢!”说着他点地而起,在树梢上起起落落,紧跟着金瑶的步伐。

    “还是老样子,年纪见长,半点稳重也没有。”珺元看着两人离去,小声嘀咕一句,也跟上若瑜的脚步。

    金瑶马蹄击地,扬起阵阵黄尘,一往直前像是永不肯后退,朝着江边直去。马上的若璃衣摆与额发随风飞舞,笑声应和着鸾铃马褂声在山林间回荡,纵马少年郎眉目间满是意气风发,正是骑马倚斜桥的样子。

    窜出竹林,金瑶沿着江水踏浪前进,激起的浪涛打湿若璃的衣衫,反而惹得他放声大笑。

    “学宫内禁止纵马,何人如此狂妄!”

    若璃闻声顿时勒紧马缰,金瑶直立而起,发出阵阵怒吼,而后前蹄重重落地激起浪花。浪花下落,将若璃的额发打湿,他顺势甩甩头将面上的水滴甩飞,水滴竟连同金瑶激起的浪花一同落到来者身上。

    水滴沿着剑眉星目中间处缓缓滑落,来人正是巡视中的苏沂。当水滴滑过他高挺的鼻梁时,他那长而卷翘的睫羽忍不住如蝴蝶煽动翅膀般,缓缓煽动几下。

    若璃在马上垂眸看着苏沂,金瑶在江水中不断踏步,表达着被突然拦下的不满。一时间,两人都没开口说话。

    赶来的若瑜还未落定,就道: “苏兄见谅,若璃嬉闹,一时得意忘形了,但这里尚未到学宫境内。”

    “我不过是帮师姐牵马上山,并未在学宫内纵马。”若璃顿了顿,“山门还没过呢,算不得是在学宫境内。”

    紧跟而来的珺元,站定在若瑜前,严肃道:“苏家公子要硬说是若璃在学宫内纵马,那可就有失公允了。”

    苏沂身后的林梵一笑,漏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心道:将台岭护短名不虚传,这强词夺理的本事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从山脚起便已是学宫境内,关到不到山门何事?

    “原来是珺元仙子驾临,苏某有失远迎。”苏沂朝珺元行礼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你们师兄弟叙旧了。”

    林梵:“呵呵。”

    珺元直视林梵,不满道:“怎么,这位小兄弟还有话说?”

    林梵忙抱拳道:“不敢,那便不打扰诸位了。”说罢两人便转身离去。

    若瑜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试探性地问:“姐,你好像很讨厌苏沂啊?”

    “若璃重伤后,苏家一门我都不喜欢。”

    若璃下马,缓缓道:“师尊不是说了,老一辈的恩怨与我们小辈无关吗?”

    珺元轻哼一声:“直觉就是不喜欢他,你们也小心点防备些,苏家小子绝不是看上去那样好相与的。”

    与此同时,林梵半回首看若璃师兄弟三人谈笑,低声嘀咕道:“你好像被针对了呀。”

    苏沂面无表情道:“无妨。但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苏沂敛眸沉思道:“若璃平日里称呼你的名字,却又只肯叫我苏兄。”

    是亲是疏,光从一个简单的称谓上便可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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