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对仙门子弟的要求只会更为严苛。
苏沂并非不会弹琴。
听若璃又提起让若瑜来教琴曲，苏沂并不接话，敛眸无声地双手接过减字谱，低头认真翻开看起来。
石桌的对面，若璃一口接一口抿着碧芳蕊，第一次仔细端详起苏沂来。
空中那半轮明月，不知何时悄悄接管了这片大地，将银霜般的月光轻柔地撒在崤山上，为山上的一切都披上清冷的外衣，也包括亭中静坐的两人。
苏沂纤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搭下，覆盖在一双明眸上，若璃忍不住在内心叹道：明明还是盛夏，这双清眸却为世间平添了一汪秋水，明明澄澈见底，却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察觉到若璃长时间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苏沂抬头问道：“怎么？”
若璃放下酒盏，将自己的枯木吟春召出放在桌面，若无其事地说：“你的琴带着吗？”
苏沂点点头，抬手比诀便要从腰间的乾坤囊中召出。若璃低头抚摸自己的枯木吟春，却没有等到他将琴放在桌上。
一阵荷香飘来，比碧芳蕊更为清浅动人。
若璃余光瞥见苏沂将一只骨瓷瓶放上桌面，目光便顺着骨瓷瓶不断抬起。只见瓶中插着几朵盛开到不同程度的白荷花，脆嫩的荷叶和莲蓬又点缀得恰到好处，他竟一时看痴了。
苏沂将孤桐啸秋放下，两床瑶琴中间隔着一瓶清新雅致的白荷花。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压着几张遗音符箓，擦着桌面移到若璃面前，他浅笑道：“玉溪的白荷。”
“嗯。”若璃稍稍回神，视线盯着遗音符箓看，笑着说，“若瑜说玉溪名副其实，现在瞧见这几朵白荷，我倒也能想象玉溪无边白荷齐开的壮观胜景。多谢苏兄。”
他没有追问遗音符箓中收录的内容是什么，鬼使神差地将之守入囊中。
“你从不会对若瑜说这些。”苏沂左手摸过琴弦，不经意地说。
“这话倒有意思。若瑜是我师哥，自然不在意这些虚礼。”
若璃顿了顿，叹声道： “世人都说我背靠将台岭好乘凉，可谁又不多生双眼睛盯着我？一旦我在学宫有不周到的地方，反而会累及师尊，说他管教不严。你和若瑜终归不同嘛。”
“嗯……”苏沂沉闷地点点头，没再出声，心中却不断重复“终归不同”四字。
“说正事吧。”
若璃端坐好，认真起来的模样，倒有点苏无昧课上的味道。
他难得严肃地说：“《七弦问道》分为引子和问道十五个部分，但因为是两人合奏的曲目，想要学完《七弦问道》便需要将仙人与武鸣两部分，共三十二段学完，均不能错漏。今天我们就先来学引子《落神问怀》，我先将仙人曲目弹奏一遍，你仔细听。”
琴音响起，深沉旷远如天籁，竹露滴落轻作响，就连月光也不忍打扰两人。
《落神问怀》毕，若璃便开始一个音一个音地弹奏，苏沂再跟着弹奏。两种琴音断断续续在后山林间响起重奏，直至深夜琴声才不可闻。
与竹林中的清冷不同，今夜的桃李广场可谓是暗流涌动。
果然若瑜是假借回房联系安以幼，打算背着若璃去处理一些私事。他来到广场，并不急于练剑，而是直接在人群中找到白薇。
“白薇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虽眼瞧着若瑜走近，白薇显然还是被他吓了一跳，毕竟以往晚上桃李广场是什么样的修罗场，她日日都瞧在眼里。
不远不近地跟着若瑜避开人群，估约旁人听不到他们谈话时，白薇朱唇轻启，温声细语道：“若瑜公子可是有什么事要私下问我，可否直接言明？”
她并不想沾惹麻烦。
若瑜身型一顿，讷讷道：“是也不是。”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帕子包裹的小物，递给白薇，却不敢直视她，红着耳垂硬生生撇开脸。
“这是？”
“谢礼，为了答谢你的鲜奈和丹药，我在玉溪买的。”
白薇闻言，并未接过，而是用袖子掩嘴轻声笑了起来。
“白薇姑娘这是何意？”若瑜其实是照着昭珂给珺元购置小物买的，毕竟平日里他也就只会帮若璃淘买些小物。见白薇不住发笑，生怕自己做了什么令人尴尬的事。
“我是在笑你赤诚呆傻。”见若瑜很是不解，白薇莞尔道，“鲜奈和丹药都是小事，何须谢礼？况且，我送去的丹药，若璃公子不是丝毫未沾吗？”
若瑜一愣，记得自己分明把药给了若璃，还嘱咐他按时服用养身的，于是喃喃道：“此话怎讲？”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我虽未问诊和切脉，但这几月里他身上有极重的川芎、菖蒲、细辛的味道，还混杂不少热性助阳的灵药气味。”
“而我送的丹药乃是以黄柏、泽泻等寒性中药炼成，服之以压制相火妄动，最适合灵流不稳的木系重伤患者服用，但这些药材本就和若璃用的药天性相克。”
白薇盯着若瑜双目，探寻道：“若是连续几个月服用相克的丹药，我哪怕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后果。”
“这我倒是不知……”
若瑜后背一凉，他突然发现自己确实对若璃的用药一无所知，以前若璃并未重伤过，但凡用药也是安以幼操办。
他又怎么会想到丹药药性要匹配病人身体状况呢？
况且细细想来，若璃体质分明是与火相克，这才专修木系术法，又怎么会在重伤后大量服用助阳的灵药？
“若瑜公子，在下冒昧，凭借医家的身份却不得不多问一句，若璃公子的体质可是至阳？”白薇蹙眉，神情很是难办的样子。
瞧见她这副神情，若瑜心中一紧，忙道：“何为至阳？是会有什么不利吗？”
“积火为阳，九重则至，气盛至阳。”
白薇也忍不住凝重起来：“听闻将台岭门下专修火系术法，史上多位尊主英年早逝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正是因为积火重阳的缘故。”
“重阳能让这么多道法深厚的尊主身陨，那么到达九重阳的至阳体质，若是还活着，那便是多活一天算一天。”
若瑜凝眉，严肃道：“你为何作此猜测？若璃体质分明是与火相克，这才习修的木系术法。”
“如果不是若璃公子用药之大，我根本闻不出这么多种药材，如若不是至阳体质，根本也受不住大量的热性灵药。”
白薇面露难色，继续道：“你说的，也是我想问的第二件事。若他是至阳体质，修木系术法只会加重积火，最明智的显然是修水系术法。”
若瑜闻言如坠冰窖，心中不断掀起骇浪：分明是父亲让若璃五行修木系，分明也是母亲亲自给若璃下药，母亲精通医术又怎会不知若璃体质？既然知道，他们为何又是这般安排？这分明是一步步将若璃往黄泉路送！难不成以往的一家和睦都是装的不成？
他自顾自地思索着，茫然地将东西硬塞在白薇手中，一句话没说就转身回了芝兰园。这夜，他独自一人在房中喝醉了，睡梦中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只是眼角滑过的眼泪出卖了他的不安。
第二日再上桃李广场，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随机比试。
苏无昧召集了去年在试道雅集上作为领队的学宫弟子，显然是打算要前来听学的弟子与这些人过招。
然而这些都没能吸引若璃的注意力，因为他瞥眼注意到白薇的发带不同以往。虽仍是白纱发带，尾部却绣以白荷花点缀。
他心中由衷感慨道：出了将台岭，若瑜真是长大了。
在他打量白薇时，殊不知若瑜和苏沂也在悄悄打量他，而后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双双敛眸不语。
八月来得很快，也走得很快。
夏末的暴雨来去匆匆，连天的乌云极速压上崤山，倾泻而下，留一地雨水却不带走一丝暑气，就连亥时仍是燥热难耐。
这是若璃最后一天受罚。
他将卷轴和毛笔封盒交给门童后，缓步走出月宬。不过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月宬，受罚三月期满，他依旧没有将道术略抄录完毕。
苏沂站在月宬门口，见若璃出来便说：“恭喜，三月已满，受罚完毕。”
若璃摆摆手，泄气道：“可我还是不能下山啊。”说完他回头望了望雄伟壮观的月宬，叹出一口气。
“总会有办法的。”
“《七弦问道》你已学完，今后勤加练习就好，往后就不必再去后山了。”
苏沂点点头，低声道：“谢谢。”
若璃拱手告辞，转身就要离去，可那却不是回芝兰园的方向，而是往后山去了。
不知何时起，空中又聚集大片的乌云，竟开始电闪雷鸣。狂风骤起，乌云像是被狂风撕扯的破布，眼看大雨马上便要倾泻而下。
苏沂望着若璃的背影，见他衣袖翻飞，瘦弱的身子在这狂风中像是一叶随时要翻覆的小舟。他跟上若璃，不解地问：“雨马上就来，你往后山去又是为何？”
若璃顿住脚步半回首，平淡无波的明眸注视着他，问道：“你是打算阻拦我吗？”
见苏沂摇摇头，他继续抬步往后山去。苏沂驻足沉思片刻，还是跟在他的身后，也不做声，就如影子般静静跟着。
狂风呼啸，那划破黑夜的闪电像是天空被击碎出现的裂缝，雷鸣则像有人正持锤重重敲击着苍穹，天河透过天空中的裂缝，倾泻而下，冲刷着这片大地。两道身影抵着狂风暴雨，一前一后缓步行至后山。
若璃和苏沂撑着伞前行，雨水砸在伞面上，震得伞骨都在发颤，两人的下半身早已被雨水打湿。
闪电雷鸣在头顶炸响，地面上的水流没过脚背，但是若璃像是不会后退，就一直前进，苏沂则一直跟着。
直到上次若璃睡觉的榕树下，他才停下脚步。
苏沂站在他身后，温声劝道：“大雨上山太过危险。”
若璃不做声，绕着那颗粗壮的榕树环视，一直到树的另一侧，才开口道：“我必须再下山一次，好像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缓缓抬起雨伞，目光顺着榕树树干向上攀爬，最终落在一个爬上藤条的树枝上。
“再犯从严，你可想清楚了？”
“归根到底，我是将台岭的弟子，而不是西畴学宫的学生，不是吗？”
苏沂衣袖中默默攥紧右拳，声音毫无变化说：“若瑜也说过不让你再私自下山。”
“师尊也说过。”若璃沉声看向苏沂，“所以我现在左右为难。”
雷鸣炸响，将两人的面目照亮，谁也没再说话。
苏沂并非不会弹琴。
听若璃又提起让若瑜来教琴曲，苏沂并不接话，敛眸无声地双手接过减字谱，低头认真翻开看起来。
石桌的对面，若璃一口接一口抿着碧芳蕊，第一次仔细端详起苏沂来。
空中那半轮明月，不知何时悄悄接管了这片大地，将银霜般的月光轻柔地撒在崤山上，为山上的一切都披上清冷的外衣，也包括亭中静坐的两人。
苏沂纤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搭下，覆盖在一双明眸上，若璃忍不住在内心叹道：明明还是盛夏，这双清眸却为世间平添了一汪秋水，明明澄澈见底，却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察觉到若璃长时间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苏沂抬头问道：“怎么？”
若璃放下酒盏，将自己的枯木吟春召出放在桌面，若无其事地说：“你的琴带着吗？”
苏沂点点头，抬手比诀便要从腰间的乾坤囊中召出。若璃低头抚摸自己的枯木吟春，却没有等到他将琴放在桌上。
一阵荷香飘来，比碧芳蕊更为清浅动人。
若璃余光瞥见苏沂将一只骨瓷瓶放上桌面，目光便顺着骨瓷瓶不断抬起。只见瓶中插着几朵盛开到不同程度的白荷花，脆嫩的荷叶和莲蓬又点缀得恰到好处，他竟一时看痴了。
苏沂将孤桐啸秋放下，两床瑶琴中间隔着一瓶清新雅致的白荷花。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压着几张遗音符箓，擦着桌面移到若璃面前，他浅笑道：“玉溪的白荷。”
“嗯。”若璃稍稍回神，视线盯着遗音符箓看，笑着说，“若瑜说玉溪名副其实，现在瞧见这几朵白荷，我倒也能想象玉溪无边白荷齐开的壮观胜景。多谢苏兄。”
他没有追问遗音符箓中收录的内容是什么，鬼使神差地将之守入囊中。
“你从不会对若瑜说这些。”苏沂左手摸过琴弦，不经意地说。
“这话倒有意思。若瑜是我师哥，自然不在意这些虚礼。”
若璃顿了顿，叹声道： “世人都说我背靠将台岭好乘凉，可谁又不多生双眼睛盯着我？一旦我在学宫有不周到的地方，反而会累及师尊，说他管教不严。你和若瑜终归不同嘛。”
“嗯……”苏沂沉闷地点点头，没再出声，心中却不断重复“终归不同”四字。
“说正事吧。”
若璃端坐好，认真起来的模样，倒有点苏无昧课上的味道。
他难得严肃地说：“《七弦问道》分为引子和问道十五个部分，但因为是两人合奏的曲目，想要学完《七弦问道》便需要将仙人与武鸣两部分，共三十二段学完，均不能错漏。今天我们就先来学引子《落神问怀》，我先将仙人曲目弹奏一遍，你仔细听。”
琴音响起，深沉旷远如天籁，竹露滴落轻作响，就连月光也不忍打扰两人。
《落神问怀》毕，若璃便开始一个音一个音地弹奏，苏沂再跟着弹奏。两种琴音断断续续在后山林间响起重奏，直至深夜琴声才不可闻。
与竹林中的清冷不同，今夜的桃李广场可谓是暗流涌动。
果然若瑜是假借回房联系安以幼，打算背着若璃去处理一些私事。他来到广场，并不急于练剑，而是直接在人群中找到白薇。
“白薇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虽眼瞧着若瑜走近，白薇显然还是被他吓了一跳，毕竟以往晚上桃李广场是什么样的修罗场，她日日都瞧在眼里。
不远不近地跟着若瑜避开人群，估约旁人听不到他们谈话时，白薇朱唇轻启，温声细语道：“若瑜公子可是有什么事要私下问我，可否直接言明？”
她并不想沾惹麻烦。
若瑜身型一顿，讷讷道：“是也不是。”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帕子包裹的小物，递给白薇，却不敢直视她，红着耳垂硬生生撇开脸。
“这是？”
“谢礼，为了答谢你的鲜奈和丹药，我在玉溪买的。”
白薇闻言，并未接过，而是用袖子掩嘴轻声笑了起来。
“白薇姑娘这是何意？”若瑜其实是照着昭珂给珺元购置小物买的，毕竟平日里他也就只会帮若璃淘买些小物。见白薇不住发笑，生怕自己做了什么令人尴尬的事。
“我是在笑你赤诚呆傻。”见若瑜很是不解，白薇莞尔道，“鲜奈和丹药都是小事，何须谢礼？况且，我送去的丹药，若璃公子不是丝毫未沾吗？”
若瑜一愣，记得自己分明把药给了若璃，还嘱咐他按时服用养身的，于是喃喃道：“此话怎讲？”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我虽未问诊和切脉，但这几月里他身上有极重的川芎、菖蒲、细辛的味道，还混杂不少热性助阳的灵药气味。”
“而我送的丹药乃是以黄柏、泽泻等寒性中药炼成，服之以压制相火妄动，最适合灵流不稳的木系重伤患者服用，但这些药材本就和若璃用的药天性相克。”
白薇盯着若瑜双目，探寻道：“若是连续几个月服用相克的丹药，我哪怕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后果。”
“这我倒是不知……”
若瑜后背一凉，他突然发现自己确实对若璃的用药一无所知，以前若璃并未重伤过，但凡用药也是安以幼操办。
他又怎么会想到丹药药性要匹配病人身体状况呢？
况且细细想来，若璃体质分明是与火相克，这才专修木系术法，又怎么会在重伤后大量服用助阳的灵药？
“若瑜公子，在下冒昧，凭借医家的身份却不得不多问一句，若璃公子的体质可是至阳？”白薇蹙眉，神情很是难办的样子。
瞧见她这副神情，若瑜心中一紧，忙道：“何为至阳？是会有什么不利吗？”
“积火为阳，九重则至，气盛至阳。”
白薇也忍不住凝重起来：“听闻将台岭门下专修火系术法，史上多位尊主英年早逝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正是因为积火重阳的缘故。”
“重阳能让这么多道法深厚的尊主身陨，那么到达九重阳的至阳体质，若是还活着，那便是多活一天算一天。”
若瑜凝眉，严肃道：“你为何作此猜测？若璃体质分明是与火相克，这才习修的木系术法。”
“如果不是若璃公子用药之大，我根本闻不出这么多种药材，如若不是至阳体质，根本也受不住大量的热性灵药。”
白薇面露难色，继续道：“你说的，也是我想问的第二件事。若他是至阳体质，修木系术法只会加重积火，最明智的显然是修水系术法。”
若瑜闻言如坠冰窖，心中不断掀起骇浪：分明是父亲让若璃五行修木系，分明也是母亲亲自给若璃下药，母亲精通医术又怎会不知若璃体质？既然知道，他们为何又是这般安排？这分明是一步步将若璃往黄泉路送！难不成以往的一家和睦都是装的不成？
他自顾自地思索着，茫然地将东西硬塞在白薇手中，一句话没说就转身回了芝兰园。这夜，他独自一人在房中喝醉了，睡梦中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只是眼角滑过的眼泪出卖了他的不安。
第二日再上桃李广场，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随机比试。
苏无昧召集了去年在试道雅集上作为领队的学宫弟子，显然是打算要前来听学的弟子与这些人过招。
然而这些都没能吸引若璃的注意力，因为他瞥眼注意到白薇的发带不同以往。虽仍是白纱发带，尾部却绣以白荷花点缀。
他心中由衷感慨道：出了将台岭，若瑜真是长大了。
在他打量白薇时，殊不知若瑜和苏沂也在悄悄打量他，而后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双双敛眸不语。
八月来得很快，也走得很快。
夏末的暴雨来去匆匆，连天的乌云极速压上崤山，倾泻而下，留一地雨水却不带走一丝暑气，就连亥时仍是燥热难耐。
这是若璃最后一天受罚。
他将卷轴和毛笔封盒交给门童后，缓步走出月宬。不过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月宬，受罚三月期满，他依旧没有将道术略抄录完毕。
苏沂站在月宬门口，见若璃出来便说：“恭喜，三月已满，受罚完毕。”
若璃摆摆手，泄气道：“可我还是不能下山啊。”说完他回头望了望雄伟壮观的月宬，叹出一口气。
“总会有办法的。”
“《七弦问道》你已学完，今后勤加练习就好，往后就不必再去后山了。”
苏沂点点头，低声道：“谢谢。”
若璃拱手告辞，转身就要离去，可那却不是回芝兰园的方向，而是往后山去了。
不知何时起，空中又聚集大片的乌云，竟开始电闪雷鸣。狂风骤起，乌云像是被狂风撕扯的破布，眼看大雨马上便要倾泻而下。
苏沂望着若璃的背影，见他衣袖翻飞，瘦弱的身子在这狂风中像是一叶随时要翻覆的小舟。他跟上若璃，不解地问：“雨马上就来，你往后山去又是为何？”
若璃顿住脚步半回首，平淡无波的明眸注视着他，问道：“你是打算阻拦我吗？”
见苏沂摇摇头，他继续抬步往后山去。苏沂驻足沉思片刻，还是跟在他的身后，也不做声，就如影子般静静跟着。
狂风呼啸，那划破黑夜的闪电像是天空被击碎出现的裂缝，雷鸣则像有人正持锤重重敲击着苍穹，天河透过天空中的裂缝，倾泻而下，冲刷着这片大地。两道身影抵着狂风暴雨，一前一后缓步行至后山。
若璃和苏沂撑着伞前行，雨水砸在伞面上，震得伞骨都在发颤，两人的下半身早已被雨水打湿。
闪电雷鸣在头顶炸响，地面上的水流没过脚背，但是若璃像是不会后退，就一直前进，苏沂则一直跟着。
直到上次若璃睡觉的榕树下，他才停下脚步。
苏沂站在他身后，温声劝道：“大雨上山太过危险。”
若璃不做声，绕着那颗粗壮的榕树环视，一直到树的另一侧，才开口道：“我必须再下山一次，好像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缓缓抬起雨伞，目光顺着榕树树干向上攀爬，最终落在一个爬上藤条的树枝上。
“再犯从严，你可想清楚了？”
“归根到底，我是将台岭的弟子，而不是西畴学宫的学生，不是吗？”
苏沂衣袖中默默攥紧右拳，声音毫无变化说：“若瑜也说过不让你再私自下山。”
“师尊也说过。”若璃沉声看向苏沂，“所以我现在左右为难。”
雷鸣炸响，将两人的面目照亮，谁也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