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云破雾,为整座崤山镀上一层金光,昨夜的暴雨没留下任何痕迹。

    “任性淋雨的后果就是这样。”

    若瑜见若璃又披着披风从房中走出来,略带警告意味开口训斥他。

    若璃右手虚握,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心虚道:“快入秋了嘛,难免的。”

    尹南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盯着若璃叹道:“当真是奇也怪哉。”

    杜仲抬眸看他点头,对他的话深表赞同。

    倒是若瑜不解他们的哑谜,问道:“有什么奇怪的?”

    “这容易受凉的体质,倒是很符合见到若璃的第一印象。”尹南星盯着若璃,开始围着他转悠不断打量。

    若璃抱臂,扬眉浅笑道:“此为何意?南星话里有话啊。”

    “瞧你这身板,看上去当是我们一行人中最孱弱的,哪有半分若瑜的威猛?”南星顺势搭上若瑜的肩头,与他们站成一排与若璃对视。

    两相对比,他们三人的肩宽窄腰竟衬出若璃身姿娇小,有蒲柳之姿。

    若璃笑出声,展开折扇徐徐轻摇,反问三人:“像个书生,是不是?”

    杜仲点点头,带有些许无奈道:“可偏偏你是最不能招惹的。”

    尹南星:“要是谁想在我们中选你当软柿子捏,怕是会挑中一块硬骨头。”

    若瑜也跟着笑出声,无奈地摇摇头说:“大家都被若璃这文质彬彬的外表骗了!光看他的外表,你以为他要考文状元,其实人家对武状元志在必得呢!”

    若璃耸耸肩,调笑道:“合伙打趣我呢!”

    “你……”若瑜突然顿住,见若璃投来狐疑的目光,便改口道,“你还在吃药吗?”

    “师娘给我留的药已经服用完了,最近在吃惯用的调理丹药。”

    “你把丹瓶给我看看。”

    若璃摇摇头,翻手召出丹瓶,颇为无奈道:“难不成我还敢不按时用药?”

    若瑜敛笑接过,将瓶中的丹药倒在掌心,看似在认真检查,实则却悄悄藏了一粒在手中才装回去交还。

    “若璃又不是小孩,再怎么说也该知道良药苦口的道理。若瑜你怎么这事儿也要瞎操心。”尹南星有些好笑地说。

    “你这是羡慕吧,又想你哥了?”杜仲忍不住戏谑道。

    尹南星扁嘴不言,没有反驳,却是直接朝着杜仲的肩头锤了一拳,惹得其他人爽朗灿笑。

    虽已是九月,昨夜那场大雨并没有带走炎炎夏日的暑热,空中仍有浮有一丝暑气。

    四人就这般有说有笑地前往杏坛,路上看见西畴学宫上下忙碌的弟子身影,自然而然便谈起临近的试道雅集。

    尹南星:“去年西畴双剑最是引人注目,今年又恰巧由西畴学宫承办,想必他们依旧是整场雅集的亮点。”

    若璃饶有兴趣,问道:“你们都观看过试道雅集?”

    尹南星撇撇嘴,不满道:“哪能啊!也就承办仙门准许本门弟子观赛,其他的仙门只有参赛弟子才能参加。去年是在碧云谷举行的,想必杜仲看过。”

    杜仲点点头,温声分析着:“今年自不必说,我们在此听学便有了旁观的资格。待到明年,我们便都能亲自上场了。”

    若璃折扇轻摇,漫不经心道:“听说是九月初九开始,无昧仙尊必在雅集上开坛传道,料想学宫也不会有其他人选。”

    若瑜对论道环节并不感兴趣:“我倒是对后面的演武比试感兴趣,可以一睹世家子弟的风采。”

    “既然无昧仙尊那段时间不授课,我们是不是可以下趟山啊?”若璃没注意,一股脑儿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又想作什么妖?没罚够是不是?”若瑜用力拍了拍若璃的肩,话里满是警告。

    “岂敢岂敢,到时候师尊和大师兄也在,我还能翻出什么风浪?”若璃收扇摊手,无奈地说。

    听若璃提起欧承铭,若瑜心中微沉,又想起白薇和自己说的话,他左手不自觉抚摸上锋影,不再做声。

    他们聊着天来到杏坛,此时苏无昧早已在讲台上端坐好静等,再过片刻,其他学生陆陆续续进杏坛到齐,开始今日的授课。

    难得苏无昧在课上只是讲授关于降妖的阵法,并没有进行随测。要是按往日的规律,但凡涉及阵法或者符箓,他在课后总是要进行随测的。

    在授课尾声,他突然正色道:“八日后便是今年的试道雅集,届时会陆续有仙门代表登崤山,你们这段时间内便各自归家吧。”

    说完苏无昧右手一挥,将手中的东西掷向若璃。他的力道并不重,那东西裹挟着劲风,被若璃轻松接过。

    双方简单的互动,不知让多少人暗自提着一口气,在见到若璃轻松接下后,他们这才敢放松。

    而若璃定睛一看,手中握着的竟是一枚学宫令牌,他连忙起身行礼。

    苏无昧点头示意他坐下,继续说:“试道雅集结束之后,便是岁末考核,具体规则在出发前我再传讯于你们。”

    等苏无昧走后,若瑜靠着书案,指了指若璃手中的令牌,问道:“这是?”

    若璃摇摇头,翻看手中的令牌,上面甚至没有刻他的名字,对此他颇为困惑。

    “是下山令牌。”苏沂不知何时走近,开口解释道,“和我的一样,下山不拘是否为休沐日,不受崤山结界所困。”

    林梵咋舌道:“是啦,若璃那夜真真在仙尊手下走过两百多招,仙尊理应兑现他的承诺。”

    尹南星倒是很高兴,他挤到若璃跟前问:“将台岭的队伍什么时候到?在那之前,我可以带若璃你下山转转。”

    若璃收手握紧令牌,却正色说:“下次再和你下山。”继而他转向若瑜,“师哥,你陪我到玉溪走一趟,马上出发。”

    杜仲不解地问:“何事如此着急?我们同去?”

    “不用。”若璃转身便走,也不等若瑜点头同意,他头也不回道,“回来再和你们解释。”

    若瑜快步追上若璃,劝道:“可是后日爹就到崤山了,不再等等?”

    话才出口,他便是一顿,竟是对欧承铭生出了提防之心。

    “恐怕现在都已经晚了。”

    若璃脚下生风离开,他根本不听劝,甚至没有留意被留下的其他人是何神色。

    苏沂望着他们兄弟俩远去的背影,纤长而卷翘的睫羽顺势搭下,将浓稠如墨的眸色半敛收住,克制得极好。

    “你说……”林梵收回视线,看向苏沂时登时噤了声,嘴角的笑也跟着落了下来。

    他眉头微动,虽是小声地问话,却是笃定的语气:“不会是你找仙尊求来的吧?”

    苏沂面沉如水,声音淡漠而低沉:“他甚至不愿追问一句。”

    若他追问一句,又如何?

    只要若璃肯追问一句,苏无昧为何会给他下山令牌,苏沂定会如往常一样,有问必答,事事皆有回应。

    可若璃从不在意。

    又或者说,他与人为善,可以同所有人相谈甚欢,却不见得真心接受身为西畴学宫子弟的苏沂和林梵。

    “那你怎么不同他说?”林梵无奈地挠挠头,不等苏沂回话,他立刻转变了思路,“那你同我说说,你是怎么说服仙尊的?”

    苏沂平淡无波的视线缓缓扫向他,睫羽跟着轻颤两下,似是很不耐烦。

    他薄唇紧抿,随着眼睑半阖,思绪也飘回到昨晚雨夜。

    电闪雷鸣点亮宣泄后仍不肯散去的浓云,山风狂啸,吹卷若璃的墨发与衣袍袖摆,不断在空中飞舞。

    身姿颀长瘦弱的他,屹立在雨夜中昂首看天,像是一片竹叶飘落入湍急的江流中,随时有被激流吞没的可能,只在呼吸之间。

    他们相顾静默无言,更深露重时才一前一后从后山回到学宫。

    若璃轻身跃上屋顶,途中仅点地一次,她便悄无声息地回到竹楼,翻窗进入卧房,没有惊动任何人。

    苏沂站在芝兰园前,沉思许久,久到月落星沉,他才肯转身离开。

    推开兰台殿门,月光渐稀,将他的影子拉长,却映得很淡,几乎和地面融成一色。

    “沂儿,擅闯兰台,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比起训斥苏沂,苏文允更急于施法,去收起展开在空的舆图。是以苏沂匆匆一瞥,只能认出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舆图。

    月宬海纳世间所有文书卷宗,苏沂从小耳濡目染,如此精细绝妙的舆图,他不可能没有翻阅过。

    除非,那张舆图从未示人,是西畴学宫新著的。

    苏无昧抬手阻拦苏文允动怒,目光慈爱地看向他:“沂儿是为了将台小公子而来?”

    昨天是若璃结束受罚的日子,虽没有人把这件事挂在嘴上,可谁不关注?

    从进殿开始,苏沂始终一言不发,等苏无昧的声音在宽敞的殿内消散干净,他才拱手恭敬地行礼道:“苏沂见过父亲、伯父。”

    礼节周到,连他躬身的弧度,都板正得像是模子里雕琢好的,任谁来都挑不错,似是刚才唐突推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并不是他。

    苏文允和苏无昧对视一眼,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沂儿愚昧,有一事不明。”

    苏沂施施然正直身子,如月下芝兰,清俊风流。

    “伯父曾当众许诺,为何若璃做到了,伯父却要食言?”

    “逆子!”苏文允鲜少有这样失了仙家风度的时候,偏生苏沂总能轻易惹怒他。

    他气得走下台阶,恨不得抬手将苏沂打醒:“为父为家主,我早已告诫过你,万不能将主意打到他身上,你为何不听!”

    苏沂面色无波,全当没听到他的责问,微微昂起的下巴,无声地诉说他坚定不移的本心。

    苏无昧盯着他良久,沉声问道:“你可知他自幼从未出过将台岭一步?”

    苏沂知道,仍倔强地不答。

    “你可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盯着他?许他下山,后果谁也担不起!”苏无昧难得加重了语气,“沂儿,他不是你可以触碰的人。”

    苏沂垂下眼皮,声音坚定而有力:“我只知道,你们关不住他。”

    阻止若璃下山脚步的,并不是崤山结界,亦不是学宫宫规,他只是不敢违背欧承铭父子的话罢了。

    若他愿意,学宫根本困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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