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又到了。

    蒲小草拿了一个路边捡的烂陶罐,插了几朵院子里开的油菜花,放在了棺材旁,这口棺材是新的,蒲小草的师父姜才遥从城东拉回来的,蒲小草试过,大小适合女尸,做工精细,就是还没上漆。

    棺材里躺着一具女尸,这具尸体是在义庄不远处的小树林背回来的,她为情自困,原本和一男子约好私奔,结果男的没来,她寻不开就在树林自尽,家人觉得丢人便把她留在那儿,不认自家女儿。蒲小草上山砍柴看到她还吊在树上,原想就地挖个坑埋了,但她于心不忍,便背回义庄,想着找个日子正式下葬。

    盖棺前,蒲小草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拿出梳子仔细给尸体疏通头发,简单绑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发髻,露出额头和眉眼。她拿出一盒水粉,用小刷子细细在尸体脸上上妆,再用口红纸在女尸嘴唇上小心涂抹。

    她整理女尸的衣服,对着尸体说:“你是漂亮的小女娘,来世要为自己而活。”而后盖上棺材,对着棺材行了个礼。

    姜才遥从衙门回来:“给你买的胭脂水粉,让你盖盖胎记好给你说媒,自己倒是一点不用,都用在尸体上了。”

    蒲小草跑到师父身后给他捏肩,带着谄媚的语气说:“我穿着粗布麻衣背尸体,这些呀,用不上,而且我要一辈子跟着师父,你的手艺我还没学会呢。”

    “你呀,你呀。”姜才遥无奈摇摇头。

    蒲小草八岁那年,家中遭难,全家被屠,姜才遥从一堆尸体中发现她尚有余息,于是把她带回义庄,靠着自己在浦阳当仵作的俸禄以及义庄收尸的收入把她养大。

    一转眼,十五年过去了,因为蒲小草额头上的胎记和收尸人的这份工作,错过了婚嫁的好年龄,姜才遥急得不行,到处托媒人介绍。

    蒲小草很喜欢义庄,义庄被她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的屋子里摆放着许多尸体,义庄的尸体大多数无人认领或者死于非命,尸体躺在木板上,盖着白布。

    院子里摆放着棺材,但不是所有尸体都能用棺材下葬,家中有钱或者有些身份的人才能使用棺材,大多数尸体干草一捆,背到乱葬岗,就直接埋了。

    树林里发现的小女娘,身上有一些金银首饰和十辆银子,蒲小草就把这些当作买棺材的费用,给她用了一口棺材。

    义庄的后面,是她和师父的家,她在院子里种了一些蔬菜,油菜花是她最爱的,花可以欣赏又可以做菜,当然,她只会种,不会做饭,师父不回家,她就只能啃干粮。

    对于活人而言,她更喜欢不会说话的尸体,她研究他们的死因、回顾他们的生平,她会给女尸梳妆打扮,给男尸整理衣裳,缺胳膊少腿、面目全非的尸体,她也会尽量还原。蒲小草经常说,如果死的那瞬没有尊严,那至少要有一个体面留在人间。

    “蒲小草,去河边收尸了。”是刘捕头的声音,蒲小草停下给师父捏肩膀的手,走到工具房拿出自己的背篓往门口走去,她不忘嘱咐师父:“我今天要吃肉。”

    姜才遥对她挥挥手,意思是今晚肉管够。

    刘捕头站在门口,捂着鼻子,不忘嘟囔:“你怎么这么慢。”

    蒲小草从腰间拿起自己的腰带在刘捕头眼前晃了一下,是一根骨头,刘捕头吓得拔腿就跑。

    蒲小草得意的喊着:“刘捕头,你等等我呀。”

    这根骨头是狼骨,她去砍柴的时候捡的,很标准的一根骨头,她拿回家磨了一下就挂在腰间。后来,经常有小孩儿叫她“丑八怪”,她就拿这根骨头吓唬他们,逗他们玩儿。

    每次刘捕头来叫她收尸,她都要吓一吓他,但没想到刘捕头胆子这么小,这么久了还是会被吓到逃跑,不如那些小孩儿,那些小孩儿已经到了看到蒲小草背着人头骨都不会害怕了,还会跟着小草一起玩闹。

    春天的河边还是有点冷,风吹来凉飕飕的,几个捕快正在打捞尸体,还有几个捕快在清理尸体上挂着的一些杂草。

    “头,捞完了,总共5具尸体,住在郊外的一家五口。”小捕快向刘捕头汇报。

    蒲小草走到尸体旁,放下背篓,戴上师父用羊皮专门给她定做的手套,开始检查尸体。

    刘捕头走到蒲小草身边,低下头,咳了两声,对蒲小草说:“小草,过几□□廷就要派人来巡检,这几具尸体先运到义庄,明天你去县衙,就说他们是溺水而亡,你可千万记住了,这是命令。”

    “这里5具尸体,还有一具是小孩儿,你信这是溺水吗?”蒲小草推开刘捕头,继续检查。

    不远处跑来一个小捕快,边跑边喊:“头,头,赶紧回去,来人了。”

    刘捕快招呼着大家伙回县衙:“小草,这些尸体就麻烦你了,明天记得来县衙走个过场。”

    小草收拾工具,正准备往义庄回去拉车,姜才遥就牵着驴车来了。

    义庄的这辆驴车是蒲小草搬运尸体的最佳助手。

    小草扛着尸体一具一具往牛车上放,尸体摆放好后,姜才遥在前面拉驴,蒲小草在后面推。

    蒲小草一路上没说一句话,要是以往她肯定和师父叨叨死者的生平,和师父讨论死因。

    回答义庄,蒲小草和姜才遥把尸体摆好,她开始详细检查尸体。

    她挤压一下腹部,没有积水;嘴唇相较于刚才颜色变黑,但身上还未有尸体的明显特征,反而在胸口出现了中毒才会出现的青色斑点。

    “他们一家五口死于中毒。”小草带着一丝埋怨的语气。

    “明天去县衙复命吧,咱们就一平头百姓,得到县衙眷顾,能当仵作,咱们活着更重要。”姜才遥规劝到。

    蒲小草默不作声,继续检查尸体,确认死因后,给这五位尸体整理了仪容修复,那具小孩尸体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儿,小草摘了一朵桃花戴在她的头发上。

    然后盖好白布,给他们上了一炷香。

    蒲小草托着脸坐在院子的椅子上等吃饭,师父在厨房忙着做饭。

    她一直都记得师父说的话,仵作就是要为死人做死因自白,仵作是尸体的传话人,死者生前的好与坏和仵作无关,尸体不会骗人。

    姜才遥今天领了俸禄,晚餐加了三个鸡腿,他端菜从厨房出来,边走边说:“再这样生闷气,鸡腿就不给你吃咯。”

    蒲小草转过头,发出了一声“哼”!

    姜才遥放盘子的声音故意大了一些:“臭丫头,你还真不理我啊。”

    “师父,小草那份我来吃。”代诗言站在门口,手上拎了一壶酒。

    “正好,我出去一趟,诗言,你陪她喝点吧,不然今晚大家都不要睡了。”姜才遥卸下围裙,整理了衣服就往外走。

    姜才遥故意走开,让蒲小草和代诗言说点悄悄话,不然蒲小草至少三天不和姜才遥说话。他养这个和女儿一样的徒弟,这十五年来也没少受气,但每次只能哄着,毕竟是自己捡回家的,不然能怎么办。

    代诗言是蒲小草唯一的朋友,蒲小草也是她唯一的朋友,她们两个无话不谈。

    代诗言也是孤儿,姜才遥带着蒲小草回义庄的路上遇到她,就把她也收养了,养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但代诗言不喜欢和尸体打交道,她喜欢和活人接触,在姜才遥身边待了俩年后就装扮成男子四处乞讨,也倒腾一些小买卖,活得自由。她也是春城著名的“百晓生”,没有她打探不到的消息。

    代诗言坐到蒲小草身边,拿起桌上的碗,倒了一碗酒递给蒲小草。

    蒲小草接过后一饮而尽,喝完后心情缓和了些:“还是酒好,酒不会和师父一样气我。”

    代诗言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也一饮而尽:“师父哪次没有站在你这边。”

    蒲小草转回了弯,点点头:“好像是。”

    蒲小草接着说:“诗言,那是五条人命,我看到那个小女孩才八岁,我就想到我如果没有被收养,肯定也和她一样躺在义庄。”

    “你应该更惨,在乱葬岗,还遇不到会给你打扮的收尸人。”代诗言回。

    蒲小草更用力点头。

    代诗言又给她满上,对着她说:“给你打探了,他们去世前和街上的牛大爷吵了一架。”

    蒲小草亲了代诗言的脸颊:“不愧是你,我明天知道怎么做了。”

    代诗言推开蒲小草,故意擦了擦脸,笑着对蒲小草说:“师父下午让我查的。”

    蒲小草一点儿也不震惊,姜才遥就是这样的人,嘴上说的和实际做的不一样。

    代诗言接着说:“你这可是要吃苦的。”

    蒲小草又喝了一碗酒,拿起鸡腿啃了起来:“你记得之前闹瘟疫,我一天背了四十具尸体吧,明天的苦算什么。”

    代诗言拍了两下蒲小草的肩膀,故作郑重地说:“天将降大任于蒲小草,你这是准备名扬天下啊。”

    蒲小草看着代诗言,深吸一口气,说:“我才不想出名,我就想和你还有师父一直在春城,我努力背尸体,给师父养老,给你买好吃的。”

    “那我努力赚钱,给我们小草一个真正的家。”代诗言回答到。

    蒲小草和代诗言喝了一碗又一碗。

    夜晚的风比白天的更凉,但蒲小草的心里并不冷,她明天有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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