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循声而去,刚进入树林就看到一只撞断了脖子的兔子歪在一株树下,两只红眼睛流着血幽幽地盯着他们。齐宥宁走上前去查看,那兔子死了没多久,断脖上还有三个血淋淋的洞。

    他记得自己只在“守株待兔”这个成语典故里,看到过有兔子眼神不济地去撞树。而现实中实在少见,而且目下又是月黑风高杀人夜,兔子不呆在窝里,反而跑出来,怎么看都是逃命的架势。只可惜,没能逃出生天。

    他们循着兔子逃跑留下的点点血迹一路向着林中深处走去。路上见到的动物尸体慢慢变多,然而,不管是獐鹿狍麝,还是熊罴虎豹,一只只都是颈部断裂,脖子上三个洞。

    握紧手中剑,精神绷紧地继续往前走,忽然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一小片林中空地的边缘,没敢继续往里进。周围是小片小片的灌木丛,他们的左手边还有一块大石头,若一个人团起身子,勉强可以隐藏身形。

    太安静了……

    就在齐宥宁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招呼诚阳子后撤时,一丛灰白色的羽毛如箭矢般向他们急射而来!

    他们举剑左右格挡,发现羽箭异常坚韧,难以挥剑改变其势。他们不得不一边继续格挡,一边向两边树丛躲避。

    那些羽箭落地或者碰到物什后,即变作灰白色光点消失。

    诚阳子手臂中了一箭,立即感觉到自己的右臂麻痹,灰白色光点渐渐隐入伤口,带来一阵又一阵灼痛,恨不得立刻斩断手臂。他迅速服下一颗丹丸,以护住周身心脉,不令体内那股妖力进一步伤及肺腑。

    “妖孽!”诚阳子换左手持剑,脚尖一点地,飞身直劈向位于他左前方的一棵树。

    那树上隐藏着的灰脸人直直落下,宽大的黑袍里伸出一只三只爪,调戏般地抓破了诚阳子的前襟。而后迅速身法诡异地飘落至另一株树上。

    “……好……真好……元阳道士……大补……”灰脸人桀桀笑起来,“柳……抓住他……”

    诚阳子右后方立时有三根闪着红光的细针向他袭来。

    齐宥宁举剑扫落那些细针。与诚阳子背靠背。齐宥亭看到了站在树上的柳惜娘,眼神淡淡,不带悲喜。

    为什么?

    “……唔……还有一个……一起抓……”

    “宥宁,我可能不行了,你别管我了,一会儿我拖住这两个妖孽,你自己找机会逃。”

    “师傅,我不可能丢下你的。”齐宥宁盯着柳惜娘,“而且,就算今日死在这里,我也想问她问个明白。”

    诚阳子叹了口气,持剑提气,脚点附近树干,三两下掠至灰脸人左侧,作势要从侧削切其下盘。

    灰脸人又桀桀一笑,突然双脚勾着树干,倒悬下整个身子,毫不费力地避开诚阳子的剑势,三趾爪直取诚阳子的双脚。

    齐宥宁见状,顾不得防备柳惜娘的细针,转身刺向灰脸人脖颈。

    灰脸人眼神阴鸷,一声难听的怪叫,偏头躲开。

    而这时诚阳子已翻飞至灰脸人身后,立时甩出数张镇妖符,全数招呼到灰脸人背后。

    那些镇妖符一遇上灰脸人就自动燃起道家真火,灰脸人立时尖叫出声,滚落至树丛,试图扑灭身上的符火。

    柳惜娘跳下树干,一边跑到灰脸人身旁,一边向诚阳子所在方向甩出大把细针。

    齐宥宁原本正在拉诚阳子起身,冷不丁感觉背后有异,连忙举剑。但他和诚阳子仍旧中了几根细针。那细针入体后,他直觉自己的魂灵像被戳了好几针,很快就觉得头晕目眩。

    灰脸人一边扑压符火,一边指使柳惜娘:“抓!”

    柳惜娘冲向两人,手中捏着三根细针,抬手拍向诚阳子。

    齐宥宁一把用力推开诚阳子,诚阳子借力倒退好几步。

    好凉。

    齐宥宁推开诚阳子的同时,抓住了柳惜娘的手腕。

    “惜娘!你是不是被那妖孽挟持了?”他将柳惜娘拉向自己,心内痛得他说话都带着涩音。

    她突然向前一凑,在他耳边道:“三个时辰内把细针逼出来,性命无碍。”

    “妾已没有回头路。”柳惜娘笑笑,突然握着他手中剑刃,一剑刺向她自己,“跑!”

    同时,她立即出掌一拍齐宥宁,将齐宥宁拍向诚阳子。

    柳惜娘尖叫起来:“坏我恩公大事,妾与你们不死不休!”她一边捂着伤口,一边手中渐渐凝起一团红雾,红雾内一道道细细的光芒闪烁,宛如银针。

    “废物……”柳惜娘身后的灰脸人收拾完符火,见她居然被齐宥宁刺中一剑,压着不满意,身法一动,飘向正互相搀扶着往前跑的齐宥宁和诚阳子。

    柳惜娘听到灰脸人的动静,不失时机地在灰脸人掠过她身边时,将手中的细针向前一洒。

    灰脸人转身拂去袭向他背后的细针,停下站定,他的头咔咔着往两侧各歪了一下,脖子两旁如植株破土般长出七颗鸟头。八条长长的脖颈从不同方向如灵活的蛇般伸向柳惜娘。

    齐宥宁担心柳惜娘,转头见着这一幕,立即就要冲回去。

    诚阳子抓住齐宥宁死命往前逃命,怒道:“莫要辜负她的一片好意!”

    “可是……”齐宥宁心如刀绞,眼见着身后柳惜娘生死未知,被诚阳子拉扯着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树林。

    厅堂内一时鸦雀无声。

    琉江咳咳一声:“齐公子,柳惜娘应无事。我等昨日见到她了。气色无恙。”

    “是吗?各位道长是何时认识惜娘的?”齐宥宁心下疑惑,宥亭说三位道长初到洛州,应该没有时间结识惜娘才是。

    陌英:“昨夜我等已夜探过林府。”

    齐宥宁这下打消了疑虑,点点头,喃喃道:“没事就好。”

    旋即,他又突然起身,走到堂中跪下,向着琉江三人拜道:“各位道长,还请助我救救惜娘!”说着就是砰砰砰地以头抢地。

    琉江吓了一跳,陌英上前将齐宥宁扶起。

    “大哥,你别给道长们这么大压力。”齐二忧心忡忡地帮齐宥宁整了整额发,扶着他坐回位子。

    “齐公子,若能救柳惜娘,我等必不会袖手旁观。”琉江想了想道,“坦白说,我们就是为了林家的事而来。若你能告诉我们关于林家更多的消息,那对救柳惜娘就是多一份助力。”

    齐宥宁正色道:“齐某但凡知晓的,必知无不言。”

    鸣骁:“那就先从你和柳惜娘之间的情谊说起吧。”

    齐宥宁不解:“这与救她有何关系?”

    陌英:“我们需要知道柳惜娘心中的执念。”

    鸣骁:“她可能因此执念而受制于鬼车。”

    陌英:“就是你见到的有八颗头的大妖。”

    琉江:“但那还不是他的完整形态。若一旦让他恢复,他便会拥有九颗妖头。”

    陌英:“而柳惜娘可能在帮他恢复完整形态。”

    琉江:“齐公子,她明显对你仍有情谊。而这世上,最易让人生出执念的其中一项,便是错过。”

    齐宥宁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多年前,春光明媚得让人止不住地含笑,他雀跃着跑去两人经常会面交谈的石桥亭,想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却等至月上天心都没能等来那个人。

    他等来的是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自称伍思娘,是她手下的小徒。柳惜娘让她来此将一条绣着柳叶的崭新绦带和一封亲笔信给他。

    “公子亲启。子之手,妾不敢亦不能执。前应公子一柳叶带,今已制毕,冀公子欢喜。愿公子此生长乐无忧。柳惜娘。”

    他有好一会儿没能消化她的这番说辞。后来在他追问下,他才从伍思娘口中得知,她三日前突然被林筠纳为妾室,她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愿意,甚至可以说十分平静地接受了。

    琉江:“齐公子可去调查过?”

    齐宥宁语气渐渐染怒:“有。是她那不争气的表哥欠下了一笔巨额赌债。她姨父母见她在林家受重视,便找上她问她拿银子。她自小没了父母,是她姨母家养她至八岁,后被她姨母家送至林府学刺绣。她这个人,一旦得了人家的好,就千方百计回报。她姨父母也是拿捏这一点,才敢要求她嫁给林筠为妾,让林家帮忙销债。”

    琉江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求人帮忙销债,需要做到以身相许的地步吗?

    陌英说出了她的疑惑:“她表哥欠下的债务,不能用她在林家继续出活得来的酬劳抵销吗?”

    齐宥宁没接话,反是齐二说道:“这便是绣娘的苦楚了。一个顶级绣娘,她所得酬劳也不过每月五两银,这还是和绣坊签了专属契约的。其余那些没签契约的,除非顶级绣娘和绣坊解了约又有老主顾,单看一幅绣活,单独售卖,可能今天卖出一幅,也可能十天半个月没人买。别说柳惜娘当年才崭露头角,就算是有一定地位的顶级绣娘,也不是说拿出一大笔银子就能拿出来的。”

    鸣骁看向齐宥亭:“她为何不求助于你?”

    齐宥宁苦笑一声:“是啊,我也想知道。”

    “他嗜赌成性吗?”琉江道,“还是偶然欠了一笔赌债?若是偶然欠下的,是发生了什么突然让他去赌坊碰运气?”

    齐二摇摇头:“他家也算是小有家财,所以家里紧巴巴地供着他读书,本指望着他考学光耀门楣。虽然不甚富裕,但也绝不至于缺钱。倒是不知他怎么就欠了一笔赌债。林家替他还了赌债后,他老实了一阵子,但后来又不晓得怎么回事跑去了醉芳楼,为了个叫若纹的花娘,跟一个人叫钱蟠的人干上了,然后不知怎么的,他推了钱蟠一下,那钱蟠砸到了脑袋,死了。然后他就被判了斩。”

    陌英:“那钱蟠是什么人?”

    齐二:“他当时是本地出名的恶徒缺一指刚收的小跟班,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说来也奇怪,钱蟠人瘦小,但看着也没那么脆,随便一碰一磕就坏掉。可是衙门仵作验尸后,确认排除毒杀之类的,说就是脑袋磕坏了,导致死亡。”

    “本来这其实是桩意外,官爷要是判的松些,余世枚,就是柳惜娘表哥,也不至于非要领个死刑。可是偏偏缺一指嚷嚷着一定要让余世枚血债血偿。缺一指他跟官府很熟,官府不方便出面的腌渍事,就会让他出马,他每次进牢里关个两三天就出来了,牢头还笑眯眯亲自送他出去。所以在缺一指的坚持下,官爷就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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