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吞下口水,喉结滚动的同时亦袭来一阵刀割般的疼痛,“能先给我口水喝吗?”

    他话才说到一半,抵在脖颈间的刀刃竟又逼近几分。

    少年举目望着眼前的女罗刹,心中原本设想的霁月清风顿时碎了一地。很显然,装傻充愣这一招对她而言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想罢,男子只好如实回答说:“我,来,找,人。”

    相瑶冷脸追问:“□□?”

    对方摇了摇头,淡漠的神情里似乎隐藏着些许失落。少顷,他才慢吞吞说出两个字:“报恩!”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究竟是谁?”相瑶的声色略显稚嫩,她面上的表情有着与外貌完全不符的乖张和狠厉。

    少年尽管已经看透了她的虚张声势,可他还是假意抽动几下受伤的四肢,然后以一副虚弱无依的样子怏怏自苦道:“我只是山里的一只狐妖,我灵力低微,身无长物,无家可归,你无须害怕。”

    闻言,相瑶不禁嗤笑一声,“你想多了,该害怕的人应该是你才对。”说着,她随即移开刀柄并决绝地离开了这里。

    少年有伤在身,此刻依旧瘫在树下,动弹不得。

    他目送着蓝色的发带随风而逝,心中原以为那女子会就此一走了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片刻之后,相瑶居然从沅江边提了一壶水过来。

    再次回到男子身边后,相瑶直接伸手为他重新绑好了头发。葛巾端正仪容,露出了白净的脸面,还有清俊的眉眼。

    相瑶仔细打量他几眼,不得不说啊,这少年郎的确是生了一副好皮囊,难怪是妖孽呢!

    她扶着狐妖倚树而坐,接着又拧开壶塞,再将壶口凑到对方唇边说:“张嘴。”,

    “多谢。”一时之间,少年也顾不上感激涕零,他猛地灌下几口凉水,不想却被呛得昏天黑地,别提有多狼狈。

    相瑶没有管他,转而一一收拾起了随身携带的家伙事儿。

    等身后没了动静,那人缓过气来,她才回过头,用手里的铁锹指着他的下半身说:“你的腿受伤了,还能走路吗?”

    少年试着抬手屈膝,“应该……没问题。”他笑容勉强,看着应该是有很大问题。

    相瑶也懒得多管闲事,她随手将铁锹往背上的竹筐里一扔,又说:“那我走了,你自便。”话音方落,她便大步流星地往山上去了。

    然而她刚走没一会儿工夫,只听身后竟突然传来咚的一声。相瑶回头一看,原来是那清俊小哥以头抢地摔了个狗吃屎。

    见此情形,少女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那人都伤成这样了,她还能安心回去吗?

    山林里白日还不见蹊跷,可一旦太阳下山,随便一只出没的狼虫虎豹都能要了他的小命。

    本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相瑶最终还是径直朝红豆杉下走了过来。

    她将竹筐扔到男子手边,然后俯身背对着他说:“你背筐,我背你。”

    少年表情腼腆,眼神里似乎有些犹豫不决,他单手撑着地面,且迟迟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就算没有外人的臂膀,他也一样可以独自运功疗伤,只是人生在世,又该如何避开对于温暖的向往呢?

    须臾,眼前的女子忽然回头瞪着他说:“走不走?”

    “走。”少年应和一声,接着他背起竹筐,然后伸出手臂环抱住了对方的肩颈。

    红日当空,敷在山野间的薄雾已渐渐散去。乱花丛中,人影不在,只留一丘一坑,尚待填平。

    少女背着狐妖走在狭长的古道间,尽管前路崎岖难行,但她依然走得健步如飞。

    嗷——

    进入密林之后,二人的周围不时有狼嚎声传来。相瑶顿住脚步,两手也不经意地拽紧了少年的裳摆。

    她心中虽不能说毫无畏惧,可当置身险境时,除了自己,她又能依靠谁呢?

    何况如今这背上还有一个受伤的,为了安抚对方的情绪,以免他大喊大叫引来野兽,相瑶只得沉声叮嘱他说:“狼来了,你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闭上,待会儿……”

    “已经闭上了。”

    “……”

    相瑶侧过脸,见男人居然真将两眼闭了个严丝合缝,她说到一半的话,最终还是咬咬牙咽了回去。

    说实话,长这么大以来,她还真就没见过像他这般胆小如鼠之人。

    敌人还未出现,光凭声音就能让他吓个半死。相瑶的几分胆怯,现已被嗤之以鼻所代替。她继续向前走着,脚下的步子迈得愈发稳健有力。

    其实她并不知,狐妖闭眼,只是为了方便分出自己的神魂。在相瑶看不到的地方,少年的几缕神魂正隐藏在珙桐的花叶间。

    他周身泛着灵力,目光极具威慑,一般的山妖精怪见了他,也只有胆战心惊,俯首贴地求饶命的份儿。

    至于相瑶,他因近期需要静养疗伤,所以眼下只有先收敛锋芒,装可怜扮柔弱,才能彻底打消对方的疑心和顾虑。

    翻过古木参天的山头之后,相瑶最终在一片桃林里,找到了一座由石头堆砌而成的狩猎小屋。

    石屋的顶上盖着防渗的树皮,树皮横探出一截,像不规则的屋檐,此时正不住地坠下水滴。

    门外,一个足有十人粗的树桩被打磨成了平整的桌子。桌旁摆着两个树墩,猎人经过时,只当凳子使用。

    相瑶行至门前,然后再腾出一只手去推开了厚重的木门。石屋里黑漆漆的,任凭日光再强烈,也只能通过细小的泥缝石孔渗透进来。

    她背着狐妖走入屋内,一股刺鼻的气味顿时从四面八方飘散而来。绕过残留在地上的灰堆后,相瑶随即将狐妖放到了一张狭窄的木板床上。

    床上铺着毛毡,坐在上面倒也不会觉得硌得慌。

    “这里是猎户营地,你先在此住下,明日我会带食物和伤药上来。”

    相瑶一边说着,一边又随手将搁在木架上的一张虎皮毯子丢给了床上的少年。

    对方颔首,“多谢。”

    这猎户营地原就是桃源村的猎户合力建造的,人们常在山中打猎,有时不免会被雨雪封住去路。为了能有个暂避风雨的地方,村民们便在这里盖了一座石屋。

    相瑶八岁进山,至今已在此借宿过不下二十次。即使光线昏暗,她也一样可以快速找到存放打火石的位置。

    只听嚓嚓两声,相瑶手里的火把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

    少年凝望着火光里的女子,原本封锁的内心逐渐卸下几分防备,“在下玟九忱,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相瑶一面将火把固定于石壁之上,一面则是漫不经心地说:“你终有一日是要离开这里的,一个名字而已,反正迟早都会忘掉,所以何必再多费闲心去记住。”

    “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在下岂敢忘怀!”

    闻言,相瑶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从小翻阅过一些古书典籍,也了解过狐族是如何从神变成妖的。

    他说的这些话,不知曾对多少无知女子说过,故而不信也罢!

    可紧接着,玟九忱的手中竟然幻化出一把银白色的神弓。

    他用双手托住弓臂,语气平静而柔和地说:“这把弓箭,原是家母的心爱之物。家父仙逝之后,我母亲便将此物传给了我。常言说宝剑配英雄,在下见姑娘弓不离身,想必姑娘定是箭术了得,故而,在下想以借花献佛之名,将此弓作为谢礼转赠于你,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相瑶接过银弓,而后试着拉开了弓弦。此物看着虽然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纹饰,但相瑶天生神手,只要一开弓,她便能断定,这张弓一定价值不菲。

    身无长物!怎么可能?

    他说的,究竟又有几分是真呢?

    相瑶沉思片刻,接着又把弓还给了对方,“你若真想报恩,那等你身体痊愈之后,就带我去桃源山外面看看吧。”

    她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玟九忱却郑重其事地应承了下来,“好。”

    人妖殊途,相瑶不想与这狐妖牵扯太多。更何况,他们彼此提防这件事,二人也早已是心知肚明了。

    “为了捞你耽误了我不少时间,你好好养伤,我就先走了。”相瑶理好衣裳,然后提起竹筐直接往屋外走去。

    “好。”玟九忱只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话。

    木门吱呀合上,封闭的石屋里只留他一人独坐。

    石壁上的火焰忽明忽灭,照在少年脸上,显得时而鲜活时而诡谲。玟九忱手结法印,潜藏在他体内的黑色祟气,随即从七窍内喷薄而出。

    自从狐族被神界围剿后,玟九忱已苦练禁术五百年,然而时至今日,他都无法完全掌控太岁神种在他体内的落魂钟。

    眼下他尚有大仇未报,大恩未偿,杀光天界的衮衮诸公,便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目标。

    玟九忱思绪混乱,心房内的落魂钟正一点一点侵蚀着他清醒的意志。少年紧锁眉心,任由祟气顺着经脉血液随意游走。

    这种疗伤的过程虽然痛苦,但他身体愈合的速度却是极快。

    刹那间,石壁上火光熄灭,玟九忱睁开双眼,接着又俯身呕出一口黑血。

    少年眼中噙泪,透着如死井冰窟一般的麻木和寒凉。他面对着被祟气笼罩着的幽暗世界,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就在这时,对面的木门竟然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推了开。玟九忱来不及敛藏阴晦,不想却被折返回来的相瑶撞了个正着。

    木门腾的一声磕在石壁上,二人遂不可避免地对视了片刻。看着眼前汹涌的黑色魔障,相瑶随即将迈入门槛内的一条腿又小心退了回来。

    她只停在门外,不等对方解释,便抢先将手里的桃和梨放到外面那张年轮桌上说:“我去摘了些果子,你饿了就先垫垫肚子。”

    说着,她又从怀中掏出了那枚奇异的孔雀石,“还有这个,物归原主。”

    头顶鹰隼高翔,传来尖厉的啼叫。正午的阳光格外明媚,穿透满山遍野的桃树之后,转而又化作一团明焰,闯进了大门敞开的石屋内。

    当玟九忱回过神时,女子的背影却早已远去。他连忙下地追至门外,不料桌上的一颗梨竟意外滚落下来,砸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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