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宁钰到达津口渡之后,大大小小的药铺都被她问了个遍,大夫听她要找什么药婴花,无不摇头摆手。

    最后一家的抓药药童也是这个说辞,沈宁钰恳求道:“如果是钱的问题,多少我都能拿出来。我夫君生命垂危,如果没有药婴花,就……”

    她泣不成声,拿着帕子拭泪。药童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于心不忍,好意解释:“夫人,不是不卖给你,实在是这药婴花产自西域,大渝罕有,我们店里仅有的几两刚被人收走,真的没有了啊。”

    “是谁收走了?”

    “顾家二少爷。”

    顾宅里,顾三爷还在昏睡,顾虎带来的大夫新开了个方子,亲自煎好药端来房里,顾虎接过,正要喂药,顾韵迟疑道:“据说这药婴花是药也是毒,就这样让父亲喝下去……”

    大夫嘲讽道:“是药三分毒,端看怎么用,小姐若不放心,不若您来给老爷开药?”

    顾龙连忙当和事佬:“大姐只是忧心父亲身体,绝没有怀疑您的想法,您是二弟找来的大夫,我们信得过。”

    气氛正尴尬,下人通传,沈宁钰求见二公子。

    “我?”顾虎放下药碗,下意识看了顾韵一眼,问道,“什么事?”

    “好像要拜托您给她一些药婴花救人。”

    顾虎更加不解,顾韵道:“宁钰此番来津口渡,就是为了寻找药引,我忙着照顾父亲,怠慢了她……”她面露难色,两手紧握,“怎么偏偏要找的就是药婴花呢?”

    一边是好友,一边是父亲,顾韵夹在中间两头为难,顾虎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有心想趁此机会拉拢顾韵和沈宁钰,来到前厅见到沈宁钰,听到她来意,果如顾韵所言。他心里有了主意,说道:“沈姐姐,我从各处收来的药婴花一共也不到十五两,若给了你,我父亲……”

    沈宁钰急忙道:“自是紧着顾伯父来,我只需一两。”

    “一两够吗?”顾虎蹙眉。

    “够了。”沈宁钰满含希冀地说,“收购药婴花的钱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会按市价给你银子。”

    “哪里的话,这点钱我还是承担得起的,你是我大姐的朋友,别跟小弟见外。”顾虎一招手,对随从耳语几句,又对她说,“我已着人去准备,沈姐姐稍等。”

    他陪着沈宁钰小坐,问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沈宁钰一一应答。沈宁钰来的时候是傍晚,不知不觉等到天黑还无人过来,顾虎蹙眉:“许是有事耽误了,我去看看。”

    说话间,侍从拿着包好的药匆匆赶来,顾虎直接交给沈宁钰:“沈姐姐检查一下。”

    沈宁钰感激不尽地说道:“公子恩情,宁钰铭记在心。”

    她出了顾宅的门,抬眼就看见街角立着个人,一见她出来,大步朝她跑来。

    “你怎么来了?”沈宁钰问。

    苏璟安撇撇嘴:“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太久,我怕你出事,若再过一刻钟时间还没见你出来,我就要翻墙进去了。

    ”

    沈宁钰忍俊不禁,把药拍到她胸前:“顾虎给药很果断,耽误事的,应是顾龙。”

    苏璟安接过这包药,拎着绳子随意转悠,状若无意地问:“宁钰,若我当真生命垂危,你怎么办?”

    “救你呀。”沈宁钰理所当然地回答。

    她知道苏璟安只是随口一问,但还是忍不住设想苏璟安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景象,心里没由来地抽搐钝痛,连忙收起思绪,暗笑自己杞人忧天。

    顾虎再次回到顾三院里时,已经从侍从口中得知因为顾龙百般阻碍才被绊住手脚,还是顾韵从中转圜才能将这一两药婴花交给沈宁钰。

    他知道顾龙对沈宁钰的心思,顾龙举止这般反常倒让他心生警惕。顾三用了药,暂时未见清醒,但呼吸平稳了不少,大夫先行离开,顾龙心事重重地坐在外间。

    “大哥。”

    顾龙看到他来,勉强笑了笑以做回应,连答话的心情都没有。

    顾韵端着收拾好的药碗茶盏出来交给婢女,见状小声对他道:“适才他不知怎的,说什么也不让人把药婴花拿走,眼下对你我还有怨。”

    顾虎不解:“留下的药材足够父亲用,大哥为何——”

    他话还没说完,顾龙就烦躁地起身打断他:“别说了,你们都不懂,哎!”他一挥衣袖,闷头离开,赶着回去安排后续任务,若让沈宁钰救回苏璟安,就又算朔风堂失手了。

    顾虎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的背影,顾韵暗笑一声,催促他早些休息。

    “三更时爹还要再喝一次药。”

    “我在这里守着,不用担心。”顾韵柔声道。

    顾虎留在这里也无聊,便依言离去,临走前又被顾韵喊住:“二弟,宁钰于我亲如姐妹,我替她谢你相救之恩。”

    顾虎轻笑:“大姐这般说便显得生分了。”

    顾韵目送他离去,挂在嘴角的笑容逐渐收敛凝固,重新坐回桌边,翻看白日没看完的话本。方才有一瞬,顾韵似乎都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没有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只有至纯至真的亲情羁绊,姐姐关心弟弟,弟弟帮衬姐姐——可也仅仅只有一瞬。毕竟,谁都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人,他们各怀心思,再也回不去了。

    苏璟安送沈宁钰回房后又乔装来到沈家商行的仓库。工人还在加班卸货,休息时聚在一起闲聊,提及钱九和常磊自盛京来,便有人打趣道:“待哥哥们发达了,莫忘了兄弟们。”

    钱九尴尬地摸摸头,常磊更是面露苦笑。

    “怎么这幅表情,可是有什么心事?”

    钱九夸张地叹了口气,常磊也跟着唉声叹气,更把大伙的好奇心勾了起来,几经询问,钱九率先按捺不住,神秘兮兮地对他们道:“此事事关重大,我现在告诉你们,回去后都给我忘干净了,听到没?”

    众人点头,聚得更紧。

    “咱们小姐被指婚给苏世子后一直过得顺风顺水,可偏偏有个不长眼的混蛋要置姑爷于死地,让姑爷危在旦夕。”

    “这些我们都知道,然后呢?”

    钱九白了那人一眼,扼腕叹息:“坏就坏在,这个混蛋似乎背靠神秘大人物,就是得了他的令才潜入府里行刺!”

    “啊?什么大人物?”

    “笨!”钱九拍了一下问话人的脑袋,“在盛京的大人物,岂是能轻易知道的?我替小姐不值啊,敌在暗我在明,便是救活姑爷又如何,还不是要继续腹背受敌?若小姐有什么好歹,我们这些仰仗着她才有机会出人头地的人,哪还能发达?”

    “说够了吗?”苏璟安不知何时出现在钱九身后,其他人认出来这是跟在沈宁钰身后的贴身侍卫,大气不敢出一声。

    钱九一顿,僵硬回头,耀武扬威的劲没了,只留下满脸谄媚笑容:“秦大哥,您老人家何时来的?”

    苏璟安抱臂瞪了他一眼:“有精神议论小姐和姑爷,我看今晚的活太少了。”

    “不少!”钱九连忙起身,“不少不少,小的们这就去忙活!”

    苏璟安余光瞥到暗处的人影闪过,追上去几招就将人制伏得服服帖帖。

    “你偷偷摸摸地在做什么?”他沉声道。

    “只是路过,什么,什么都没做。”

    “说谎!”苏璟安手里用力,那人关节咔嚓乱响,“那你跑什么跑?”

    那人欲哭无泪:“因为您在后边追啊。”

    苏璟安嘴角一抽,威胁道:“若让我知道你说谎,我会亲手宰了你,滚!”

    他松手将人放跑,不远不近地跟踪。

    方才散去的几个人躲在暗处,支着脑袋注视苏璟安远去的背影,常磊小声对钱九说:“钱哥,刚才演的戏,这个。”他伸出大拇指,“尤其跟姑爷打配合的那段表情,简直炉火纯青。”

    另一个人揉揉脑袋:“就是拍我头时力气太大了,现在还有点疼。”

    钱九瞪了他一眼:“派去顾家别院的人都到位了?”

    “已经埋伏好了,那群小子安生久了憋得慌,早想找人练练拳脚,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咱小姐。”

    苏璟安一路跟到顾宅,见他走偏门进去,也趁人不备翻进院里,直到来到顾虎的书房外,在暗处偷听。

    “少爷,沈小姐果然是来替夫寻药的……”

    顾虎听他讲述一通,手指敲着桌面:“赏金刺客的幕后主使,非寻常人可接触到,大哥为何要阻止沈宁钰救苏璟安,这与他有关系吗?”哪怕是想沈宁钰守寡,也不至于反应那么大,甚至都不顾及旁人在场。

    “莫非……”顾虎沉思片刻,目光一厉,“莫非刺客是朔风堂派去的?”

    一旦有了思考方向,顾虎越想越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也只有如此,顾龙才不希望苏璟安活过来,而朔风堂若能与盛京搭上线,顾三只会更器重他。

    顾虎的脸色却由红变青再变黑,侍从道:“属下已问过沈家商行附近的商家,不久前,沈小姐见到了顾龙少爷,二人聊了许久,顾龙少爷心情极好,会不会是,他二人联手了?方才属下撞见了沈小姐的侍卫,看那侍卫的反应,也是想遮掩什么。”

    顾虎冷声道:“无论何种可能,当务之急是要斩断大哥与盛京的联系。”

    “属下这就去安排,斩杀沈小姐。”

    “不。”顾虎道,“沈宁钰死了没用。”

    “您的意思是?”

    顾虎思虑再三,终于做出决定:“只要他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听到这里,苏璟安心里狂笑不已,再次佩服顾韵猜中了她弟弟的心思。他担心顾虎没有走入他们设下的局而伤害沈宁钰,唯有亲自确认才能有备无患,眼下一切如愿进行,他心满意足地回去等消息,却在临近顾韵别院时远远看到一伙人围在门外。

    “别忘了,这别院也是我顾家产业,我进我家的大门,还需你一个奴才准允?滚开!”顾龙斥道。

    罗九娘忍着不耐,客气道:“小姐有令,非她允许,旁人不能入内,而少爷您直言要见的沈姑娘也谢绝会客,奴婢实在不好自作主张放您进门。”

    “哼!”顾龙气急败坏,压低声音威胁她,“听到传闻了吗?爷很可能就是下任家主,届时,别说这别院是我的,我大姐也得依靠我而活,我劝你识相点。”

    “那便先等您继任家主吧。”

    罗九娘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彻底惹毛了顾龙,他下令往里闯,转瞬被突然现身的暗卫团团包围,顾龙心里一慌,变了脸色,只有罗九娘微笑着解释:“少爷莫怕,这都是沈小姐的手下。”

    苏璟安看够了,拨开人群走进来:“发生了什么事?”他面色不善地盯着顾龙,凉凉道,“顾少爷急着见我家小姐,所为何事?我可以帮忙转达。”

    顾龙看到他,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更浓重的紧张感,他一慌,动作比脑子快,抬手就朝苏璟安打去,苏璟安懒懒一抬胳膊,握住他的手腕一个用力,惨叫声顿时响彻上空。

    “区区津口渡的少爷,也敢妄想扰我家小姐的清净,你也配?”苏璟安冷嗤一声,松开手。

    顾龙疼得满头冷汗,捂着手腕慢慢按摩,不服输地盯着面前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一个小侍卫,狂什么狂!

    苏璟安凉凉看来,气势比刚才更甚,顾龙不由一哆嗦,视线移到别处。看这架势,他知道今晚是见不到沈宁钰了,临时改了主意,待手腕疼痛散去,袖子一甩,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不了多久,等他继任家主,定要让这伙人悔不当初!

    顾龙一行人消失在街头,沈宁钰的暗卫也散去,罗九娘道:“少爷他似乎很怕您,意料之内的打斗没打起来。”

    苏璟安下意识摸摸嘴边的胡子:“算他有眼色。”

    他转身,昏暗的院子里有灯火闪过,紧接着,沈宁钰提着灯从影壁后现身,巧笑嫣然地走过来,令他一瞬怔松。

    “我见你迟迟不归,特意过来看看,没成想戏龙的戏码没有,倒目睹了龙变虫的过程。”

    直到沈宁钰走近,苏璟安才意识到今夕何夕,接过她手里的灯:“不是让你早休息?”

    “时间还早,我又不累。”

    九娘听着他们一问一答地闲聊,识趣地领着其他人从另一边退下。

    回房的路上经过花园,小径两旁的花木蓊蓊郁郁,在夜色里纵横交错,狰狞恣肆。身后草丛窸窸窣窣,迅疾如雷,沈宁钰还没找到声源,脚下突然闪过一道黑影,飞也似地窜到另一边树丛里。她轻呼一声,躲闪间身子一歪,苏璟安连忙扶上她的腰身,用灯照了照,看到一黄灿灿的毛绒尾巴:“是黄鼠狼,不用怕。”

    “我没怕。”沈宁钰嘟囔着,站直身子,心里突突跳,不知因为被突然窜出来的黄鼠狼吓到,还是因为腰间的手。

    她等着苏璟安自个松手,这人却故意收紧了胳膊,直视前方气定神闲地说道:“还有一段路,我扶着你,免得摔倒。”

    沈宁钰抿嘴瞪他,他神色如常,天真又茫然地问:“怎么了?”

    她一噎,被气笑了:“那你可要扶好了。”

    苏璟安把她往怀里搂了搂:“自然。”

    这夜注定漫长。

    顾韵看着时间,在三更时备好药喂顾三,顾三恰在此时转醒,挥手打掉药碗,顾韵早有准备,端来第二碗药:“这是二弟特意找的大夫开的药,为此还寻遍津口渡的药婴花,二弟孝心可鉴,您要这般弃如敝履吗?”

    “经你手的药,我都不吃。”

    顾韵喝下一口:“今日太晚了,只有女儿伺候您喝药,我若敢在这时毒害您,三岁小孩都会猜到凶手是我。”她舀了一勺药,又送到顾三嘴边,“为保药效,必须要按时服用,您别跟自个的身子过不去。”

    顾三这才放心,将信将疑地将药喝光。

    “明日开始,换人伺候我。”

    “是。”顾韵收好空碗,点燃新的熏香,“这也是大夫建议点的安神香,对您精神康复有益。”

    顾三闻着熏香,觉得狂躁的内心似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缓缓抚平,过了一会,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顾韵听到他均匀的呼吸,放下床帏,吹灭蜡烛,移步到外间临时搭的小床躺下——她近来经常睡在这里。

    她睁眼数着滴漏声,更夫的声音隐隐传来,风吹过,树叶沙沙响,不知哪来的野猫“嗷呜”乱叫。过了一会,门外脚步匆匆,很快门被敲响。

    她快速起身开门,来者是顾三身边的老人,被派去协助顾龙,看到顾韵直接问:“属下有要事禀告,小姐可否通传?”

    “父亲他已经睡下,这……”顾韵见他神色焦急,侧身让他进来,重新点上烛火,“既有要事,你亲自对他说吧,也许父亲能醒过来。”

    卧房熏香缭绕,他试了几次都没把顾三喊醒,几乎放弃时,顾三猛地睁开了眼,双目冷厉若凶兽,咆哮着伸手乱舞,全然认不出人。他第一次见到顾三这般模样,愣在当场,顾韵镇定地在几个穴位上一顿戳点按压,他渐渐安静下来,重新闭上眼睡下。

    她无奈道:“我本以为换了二弟找来的大夫,情况会好一点,但还是容易被魇着。”

    “您说,是二少爷找来的大夫?”

    “是啊,二弟亲自找的,还给父亲重新开了药方。”

    “……等明日老爷苏醒,还望小姐托人告知属下。”

    “好。”

    他犹豫片刻,意有所指地说道:“容属下直言,大小姐还是不要太过信任二少爷。”

    “此话怎讲?”

    他不再言语,打开门,确认四下无人,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韵拴好门,重新躺回小床上,终于放心地闭眼睡去。

    与此同时,别院里沈宁钰和苏璟安的房门也被敲响,是苏璟安此前派来打探朔风堂消息的线人:“世子,顾虎刺杀顾龙失手,被顾三的手下发现,此人连夜禀报顾三,并未成功。”

    苏璟安令他退下,掩上门,长叹道:“今日这出戏,总算落幕了。”

    见沈宁钰在对着铜镜拆卸钗环,他嬉皮笑脸地走到她身后:“我来。”

    沈宁钰任由他伺候,透过铜镜看他笨拙又小心地将发簪挨个取下,又将长发梳顺,像完成了什么精细任务,长长舒了口气。

    她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苏璟安这才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看在眼里,懊恼又羞涩,拨着她的肩将她转过身按在怀里,闷闷道:“别笑了。”又抿抿嘴,厚着脸皮道,“所谓熟能生巧,日后你的发簪都由我来卸,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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