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钰推开他,不服输地说道:“只摘发簪怎么够,不如日后也由你替我绾发?”

    “好啊!”苏璟安蹲下来跟她平视,卸下胡子的他变得清爽白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笑得像只狐狸,“虽说学来困难,但我自当尽心伺候。”

    “……还是算了吧。”沈宁钰僵硬地勾勾嘴角,看着他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心里一动,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苏璟安当场石化,半晌才找回神智:“宁钰?”

    她一顿,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悻悻收回手,尴尬地侧过身,干巴巴地岔开话题:“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等顾姐姐的消息,早点睡。”

    “啊?哦。”苏璟安仿佛还飘在云端,晕晕乎乎地听她说完话,她刚才碰的地方莫名有些痒,打蛇上棍般凑上去,弯腰低头,“再摸一下。”

    沈宁钰脸上发热,但此时拒绝反倒更显得自己古怪,坏心眼地两手齐上阵,将他的头发揉成鸟窝。苏璟安怔愣着抬起头来,她微扬下巴,仿佛在问:“这下你满意了吧?”

    苏璟安紧紧环住她的腰,头埋进她的肩窝,沈宁钰一时不备,重心被迫后移,直直倒在床榻上,他也大山一般压在身上。

    “苏璟安,你别乱来啊。”她脸热得如火在燃烧,双手不住地拍打他的后背,试图提醒他主动起来。

    苏璟安不为所动,继续保持着这个姿势,贪婪地嗅着她脖颈的馨香,闷声道:“宁钰,我好开心。”

    “什么?”

    她有些跟不上他的脑回路,苏璟安却只顾着傻笑。她难得这么主动地亲近自己,天知道他早就欢喜得胜过神仙。

    四周一片寂静,苏璟安的呼吸清晰可闻,湿热气息打在脖子上,像羽毛掠过,痒意传达在心头,惊起一阵又一阵涟漪,沈宁钰只觉心跳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沈宁钰再也忍不住,准备发狠揪着他耳朵挣开他,他猛地翻身坐起,背对着她不敢回头:“我,我去冲个凉。”

    她的手还停在半空,莫名其妙看着他跑掉的背影,愣愣放下手,平躺在床上,一边平息着心绪,一边又想着明日的安排,不知不觉睡下。苏璟安再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水汽,乖乖地吹灭灯,躺回软榻上,看着她的方向,长长舒了一口气。

    翌日天亮,罗九娘亲自端来早膳,告诉沈宁钰,顾宅现在正闹得鸡飞狗跳。原是顾龙一口咬定顾虎昨夜派人杀他,特意来找顾三讨公道,顾三勃然大怒,顾虎却矢口否认,让顾龙交出证据。顾龙哪有证据?只说是顾三派给他的手下发现并告诉他的。

    顾韵言及昨夜确有人有急事要见顾三,见顾三未醒便先行离开,她想起那人的嘱托,派管家通知那个属下,管家领命去办,却只找到一具尸体,顾龙认出,正是提醒他的那个人。

    顾龙怒斥顾虎做贼心虚这才杀人灭口,顾虎依然咬死自己冤枉,而顾韵也表示那人昨夜没有对她透露一星半点。事情陷入僵局,围观者全然不知该信谁,顾三听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再次昏迷过去。

    沈宁钰蹙眉问:“顾姐姐呢?”

    “还在那边。”罗九娘道,“小姐令人传口信,您和世子近日待在别院,哪也不要去,什么都不用做。”

    ……

    顾韵三姐弟坐在前厅面面相觑,顾龙像看仇人似的狠狠瞪着顾虎,顾虎被他盯得心烦,侧过身去不理他。顾韵迟疑道:“已经派人去调查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还是……”

    “大姐说的什么话!”顾龙丝毫不给她面子,“我险些被胞弟害死,还要与他上演兄友弟恭的戏码?”

    “我再说一遍,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是谁?今天死的那个,昨夜与歹徒搏斗时看到了凶手模样,就是你的手下!”

    顾虎深吸一口气:“眼下凶手没抓到,人证也没有,自然是二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没有顾三在场,二人吵得越来越激烈,顾韵尝试劝阻无果,静静坐在一旁,低调得仿佛空气。直到管家匆忙赶来,说顾三醒了,点名要见顾虎,二人的争吵才告一段落。

    顾虎无视顾龙的冷嘲热讽,随管家来到顾三房间,管家将人带来便领着一众仆人退下关门,顾虎独自走进卧房。

    顾三靠着床头,病症令他苍老异常,年逾不惑,满脸沟壑纵横,浑浊眼珠透着精明锐利。他听到动静看过来,只是随意一瞥,顾虎只觉如冷箭入心,浑身一阵寒凉。

    但顾三只是与他聊起往事,声音苍老而沙哑,像个普通父亲一般:“我记得,你跟你二哥小时候,整日形影不离,一起读书玩耍,也一起惹是生非,无论你们谁受欺负,另一个总会想法子找回场子,看着你们弟兄感情这般好,我甚是欣慰,想着你们日后联手,我也不愁家业后继无人。”

    他呼吸不畅,缓了几口气,又道:“后来,我满手染血,做了不知多少错事,如今动辄被癔症折磨,都是地下冤魂来找我偿命来了。”

    他哑着嗓子笑,声音沧桑可怖,笑着笑着咳嗽不停,顾虎替他顺气,宽慰道:“这都是您在病中产生的幻觉。”

    “焉知不是报应?”顾三自嘲一笑,“我已经病得快要分不清现实和假象,拼死拼活走到这一步,却像个疯子一样。”

    “这只是病,病好了,一切幻觉都会消失。”

    “家主的位置,远远比不得兄弟情分。”顾三无声长叹,“收手吧。”

    顾虎不动声色地问:“您这是何意?儿子不懂。”

    “你懂。”顾三果断道,“昨夜之事,我就当你一时糊涂。”

    “父亲也怀疑是儿子所为?”

    顾三没再回答,只是默默凝视着他,面无表情,唯眼神深邃阴沉,似能看清一切真相。顾虎读懂了这个眼神,忆起那日听到他与顾龙的欢笑声,突然心如刀绞,他苦笑道:“儿子自问问心无愧,但父亲的话,儿子谨记在心。”

    顾韵再次前来时,顾虎已经离开,顾三躺在床上,不时抽搐一下。顾韵走近,见他脸色苍白,眉头紧锁,面无表情地抽出帕子替他擦拭额头冷汗,任由他继续做着噩梦,自己回到窗下桌边。

    顾三不知梦到了什么,抽搐得越来越频繁,嘴里也发出模糊的声音,声音逐渐变高,直到猛地高吼一声,从睡梦中惊醒,也惊得顾韵心跳加速。

    顾三短促地喘着气,余光瞥到顾韵,瞬间冷脸:“你怎么又来了。”

    顾韵心绪平复,淡淡道:“二弟昨夜遇险,情绪不稳定,三弟亲自守着煎药,下人们不敢近身伺候,只能我来守着。”

    “你走,我这里不欢迎你。”

    顾韵起身就走,没走几步又被他叫住:“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顾韵背对着顾三,声音平静无波:“听到你喊月兰。”

    这是顾韵母亲的闺名,不知从何时起,顾宅上下都默契地决口不提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刚才,却被顾三自己喊了出来。

    “滚,给我滚!别跟我提这个名字!”顾三又在崩溃边缘,顾韵冷冰冰提醒他:“是你在问我,我才说的。”

    “滚!”顾三怒吼一声,觉得犹不过瘾,破口大骂:“你娘是千人枕万人骑的贱人,你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

    “够了!”顾韵突然转身,平静面孔出现裂痕,眼里怒火熊熊,似要将病床上那个人吞噬干净,“你病了,连记性也差了,要我再帮你回忆一下,我娘是怎么被你赶走的吗?”

    “她跟着她的姘头跑的!”

    “你还在污蔑她?!”顾韵几乎是从灵魂深处咆哮出声,又渐渐冷静下来,不带任何感情,像在讲述着别人的事,“你怀疑我娘和别人有染,不听她的解释不顾她的求饶,将她赶出了津口渡,后来又派人将她斩杀。我被你关进别院的那一天,小厮运来了一车供你的豺狼虎豹吃的肉……”

    “别说了,别说了……”顾三呼吸一窒,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双手颤抖着攥着被子,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

    “我偏要说。我在那堆肉的最底层,发现了我娘的尸体,她的手里,紧紧握着朔风堂的人才有的令牌……”顾韵深吸一口气,嘲讽地笑了笑,“那一天,你将九娘送进驯兽场,将我关进别院,还……把我娘送了回来。我是不是得感谢你,要不是你忘了尸体会在那天运来别院,我就不会见到我娘最后一面,更不能将她的尸体安葬?”

    “我让你别说了!”顾三几乎在发病边缘挣扎,顾韵视而不见。

    “你在怕什么?哦,后来你发现一切都是误会,我娘是清白的,你错杀了心爱的发妻,你怕她的冤魂来找你索命。可惜啊,我娘不如你无情无义,这么多年,她竟然一次都没有来带走你的命。”

    “无论封掉驯兽场,还是你给我小渡口的经营权,归根究底是你问心有愧吧?你靠这些来弥补愧疚,靠谎言来麻痹内心,直到今天,你还在给她泼脏水……顾三爷,任你如何飞黄腾达,骨子里依然是那个懦弱无能、虚伪卑鄙、惯会自欺欺人的小人顾三!”

    顾三怒极反笑:“你娘的尸体丢失,果然是你偷走了。我就说,你怎么可能像变了个人似的这般听话,发现了一切还能忍到现在,顾韵,你不愧是我的女儿。”

    “那是当然,女儿谨记父亲教诲,要想活命,得比狼还狠,饿狼捕猎尚能暗中窥伺以等待最佳时机,女儿为保全性命而隐忍十年,又算得了什么?”

    顾三浑身颤抖不停:“你给我滚!”

    顾韵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模样,红着双眼,微微一笑,走到门边时,听到顾三再次陷入癔症,惊恐万分地重复喊着“月兰”。她状若未闻,抬手推开门,见顾虎端着药独自站在门口,院里下人都被他遣退。

    他努力保持着平静,只有紧紧扣着托盘边缘发白的手指泄露了他的情绪:“大姐,娘的事,是,是真的?”

    顾三将消息封锁,知道真相的人全都以各种方式封了口,除了亲眼看到母亲尸体而没有透露丝毫的顾韵,旁人都信了顾三的话。此刻顾三狰狞的嘶吼传出来,从他断断续续地话语里能拼凑出一个与顾韵所言几乎一致的过去,算是回答了顾虎的问题。

    顾虎在门外踟蹰不前,顾韵侧身往外走,无意间瞥到他端来的药:“换药方了吗?这药的颜色变了。”

    “……对,大夫换了一味药,所以颜色有些不同。”

    顾虎匆匆进门,顾韵刚走两步又顿住,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眸中划过异色,又听到顾三在骂月兰,她转瞬恢复清明,当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回到自己暂住的房间。

    管家来求她再去想法子让顾三安静下来,顾韵自责不已:“刚才就是因为我的过失,才害得爹犯病,我现在过去,正如火上浇油。爹昨晚就说今日之后不要再见到我,也许,我暂时不见他才对他身体康复有益。恰好二弟三弟都在家,爹看到他们,也许会恢复得快一点。”

    管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凭借过去对顾韵的信任,毫不怀疑她所言,无奈叹气,让她好好休息。

    之后,顾韵安安静静地待在客房,无事从不靠近顾三院落,只偶尔告诉顾虎帮助顾三安静、让他安眠的法子,顾虎照做,果然有效,顾龙不愿好处被他占尽,也抢着留下帮忙。

    一晃又过了五日,沈宁钰按照顾韵所言,整日留在别院,这日正在凉亭喂鱼,苏璟安大步走来,压低声音道:“宁钰,成了。”

    沈宁钰猛地回头:“顾三爷死了,两个儿子相争,而顾姐姐全身而退?”

    “没错,顾家今日搭起了灵堂,已有人前去吊唁。”

    “我们也去。”她又让罗九娘去通知罗杉,“时机已到,让她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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