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赵凛,沈宁钰也没有多待,沿着熟悉的路漫漫踱步,街边商贩的叫卖声充盈耳畔,她恍若未闻,不知不觉间,来到一户门口立着一对石狮子的人家。

    狮子威严,她儿时淘气,骑在上边玩耍,沈恒在一旁紧张地护着她。红门紧闭,上方牌匾高悬,将军府——是她的家。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管家垂头走出来。皇帝一直留着这座府邸,管家并一些无处可去的仆人依旧住在这里,必要时听沈宁钰差遣。

    小侍卫跟在他身后:“您腿脚不方便,派个人跑一趟就成了。”

    管家拄着拐杖墩地:“好你小子,嫌弃我了是吗?”

    小侍卫委屈:“这不是担心您吗……”

    “早知道这样,当初怎么就不好好买我要的东西?说了多少次,给老爷夫人准备的祭品马虎不得,一个个的不让人省心!”

    他嘟嘟嚷嚷地拄着拐迈出门槛,待看清站在石狮子后边的沈宁钰,眼睛一亮:“小姐回来怎么不进去?”

    沈宁钰看向他的拐杖:“天一冷,你的腿就疼,找宋语书看过了吗?”

    管家拍了拍自己的腿,笑道:“宋大夫昨日刚来过,开的药正吃着呢,谢小姐体恤。”他侧身迎沈宁钰进门,沈宁钰回头对飞鸾道,“你带人去置办祭品,多教教他。”

    她进入府邸,漫无目的地在院内闲逛。四周绿植大半枯萎,枝条在瑟瑟寒风里抖如筛糠,她穿过花园,来到空旷的演武场,一切都是旧时模样。她在这里跌跌撞撞地学剑练枪,她故去的家人们也从这个地方一点点走向战场。

    她似乎看到祖父的严厉、大伯的倔强和姑姑的调皮,还看到年幼的沈恒习武时的笨拙,再一晃,那个笨拙的身影换成了小时候的她,沈恒扶着她的手教她招式,秦筝站在外围看着场中,笑容温婉动人。

    她今日出门未带兵器,四处瞅了瞅,拿来墙角的长棍当枪,独自操练起来,行动间带起阵阵疾风。

    脑海中飘过各种战场惨状,从沈明到沈恒,再到堆成山的将士遗骸,南煜和赵凛的话充斥在耳畔:“沈恒中了我的致命一刀,身上血流如注,还喊着死守城门……他的尸体被战马拖着漫山遍野地跑……全进了一群疯狗的肚子。”

    “再利的刀,也有被主人抛弃的时候……被抛弃的刀,再也回不来了。”

    抛弃。抛弃?

    她挥舞长棍的手越来越快,招招凌厉,风声如刃,鬓角被汗水打湿也不知疲惫,不知过了多久,势不可挡的长棍突然被一股大力从中截断,半截木棍跌落在地,“梆”的一声响,她总算回神。

    苏璟安不知何时来了,扔掉刀,一把将她按进怀里,手在她背后轻抚,咬牙切齿地说:“那混蛋对你说什么了?”

    沈宁钰来不及开口就被他抱住,埋在他怀里左右摇头:“你让我先冷静一下。”

    场边的管家总算松了一口气,把凉透的茶水交给下人:“再去泡壶新的。”

    方才他端着热茶来找沈宁钰,却发现她在演武场练得入神,等待中逐渐发现她状态不对,当即让人去找苏璟安来。苏璟安正好听说赵凛见了沈宁钰,正要往家走,半路遇到沈家家仆,改道来了将军府,见沈宁钰发泄一般地舞棍,直接抽出侍卫的刀拦下她。

    昔日闺房被下人打理得一尘不染,沈宁钰屏退下人,迎上苏璟安的眼:“你知我见了赵凛?”

    他紧紧握住沈宁钰指尖泛凉的手:“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暗示我,我爹是被陛下害死的。”

    苏璟安瞳孔一缩,正要开口,沈宁钰伸出手指挡住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淡淡道,“我也认为,他的话不可当真,但心里总有一个念头,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宁钰!”苏璟安紧张地握住她另一只手,“这些话只需说给我听就是了。”

    苏璟安坐到她身边,让她侧坐在腿上,将她紧紧抱紧怀里:“这话被旁人听到,我怕你出事。”

    “若真到那一天呢?”

    “那我就跟你一块死呗。”

    沈宁钰失笑,伸手捏住他的脸:“你还真是不要命啊。”

    苏璟安握住她胡闹的手:“所以呢,你现在如何认为的?”

    沈宁钰收了笑容:“我要找出真相。”

    “如何做?”

    “将计就计。”她把玩着他垂下来的发丝,“你不用担心。”

    “沈宁钰!”他不悦,声音比平时高了许多,“我是你夫君,你拿我当什么?一次两次不让我插手。”

    沈宁钰还没见过他对自己发脾气的模样,被这样连名带姓地一吼,惊了片刻,见他眉头紧凑,气势汹汹,毫不退让,明显恼火又隐忍不发,愣愣道:“你这是在对我发火吗?”

    “我……”他耍起无赖,“我不管,你再跟我生分,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她含笑问。

    他对沈宁钰向来无可奈何,思来想去也说不出个狠话。眼前一黑,她凑上来朝他嘴角啄了一下,在他耳边呵气如兰:“不是跟你生分,而是我自己能做成,何况你平时已经很忙了,没得再为我的事操心,你倒好,敢吼我了。”她假装警告他,又在他脸上揉捏,“你听好了,我准备……”

    她一边蹂躏他的脸一边小声说着自己的计划,温热的气息打到他的耳垂,令他心旌摇曳,听完后不由扭头,握住他还在作乱的手:“宁钰,这盘棋风险太大。”

    “可是有下赢的机会,且这机会还不小。”沈宁钰胸有成竹地笑道,“我会做足万全准备,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他不置可否,傲娇地哼哼几声,按着她的脑袋吻上她的唇,这一吻比以往都霸道,连啃带咬,舌头在她嘴里攻城略地,她不断捶打着他的肩,他非但置之不理,反而把她按得更紧,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一吻结束,沈宁钰伏在他肩头微微喘气,恼怒地往他脖子上回咬了一口:“苏璟安,你属狗的吗!”

    “就当我是吧。”

    他意犹未尽,又凑过来开始新一轮深吻,屏风透过两人紧紧依偎的身影,门骤然被匆匆敲响,打破了一室旖旎。苏璟安怒道:“谁!”

    初一道:“少爷,宫里传来消息,太后娘娘要见少夫人。”

    太后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近来更是坐不起来,太医用尽法子,也只能勉强维持现状,沈宁钰几次想看望她,都被拒之门外,嬷嬷说,太后已连续数月拒见外人。今日太后指名要见她,她和苏璟安心头都浮起不好的预感。

    苏璟安给太后请安后就在外殿等候,沈宁钰看着太后毫无血色的脸和眼底青黑,心情沉重地走上前,握住朝自己伸来的手,才发现许久未见,这双手竟变得骨瘦如柴。她眸光微动:“娘娘。”

    太后含笑摇头,有气无力道:“哀家时间不多了,走之前,想最后见你一面,你陪哀家说说话。”

    沈宁钰忍着泪光,连连点头。

    她看了一眼寝殿外:“哀家没看错人,璟安是个好孩子。”她顿了顿,缓了一口气,继续道,“你虽非皇室子女,却也算是哀家的孙女。哀家再也见不到映熙了,死前能看到你幸福,也能瞑目了。”

    “娘娘。”沈宁钰哽咽道,“娘娘吉人天相,定能痊愈,宁钰还想和娘娘一起去御花园踢毽子,就像小时候一样。”

    太后微笑着,双眼黯淡无光,深深看向她,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沈宁钰紧握住她的手,问道:“您想映熙了吗?”

    苍老双目顿时流下两行清泪,她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想啊,哀家多想,她能回家来,再见她一面。”

    顾韵给沈宁钰传过信,厨娘已被安排进映熙的宫里,映熙正得宠,过得还算舒心。沈宁钰得到消息,短暂松了一口气,却高兴不起来。她了解映熙,知道她虽努力在东陵皇宫里重新绽放,但这是一朵带血的花,美丽动人,却也凄艳无比。

    她捡着好听的话哄太后开心,太后太后久居深宫,对后宫女子的命运心知肚明,微微摇头:“身披盛宠,奈何满心疮痍,映熙是个苦命孩子。”她半闭着眼,气息愈发微弱,“宁钰。”

    沈宁钰哽咽着,小声道:“您说,宁钰听着呢。”

    “如果可以,将来,把她接回来,尸身也好,骨灰也罢,将她带回来,葬在我大渝的土地上,也算她回家了。”太后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瞧我,越发糊涂了。哀家方才所言,不过奢望,你莫当真,出了这个门,就忘了吧。”

    嬷嬷端来煎好的药,沈宁钰想亲自喂她,她却挥挥手:“璟安还在等着你,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太后说完就闭上了眼,像是沉沉睡了过去,沈宁钰泪流满面地走出寝殿,身后突然传来瓷碗摔地的声音,伴着嬷嬷悲痛的哭喊:“太后娘娘!”

    沈宁钰一怔,缓缓回身,面朝寝殿扑通一声跪地,重重叩首……

    太后崩,皇上罢朝三日,遵太后遗诏,葬礼一切从简。太后葬入皇陵那日,沈宁钰与苏璟安一同为太后送行,离开前,她望向东陵的方向,耳畔回荡着太后接映熙回来的声音,喃喃自语:“娘娘,若有机会,宁钰自当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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