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盛京一日比一日冷,天空一连几日阴沉,似在酝酿一场大雪。沈宁钰昨日给赵凛下了拜帖,今日来到他指定的乐坊见面,被掌柜的亲自领去他所在的雅间。

    满室琴声缭绕,赵凛见她过来,让琴师退下,示意她坐在对面,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她身后的飞鸾身上,她轻声道:“此人可信,王爷莫担心。”

    赵凛收回视线,也留下自己的侍从,亲自为她倒满热茶:“这家的茶水极好。”

    “谢王爷。”

    沈宁钰抿了一口放下茶盏,欲言又止,他视若无睹,含笑与她闲聊片刻,这才问道:“不知你找我所为何事?”

    他的态度亲切如普通长辈,丝毫没有身为王爷的架子,沈宁钰深吸一口气,苦涩一笑:“不怕王爷笑话,韶晖楼一别,宁钰无一日安宁,庸州一战,沈家军几乎全军覆没,我原以为只是战火无情,却不知背后是否有更复杂的原因,还望王爷解惑。”

    赵凛轻叹道:“看来还是要怪我多嘴啊。”他抬眼看向她,“时至今日,有或没有,有差别吗?”

    “若当真另有原因……众将士不能白死。”沈宁钰目露寒光。

    “到底是年轻人。”赵凛含笑摇头,悠悠道,“你一没权二没势,单凭敬国公世子妃的身份,就想做成这件事?莫忘了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这天下是他的天下,世子妃的身份亦是他强加于我的,莫非当年一战,也是他的默许?”

    “大胆!”赵凛声音一冷,“你可知今日所言被有心人听到的后果?”

    沈宁钰起身,恭敬行礼,坚决地说:“还望王爷解惑。”

    赵凛软下态度,苦口婆心地劝解,似是要打消她的念头:“孩子,苏世子如今是太子和陛下身边的红人,前途无量,你年纪轻轻已荣华富贵加身,不知引多少盛京女子艳羡,何必放弃这一切,去赌一个毫无胜算的未来?”

    “富贵荣华,不及国恨家仇。”

    “你可知我与苏世子的矛盾?”

    沈宁钰垂眸:“略有耳闻。”

    “那你更不该来问我,我也无法相信你。”赵凛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你如何确定我没骗你?我也无法确定,这是否是你与苏璟安联手布的局。”

    他留下这句话就拂袖离开,沈宁钰坐在原位,目送他走出乐坊大门,缓缓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神情自若地喝起来。半敞的房门外,一道人影闪进来,飞鸾适时出去,关门守在外边。沈宁钰目光追随着来人一步一步走近的身影,含笑道:“他果然没上钩。”

    “这么容易就上钩,就不是老狐狸了。”苏璟安坐在她对面,习惯性地握住她的手,发现在这温暖如春的室内指尖依旧泛凉,不悦抿嘴,温热大手捂住她的细细摩挲,想着等宋语书被太子放出宫后得让他给宁钰开点补药。

    正想着,沈宁钰凑到他耳边低语,他一愣,不确定地问道:“真要这样吗?我做不到的。”

    她揶揄道:“你扮秦十一不就很好吗?”

    苏璟安小声嘀咕:“那不一样。”

    沈宁钰故意叹气:“你看,还是不让你知道为好,你把一切当真,就不会有现在的烦恼了。”

    他无奈,让了一步,跟她打着商量:“我答应你,不过先说好,你可不要当了真。”

    他没由来的担心让沈宁钰一怔:“嗯,你为何这么想?”

    见他一张俊脸憋得涨红也不答,沈宁钰失笑,一只手虚握拳头敲他脑袋:“你的担忧没错,我的确想趁机甩了你。”

    苏璟安抓住她作恶的手,恨恨咬牙:“你敢!”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反握住他的手,好声好气地说道:“那我们就说好咯。”

    不久后,乐坊的客人突然被一声巨大响声惊动,不少人循声而来,看着满地狼藉和怒火中烧的苏璟安纷纷愣在当场。

    苏璟安对着人群吼道:“看什么看,滚!”

    他抬脚离开,沈宁钰扑上来抓住他的胳膊,泪水氤氲在眼眶:“我已解释清楚,你为何不理解我?”

    “你宁愿信别人都不愿信我,我无话可说。”

    他抽出胳膊,沈宁钰摔到在地,他双眼微睁,转瞬收敛神情,缓缓蹲下,声音如冰寒凉:“沈宁钰,嫁给我委屈你了,我这就去请旨和离。你放心,哪怕赔上我这条命,也会还你自由,届时,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无人再来阻碍你。”

    他留下这句话就离开,沈宁钰悲戚地喊着他的名字,他却越走越快,不曾回头。她心如死灰地弯了弯嘴角,不明所以的飞鸾心疼地扶起她,欲开口又被她按住:“回将军府。”

    赵凛和沈宁钰年纪相差甚远,在乐坊见面又光明正大,压根没给大伙想入非非的机会,加之有小道消息说沈宁钰想要查清楚沈家军兵败庸州的缘由,这才找到或许有可能知晓一二的赵凛,所以有人猜出来,苏璟安发火,归根究底是因为沈宁钰身为他的妻子,明知他与赵凛的立场不同却还是来见他,这无疑是背叛。

    众人感叹,沈宁钰不知好歹,惹怒了苏璟安,怕是这辈子都回不去国公府了,也有少数人呛声,沈夫人名下偌大家财,即便回不去国公府,日子也比旁人过得好,轮不到他们瞎操心。有人弱弱反问:“你们不说说沈家军的事,庸州兵败,莫非另有隐情?”

    话题陡然转向庸州战役,各种猜测不绝如缕,沈宁钰更是重新被架到火上烤:“到底是另有隐情还是误会一场,或是别的可能,端看沈宁钰便是了。”

    赵凛听到苏璟安进宫请旨和离的消息时正在府上喂鸟,悠悠道:“是苏璟安能做出来的事。倒是沈宁钰,若连世子妃的身份也没了,日后还能依靠谁?本王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她不听,这可怨不得别人。”

    “王爷,接下来怎么办?”

    “不急,继续派人盯着。”赵凛喂完手中的东西,随意拍了拍手,“沈宁钰一意孤行,只会惹怒更多人,等她孤立无援之时本王再出面,才能让鱼儿咬紧鱼钩,心甘情愿为本王所用。”

    说话间,另有人大步而来:“王爷,沈宁钰已前往军营见林湛。”

    赵凛缓缓笑出声来:“沈宁钰啊沈宁钰,说聪明也聪明,能轻而易举地听出来我的言外之意,但聪明过头又一根筋,反而显得愚蠢。”他的手摸到一枝梅树花枝,有几个花苞已有绽放的趋势,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折下扔到泥地里慢慢碾碎,“感情用事,不计后果,此女只有小聪明,不堪大用,不过,当一颗棋子倒也够了。”

    沈宁钰的马车在军营外停下,林湛得知消息后亲自出来迎接。他埋头练兵毫不懈怠,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还未传入军营,他热情地领着沈宁钰来到演武场,兵士们操练的声音充盈耳畔,虽是严冬,但个个单衣单鞋,额头挂着薄汗。

    林湛开着玩笑道:“突然有闲心来这里,莫非想入我军营?”

    沈宁钰挑眉:“若我确有此意呢?”

    “哈哈哈哈,那感情好,凭你的本事,用不了多久就能立功。”林湛指着年轻士兵们,“也让这帮小子见识一下沈家枪的威风,省得一天到晚说我诓他们。”

    说着,他一拍脑门,双眼放光:“宁钰,择日不如撞日,你现在就跟他们比划比划如何?”

    沈宁钰无奈一笑:“改日吧,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些问题想请您解惑。”

    林湛脸色微变,神情整肃地将她带到僻静处,确认四下无人才问道:“说吧。”

    “若我没记错,庸州之战,是您率军支援的。”

    林湛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沈宁钰缓缓道来:“沈家军苦战多日,战况早已传入盛京,却直到庸州濒临城破之时才等到援军出现——”

    “你在怀疑谁?”林湛是心大爽快,但不傻,他敏锐地捕捉到话里的不对劲,冷着脸打断,尽显将领威严。

    “我该怀疑谁?”

    “你无非怀疑两个人,我或者陛下。你怀疑是我有意拖延,借机杀了沈将军后我就是盛京当仁不让的第一武将,但你也怀疑,陛下担忧沈将军功高盖主。”林湛脸色越来越黑,隐忍着怒火道,“沈将军对我有恩,我岂会为了一己私利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而陛下的难处你更不知晓!”

    “当时战况复杂,东陵在多地开战,牵制住大渝各大军队,庸州战况最凶险,陛下欲派援军,却无人能抽开身。我拼着最后一口气灭了挡路的东陵军,连夜赶到庸州,才勉强接替沈将军守住城门,而在你眼里,这些都成了阴谋。沈宁钰,老子他娘的看错你了!”

    “你脏了这块地,给我滚!”

    他指着来路高喝,引来其他士兵好奇的目光,他怒斥:“再看,都给老子加训两个时辰!”

    沈宁钰神情淡淡地看着他怒火中烧的模样,寻隙告退:“多谢林将军。”

    她从军营出来就直接带上令牌前往皇宫求见皇帝,宫人们就全被遣退,只有她与皇上密谈。

    苏璟安请旨和离不成,反被皇帝狠狠训斥一通,被赵渊喊去东宫下棋,赵渊闻说此事,抬眸揶揄道:“你们两个,吵个架还都来找父皇做主,当父皇是什么?”

    苏璟安执棋的手一顿,抿嘴不言。

    因宋语书将皇帝的汤药饮食检查一通后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皇帝的精神也有所好转,赵渊的忧虑一扫而空,也有闲心劝他:“别气了,宁钰绝不会莫名其妙找赵凛,你去御书房外边守着,将她接回去,仔细聊聊,把话说开就是了。”

    苏璟安本就想她想得心痒痒,赵凛给了他个台阶,他果断丢下棋子,留下一句“微臣告退”就匆匆跑开。

    赵渊暗骂一声,面对下到一半的棋盘左右手博弈,魏兰衣惊慌失措地推门而来:“殿下!”

    “何事?”

    魏兰衣看了一圈没找到苏璟安,微微喘着气道:“宁钰不知对父皇说了什么,惹父皇大怒,令她罚跪宫门外。”苏璟安虽被皇帝器重,但归根就是是赵渊的人,牵一发动全身,沈宁钰惹怒皇上,会连累到苏璟安进而令皇上迁怒于赵渊,所以她才如此惊慌。

    赵渊也想到这里,扔下棋子,蹙眉道:“璟安已经过去了,先等等,搞清楚她做了什么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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