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璟安按照宫人的指示一路跑向宫门外,远远看到沈宁钰安安静静跪着,凡有人经过,无不侧目。她今日身着浅淡青色,阴沉天空下,冷灰石板上,凛冽寒风中,她像一棵摇摇欲坠的草,倔强而孤独地挺立。

    苏璟安心头一痛,快步跑过去,沈宁钰适时看过来,几不可查地冲他摇摇头,他顿住,放慢脚步走到她身边,蹲下来与她的视线平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

    她正要开口,总管杨公公现身,请苏璟安去御书房,他闻言,不舍地后退两步,毫不犹豫地往御书房冲去。待所有人走远,她才紧了紧披风,小心地揉揉膝盖,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暗道若天公不作美,这次势必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过,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一切都值得。

    苏璟安很快再次现身,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看到她的瞬间咬紧后槽牙,分明气到极点又无可奈何,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解开厚实的大氅披到她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侍卫在身后催促:“世子,该走了。”

    苏璟安置若未闻,半蹲在她面前,似哭似笑:“你知道吗?我先前见陛下,陛下还在替你说话,你却为了那个混蛋的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不惜怀疑所有关心你的人也要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你爱跪就跪吧,夫妻一场,这是我最后一次关心你。”

    这话传到赵凛耳朵里时,他基本已确定,沈宁钰见皇帝,无非就是追问庸州战役一事。而她先后惹恼待她如同亲人的林湛和皇上,起因偏是非亲非故的赵凛,还是苏璟安的死对头,分歧既成,苏璟安和沈宁钰即便不和离,也形同陌路。

    “苏璟安呢?”

    “回王爷的话,据说陛下因沈宁钰迁怒于他,下令让他在国公府思过。”

    赵凛满意地笑了笑,看着乌压压的天空,轻声道:“入冬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了。”

    飞鸾听到沈宁钰被罚跪的消息,亲自跑来宫门外,摸到她冰块般的手,边替她取暖边哭道:“您不是一切都计划好了吗?怎么会变成这样?主子,去给陛下认个错好不好,飞鸾求您了!”

    宋语书也蹲在一旁,小声道:“主子,不管怎样,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沈宁钰不置可否:“你们先回去。”

    “我不回去!”飞鸾正哭得上头,想也没想就赌气开口,被宋语书及时拉住。

    他替沈宁钰把脉,苦涩地说:“您选的日子也是好,今晚恐要下雪,您身体撑不住的。”他顿了顿,嘀咕道,“您以前那么讨厌喝药,不管做什么都不会伤害自己的身子,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他们的担忧溢于言表,尤其飞鸾更是哭成了泪人,沈宁钰暗道罪过,余光瞥到从自己去林湛军营开始就一直暗中跟随的人影,思忖片刻,抽出刚恢复些微暖意的手替飞鸾擦眼泪,宽慰道:“放心,若无意外,我今晚就会回去的。”

    此话无疑是他俩的定心丸,宫门外不宜久留,已有宫人来赶人,宋语书取出一粒药丸让她服下:“这颗药能减轻您发病时的痛苦。”他扶着飞鸾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沈宁钰将药丸握在手心里,仰头咽了下去。天色渐黑,夜风更冷,她逐渐感觉不到暖意,佝偻着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

    魏府的马车不知何时停在宫外,张嫣儿从温暖的车里出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沈宁钰,你陷害我家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

    “我陷害他们?我是当街杀了张子烈,还是纵容张氏兄弟冤枉无辜人?你心有委屈我理解,但为了出气不惜构陷我——”她冷笑,“你找错人了。”

    张嫣儿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打她,却被她死死钳制住,沈宁钰冷眼瞧着她惊慌失措的神情,不置一词。

    “嫣儿,回来吧,跟她置什么气?”柳氏也从身后现身,拨开沈宁钰的手将张嫣儿拉到身边,“我们是来接允同的,区区丧家之犬,也值得你给眼神?”

    “母亲说的是。”张嫣儿的嚣张气焰瞬间收敛,站在柳氏身后,不时与她浅聊几句,全是没有营养的话,还带着对她的奚落,沈宁钰全部无视,反倒借由二人聊天时的状态猜到张嫣儿在魏府的处境并不好。

    她心想这两人借着接魏允同来看她笑话,她岂能白白让她们如愿?便明知故问道:“伯母,如絮妹妹消失多时,你可找到了她?”

    柳氏一顿,神色自若道:“没有,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恐怕凶多吉少。”

    “可我看着您一点都不担心。”沈宁钰笑道,“是因为她不听您的话,所以您觉得如今的下场都是她应得的?张小姐得您宠爱,看来她对您这个婆婆言听计从得紧。”

    “或许柳姑娘吉人天相,已经凭借自己的才华在某个地方扎下根来,日子平淡安稳,远好过在魏府寄人篱下小心翼翼。”

    “哼,你也就只会嘴上功夫了。”柳氏被她的冷嘲热讽说得面上无光,张嫣儿亦心有不满,与柳氏一唱一和,“母亲,这里冷,咱们回车上,就留她一个人继续受罚吧。”

    沈宁钰的耳边还没清净多久,魏允同就面色复杂地自她身边经过。他今日宫中事务繁忙,留到现在才处理完,半道上听到宫女太监们小声议论此事,心里没由来变得紧张慌乱,看到她的瞬间陡然化成怒火,走到她面前就毫不留情地骂道:“沈宁钰,你又在发什么疯?”

    沈宁钰冷着脸别过头,正对着魏府马车的方向,他这才看到张嫣儿,她维持着准备下车的动作,似是因他的话愣在当场。他呼吸一窒,愤然离去,将张嫣儿扶进车里:“你们怎么来了……”车轮滚动,盖住了他们三人的话音。

    于睿琮特意从大理寺赶过来,与魏府马车打了个照面,他匆匆跑到沈宁钰跟前:“我刚听说你和璟安的事,这件事太过复杂,你何苦急着闹到陛下面前?”

    沈宁钰微笑着摇摇头:“于大哥,这件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公务繁忙,莫因我的事操心了。”

    “你——”于睿琮哑然,“映熙最见不得你受这种委屈……我去找殿下。”

    “于大哥!”沈宁钰喊住他,“回去吧,我心里有数,陛下,也有数。”

    于睿琮一怔,半信半疑地看过来,她笃定地点点头,又道:“回去吧,你的关心,宁钰记下了。”

    于睿琮思索片刻,改道前往国公府,准备直接找苏璟安问清缘由。沈宁钰则垂眸看着青灰色石板,对身边来来往往经过的宫人视而不见。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积压了几日的大雪终于降临,来势汹汹,不容喘息,几乎在瞬间染白了整个盛京城。宫门外的灯影里,雪花在风中毫无章法地飞舞,像无数扑火的蛾。几片雪花飘然而下,挂在沈宁钰的睫毛上,她眨眨眼,雪花融化成冰凌凌的水,让她保持着清醒。

    已是三更天,雪势丝毫不减,角落的人影已经消失,这意味着赵凛对他下了新的指令,而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若不是宋语书留下的那枚药,恐怕她早已昏厥。

    一双内侍惯常穿的靴子映入眼帘,她勉力抬头。

    杨总管正襟而立:“传陛下传口谕,若沈氏宁钰诚心认错,朕既往不咎。”末了,他压低声音道,“沈夫人,陛下念着您的身体,这才令老奴传口谕,您是个聪明人,认个错就回去吧。”

    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反问:“我只是想知道庸州一战的真相,何错之有?”

    杨总管呼吸一窒,似没想到她竟倔到这地步,哀叹一声离开。

    又过了一会,她终于等到车轮缓缓碾过雪地的声响,马车在她身后停下,有人不疾不徐地走来,在她身边驻足片刻,头也不回地走进宫门。

    沈宁钰缓缓勾起嘴角——你果然来了,赵凛。

    时间一点点流逝,沈宁钰几乎成了一个雪人,她掐了一把早就被冻得麻木僵直的手背,竭力保持清醒。但世界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杂乱无序,眼前是雪花飞舞、星点乱撞,耳边是寒风呼哮、嗡声狰狞,所有这些在本就不甚清醒的大脑中疾走碰撞,如无数道针穿透头骨刺入脑髓,令她头痛欲裂。

    沈宁钰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视线越来越模糊,察觉到附近似有异动,可她看不清楚,一波又一波风雪朝自己的方向奔涌,咆哮着、怒吼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冲到身侧,她想努力看清楚来人,勉强看清一双写满担忧与愤怒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也是她极熟悉的眼睛。紧绷多时的神经骤然放松,她身体一歪,昏倒在他的怀里。所以她不知道,那个人在抱上她的那一刻是怎样的目眦欲裂,更不知道他像疯了一般抱着她坐上马车直奔将军府……

    沈宁钰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旧时的闺房,宋语书在外间交待丫鬟煎药的注意事项,飞鸾正给她擦额头冷汗,见她睁眼,喜极而泣:“主子,主子醒了!”

    宋语书忙不迭替她诊脉,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到天亮还不醒就麻烦了。”

    沈宁钰感觉浑身软绵绵的,分明身体冒着热气,却频频出冷汗,控制不住地发抖,宋语书忍不住抱怨:“这次染的风寒极为凶猛,若您迟迟不见醒,只怕您就过去了。”

    “别说了,煎你的药去!”飞鸾眼睛红扑扑,说的话还带着鼻音,宋语书一边嘀咕着“我说的是实话”,一边顶着飞鸾不善的眼神去药房煎药。

    沈宁钰看了看四周,烛火通明,依旧是夜里,茫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快到五更天了。”飞鸾生怕她多说话被累到,把她想问的一股脑全回答了,“世子被关在府里思过,下雪后一直担心着您,于大人知晓您的计划后一直拦着他带您走,后来雪越下越大,世子谁的话也不听,直接把您接回来了。”

    “他现在在哪?”

    “陛下气他违抗圣令,将他软禁在府里,还专门派了一队禁军看守。”

    “赵凛呢?”

    “世子带您上车之前,宣王殿下带着陛下的口谕出现,说是赦免了您的罪过。”

    沈宁钰无力地点点头,哑声道:“飞鸾,接下来我要安心养病,需要你替我做些事。”

    飞鸾神色一肃,听她吩咐完,二话不说便应下来:“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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