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电话挂断后,江牧的困意顿时全无,坐在大厅的公共座椅上吞下杯底的最后一口咖啡。

    过了许久,回忆起电话里妹妹的问题,忽然头皮一阵发麻。他后知后觉,原来妹妹说的不是别人。

    医院里的安静的氛围突然消失,只见他一边迈着大步往电梯赶一边焦急地对着电话说;“妈,我怀疑江雀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她刚才突然打电话问我关于血型的事情,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对话那头的妈妈屏住呼吸,瞳孔骤然放大,感觉心口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想起来医院时女儿在厨房里的话,原来那时女儿就已经有所怀疑。她来不及思考女儿是如何知道的,赶忙脱下套在身上的淡蓝色的外衫。

    正和护士谈话的爸爸接通儿子的电话,肩线绷紧,他尽量稳住呼吸,“你和妈妈先回家,我这边和院长说明一下情况,等我处理好手头的事情。”

    电梯门前的江牧按了几遍按钮,终于等到电梯门打开,开门后对上妈妈无措的目光,江牧走进电梯的第一句话是道歉。

    “妈,对不起,我当时来不及多想。”他恨自己当时为什么反应如此迟钝,明明大家已经瞒了她这么久。

    妈妈紧紧握着江牧的手,却止不住颤抖,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温柔的口吻,“不怪你,你妹妹在电话里怎么问你的?”

    “她问我关于血型的事情,我明确告诉她A型的O型生不出B型血的孩子。”

    “还问了别的吗?”

    “她还问了关于子宫切除的事情,我怀疑她是不是看见了……”江牧欲言又止。

    襁褓中的江雀来到江家的第一天,妈妈就将病历本亲手藏了起来。这么多年从未被人提起,甚至连江牧都忘记病历本放在哪里了,怎么会突然被妹妹看见。

    妈妈的眼角泛红,眼眶里的泪水迟迟未能溢出。她深深吸了口气,咬紧牙说着:

    “江牧,你记住。江雀永远都是你妹妹。”

    “是户口本上的血型登记错了,病历本上的时间也是错的。”

    妈妈来不及等车完全停稳就往楼上冲,楼道里的感应灯因为急促的脚步声全部亮起,无暇顾及脚踝处的疼痛感。

    突然的开门声让极致安静的江家终于有了声响,所有的灯全部亮起。

    越是靠近书房妈妈的心越是忐忑不安,她推开掩着的门,按下墙壁的开关。

    一路上她努力安抚焦急的江牧,可现在她的泪腺完全失控。

    她看见女儿侧卧在冰冷的地板上,头发散落一地,苍白的双颊上是完全干涸的泪痕,嘴唇早已没有血色。仿佛有上千上万根针一下下刺入她的心脏,尽管视线被泪水模糊,最后的理智告诉她应该怎么做。

    赶来的江牧看见白天还活蹦乱跳的妹妹现在毫无意识,肩臂开始颤抖。

    妈妈的手指探过江雀的呼吸,触摸过江雀的额头,艰难地扶起怀里的人。

    “体温异常,带你妹妹去医院。”

    得到指示的江牧一刻亦不敢耽误,从妈妈手里抱过人就往外走。

    双手撑着地面,妈妈忍耐着脚踝的刺痛感第二次艰难站起,余光瞥见电脑桌上翻开的病历本,一瘸一拐着身子跟在江牧身后。

    手里抓着的病历本扔进楼下的垃圾桶内。她早该这么做,否则就不会让女儿如此痛苦。

    江雀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幼儿园里的小胖不由分说地扯着江雀的辫子,“你和你哥哥长得一点也不像,你肯定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转眼间,她甩着辫子,抬起脚就冲小胖的屁股上踢去。

    小胖猝不及防地摔了个脸朝地,挪动着身子从地上爬起,转身指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江雀恶狠狠地说:“江雀,你打我,我要告老师!”

    她一点也不怕他,伸手拦住他的去路,喊得大声:“我不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可我妈妈说,你才不是你妈妈生的孩子!”小胖作为幼儿园里的“小霸王”,他才受不了有人挑衅自己,甚至敢踢自己,还是把他昨晚听到的秘密说了出来。

    “我有爸爸妈妈,才不是垃圾桶里捡来的!”江雀瞪大了眼睛,卯足了劲再次把小胖推倒。

    等到下午放学,哥哥和往常一样出现在校门口,江雀不知道老师和哥哥说了什么,哥哥面无表情地蹲在江雀面前,问她:“老师和我说你打架了?”

    她想都没想点头回应,“因为小胖说我和哥哥长得不像,说我不是妈妈生的,是垃圾桶里捡的。我很生气。”

    哥哥阴沉着眸子看着眼泪啪嗒流的妹妹,“生气就可以打人吗?”

    眼泪跟着左右摇晃的小脑袋一起波动,“不可以。”

    哥哥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擦干净她的鼻涕泪水,牵着她的手走到小胖身边。她以为自己要给小胖道歉的,但是哥哥说,“你以后再乱说话,我就把你的牙齿全部敲烂。”

    她听见身后的小胖哭得撕心裂肺。

    江家,爸爸在厨房准备晚餐,她和哥哥一起坐在书桌前,妈妈站在旁边教她做数学题目。

    哥哥显然听不下去,放下手里的笔问道:“3加8 等于多少?10?”

    她眨着眼,不敢说话,往妈妈怀里靠了去。

    妈妈轻抚着她的头,一点也不生气,“宝贝,重新算一下,昨天不是做对了嘛。”

    “不准掰手指头算,你只有十个手指头,但是数字有很多。”哥哥拦下她想要继续掰手指才能完成作业的想法。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重新算着,又看了看旁边哥哥的手,重新说:“十一。”

    “你怎么算出来的?”

    哥哥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正确与否,这让她以为自己又做错了,颤颤巍巍地指着哥哥的大拇指,“向你借了一个。”

    未经允许被人借走一根手指的哥哥,有些恼,“你借之前都没问我愿不愿意,你这叫偷!”

    哥哥不愿意借,她怕自己被哥哥说成小偷,会被警察抓走,于是缩着脖子干脆把头埋进妈妈的怀抱里。

    哥哥教育妹妹这件事,妈妈从来不插手,因为她知道哥哥可以教好,于是笑着摸上怀里的脑袋,“宝贝,你重新问哥哥愿不愿意借给你。”

    “哥哥,你愿意借给我吗?”

    声音很小,但哥哥还是听得清楚。

    “我愿意。”

    听完哥哥的回答,她咧着嘴笑得单纯,“谢谢哥哥。”

    “那明天考试我不在,你去问谁借?以后更大的数字,你是不是也要去问小胖借手指头,小胖才不会借给你……”

    饭桌上的江雀手里捏着勺子,突然想起小胖说的话,复述给其他三人听,“小胖说我不是妈妈的孩子。”

    她看着爸爸妈妈呆住一秒,然后安慰她说,“小胖骗你的,你怎么不是妈妈生的?你就是亲生的!”

    可从书房里冲出一个绿色的本子,本子指着江雀,恶狠狠地说:“你才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小孩,你是被人抛弃的小孩!你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哥哥!你根本就不是江雀!你没有名字!”

    身边的妈妈突然捂住肚子,表情非常痛苦。她想说些什么,可什么说不出,无助地摇着头,眼睁睁看着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消失在房间里,越来越暗,直到周围漆黑一片。

    病床上的江雀猛然睁开眼,刺眼的白光晃得她不得不半眯着眼,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望向头顶的输液管,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医院。

    蓝色的床帘后面是妈妈的声音,“呼吸性碱中毒导致的晕厥,加上高烧,我还是请几天假吧,不然家里没人照顾她。”

    “妈,你先去找刘姐帮你看看脚,我和爸在这儿守着就行。”在同事给妹妹打针的时候,江牧就注意到妈妈走路的姿态有些别扭,问了才知道原来是上楼的时候崴了。

    妈妈单腿支撑着身子,踮起右脚转了转脚踝,“没事,我不疼,过会儿就好了。”

    床帘拉开,三人见江雀终于清醒过来,于是围在病床前。爸爸用手轻轻擦去江雀额上因为药效才有的汗珠,她的手被妈妈紧紧握住。

    “宝贝,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喝水啊?”

    她看着妈妈担忧的脸,眼泪不自觉越过耳朵,滑向枕头。忽地脑海里又浮现出书房里的病历本,比起科学她更愿意相信家人。

    红润的唇有了裂口向外渗着血丝,艰难得从嗓子里挤出干哑的语音,“妈妈,我不是你亲生的孩子吗?”

    妈妈见她终于醒来,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可女儿睁眼的第一句便是询问自己的身世,这一次她没有半分犹豫。

    “你就是妈妈亲生的女儿!”

    “可是……”

    江雀哽咽着想要继续说,却被爸爸打断。“你妈妈是在生你之后才做的手术,病历上的时间是当时的医生写错了,一直没改。”

    “傻孩子,别乱想,你就是爸爸妈妈的女儿。”

    江雀在爸爸的搀扶下半靠着床头,抿了抿妈妈送到嘴边温热的水,重重吸了一口气,“可是,我长得和你们都不像。”

    “谁说不像,你长得和你妈妈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爸爸反驳的声音有些大,引得隔壁病床上的人不禁侧目去瞧这一家人。

    被子被妈妈掖好,她又把目光转向站在妈妈身后的哥哥,“哥,你还记得小胖吗?小胖说我不是亲生的,结果第二周我就换了新的幼儿园。”

    她清楚地记得,她和小胖打架的第二周,爸爸妈妈就给她换了一个幼儿园,并没有告诉她原因。

    谁也没有想到江雀会记得这么清楚,爸妈紧张地看向从小到大但凡说谎就面红耳赤的江牧,那之前他们辩解的所有都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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