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牧双手背在身后,右手打圈按揉着左手的虎口位置,神情自若,这番话无论谁听都不会再有疑虑。

    “因为学校离幼儿园太远了,我每天走过去接你很累的。我就让爸妈给你换一个离我学校更近的幼儿园。再说了,如果你不是爸妈亲生的,为什么要给你换幼儿园,浪费好大一笔学费呢!”

    努力回忆着往事的江雀紧皱着眉头,试图寻找出破绽。

    在第一所幼儿园时,江雀每次放学都要等到大半的同学被接走后哥哥才会出现在校门口。换到第二所幼儿园,江雀总能成为第一批被家长接走的小孩,甚至还赶上了以前总是错过时间的动画片。

    这确实和哥哥描述的一样,她半张着唇,又一次向家人确定自己的身世,“所以我就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我就是江雀,对吗?”

    脚踝传来的痛感让妈妈有些站不稳,直接坐在病床上,不容置疑的口吻,不厌其烦地重复道:“你当然是我们的女儿。”

    眩晕感再次向她袭来,她沉重地看向那双布满血丝微肿的双眼,她想擦去那人垂挂在眼睫的泪,可她只能无力地将手搭上母亲的手背,呼出微弱的气息,“妈妈,我没事,我想再睡一会儿,你去找刘阿姨看看脚吧。”

    江雀再度醒来时,发现手背没了束缚,身体不再沉重,蜷缩着手指从病床上坐起。

    “哥。”

    “醒了,吃点东西吧。”提着保温饭盒的江牧刚走进病房,见人终于醒来,熟练地从床尾抽出小桌板搭在病床上,打开饭盒又摆好,“再观察一上午之后就可以出院了。”

    “妈妈呢?”江雀一手拢着发,接过大哥递来的勺子,搅拌着滚烫的白粥。

    从大哥的口中得知妈妈的脚伤并不严重,江雀这才放心下来。还没舒坦多久,大哥的责骂也如期而至。

    “江雀,你的嘴巴是摆设吗?不知道问爸妈啊?非得一个人躲在家里哭!”

    “还是脑子进水了,一定要以这种方式才能解决掉?”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对,不是爸妈生的,你是我生的,反正你从小也是我带大的。”

    她辩驳的声音始终盖不过江牧翻涌而来的斥责声,索性点头认错。她在江牧的威逼利诱下举着手指发誓,“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说我不是爸妈亲生的这种话了。”

    见大哥终于罢休,她埋头专心喝着碗里的粥。

    寂静的病房因为两兄妹斗嘴的场景终于有了一丝活力,同时也惹得病房里的其他人侧目。

    江牧扭头便对上隔壁床消瘦的小女孩凹陷的眼睛,他起身上前,轻抚着小女孩因为多次化疗早已掉光发的脑袋,“小娟,别担心,总有一天你也可以出院的。”

    氧气罩下的回答的声音极其微弱,只有江牧能够听见。

    江雀看见江牧双手背在身后,弯腰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医院里的哥哥姐姐都在用尽全力帮你治病,你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大家要一起打败病魔的!”

    蓝色的床帘被拉起,江雀看不见忍不住好奇,小声问着椅子上的江牧,“那个小妹妹是什么病啊?”

    “和奶奶一样,肺癌晚期。”

    她想起奶奶就是因为肺癌晚期去世的,现在的小女孩和当时的奶奶处境一样,总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看不出是睡觉还是思考,脸上是不能轻易取下的氧气面罩。

    她愣了神,看向旁边拉起的蓝色床帘后没有任何波动,“真的可以出院吗?”

    江牧没有回答。

    小娟和他是同一天到医院的,只是两人身份不同。他起初也以为小娟并不严重,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看着小娟的身体越来越瘦弱,一次又一次的手术,从最初还能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壁走路,到现在只能躺在床上靠呼吸机和各种药水延续生命。

    江牧阖上眼,用手掐着眉心,肩膀沉了几分。

    并不知道其中道理的江雀歪着脑袋,不自觉发问,“那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江牧收着桌板的手突然顿住,“因为事实太残忍,于是希望成为最重要的。”

    江牧刚来医院实习之前从未直面过生死。

    直到站在病房内,生命被宣告终止,而身穿白衣的自己却无计可施。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独自转身走向楼道,无力地坐在漆黑的楼梯上,他想起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望向自己是期望的目光,那个笑着说出“医生,我们不治了”的面容。

    他将心底的所有无力的悲痛倾泻而出。

    都说善意的谎言比真相更残忍,但江牧来到医院后彻底改观。医院,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令人绝望又充满希望的地方。他听过无数的祈祷,和无数的哀嚎,即使谎言只能维持一时的美好,可这一时的美好也成了众人心中的希望。

    他从最开始撒谎就面红耳赤的江牧,到现在是可以笑着对患者说出“别放弃,调整好心态,还是有概率治好的”的江牧医生。

    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病房,白色的墙上有着规整的窗户的形状。注意到氧气罩下瘦弱小女孩看向自己的目光,江雀笑着挥了挥手,“再见,我相信,你也很快就可以出院的。”

    回到家,江雀站在书房里,昨夜的凌乱已经不再,电脑早已关机,相册簿被放回原地,可病历本却找不到,江雀强制自己别再去想。

    深夜,江雀躺在温暖的大床上,脑海里不停回忆着医院里家人说过的话,包括小女孩和自己告别时羡慕的眼神。江雀还是推开主卧的门,昏暗的灯光照亮妈妈倚着床头看书的模样。

    江雀爬上床轻轻掀开被子,躺在妈妈身边,内心渐渐趋向平静。被子下,她的手不自觉轻抚着妈妈平坦的小腹,“妈妈,是不是没有子宫就不能再生孩子?”

    妈妈愣了愣,将手里的书合上,放在床头柜。握住小腹上那只无措的手,“宝贝,别瞎想。”

    “妈妈,很疼吗?”

    “已经不疼了。”妈妈轻轻笑着。

    困意渐渐袭来,她闭上眼,感受到额头上温热的手掌。

    妈妈以为她睡着了,轻声说着:

    “有的孩子是在妈妈肚子里长大的,有的孩子是在妈妈心里长大的。”

    “你和江牧对我来说都是最好的宝贝。”

    在肚子里长大的孩子和在心里长大的孩子,是她和哥哥。

    想起哥哥和小女孩说话时双手背在身后的动作,哥哥向自己解释换幼儿园手上的动作如出一辙。

    她翻了个身子,背后是妈妈平稳的呼吸,她看着窗外的月光,泪水悄无声息浇灌着枕头。

    她看着妈妈酣睡的面容,也许事实并不重要,家人为她说出的善意的谎言承载着很多很多的爱。

    同一片月光下,喻槐安将来福赶出自己的房间,时不时望向未曾亮起的手机。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过鲁莽,词意表达也许存在错误,他在脑海里设想了无数种她收到信息的表情,愤怒的,无奈的,或者是置之不理的……

    九点,喻槐安认为这个时间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他按响江家的门铃。开门的不是江雀,喻槐安礼貌地说:“阿姨你好。”

    “小喻?”江雀的妈妈没想到这时间拜访的会是喻槐安,以为他有什么事情,便招呼着人进了门。

    “小喻,你等一会儿,她还在睡觉,我去叫她。”

    坐在沙发上的喻槐安有些不知所措,还没有想好等一下见到她,自己应该先道歉好还是其他。

    可当喻槐安见到她的第一眼,还是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江雀揉了揉肿胀的双眼,不知道他的来意,咽下一口温水润着嗓子。

    平日里她都是睡到中午才起床,这时因为他的到来不得不从床上爬起。她的话里不自觉带着些许起床气,“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喻槐安看着她的脸,心里一横,“来福该绝育了。”此时正在喻家安静趴在外公腿上的来福并不知道自己成了他的挡箭牌。

    有些没缓过神来的江雀,木着脸看向身边的人,示意他再说一遍。

    “我觉得来福还是绝育得好。”

    江雀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二话不说给喻槐安转了钱过去。

    终于收到消息的喻槐安看见来自她的收款提醒,心里发紧,果断将钱退还给她。

    江雀以为他是来找自己要钱的江雀看着手机里弹出的退款提醒,当初两人说好,他出力而自己出资的,难道喻槐安现在反悔了,想把来福占为己有。

    她的困意一下全部消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不收吗?”

    “我想,你可以和我一起带来福去宠物医院。”喻槐安并不知道对面人的想法完全超出他的预料,干脆直接表达心意。

    “哦,这样啊。”

    江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还好喻槐安并没有独占来福的念头。

    两人把时间约在下午,等把人送走后,江雀完全没有睡回笼觉的感觉。

    路过厨房看见妈妈忙碌的身影,她伸手环住妈妈正给她准备早餐的身体,脸贴着温暖厚实的衣料上,“妈妈,有你真好。”

    妈妈任由她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宠溺地问:“想吃什么?面条还是包子?”

    “随便。”

    “那就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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