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地下室里没有窗子,黑洞洞的一片,只有桌子上点了一根红烛,火光平静地驱散一方黑暗,形成一个光线明亮的地界,照亮半面屋子。

    桌子旁趴着一个看守,正在小憩。

    屋里都是些半大孩子,两排少女被捆着手脚,嘴里塞着布,发不出半点声音。此时她们都靠在一起休息,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令随独自被关在铁笼子里。由于他不爱说话,更不爱吵闹,也只有他嘴上没塞布条。

    看守中途醒来,看了眼女孩们,又看向笼子,映着火光就瞧见一双十分明亮的眼睛,在红暖光线中熠熠生辉,似碎珠般。

    那小孩张口,盯着他,说了一个字:“渴。”

    比起他往日的不训,今晚这番态度已算得上乖顺,看守嗤笑了一声,给他倒了碗水,端过去。

    小孩半跪在地上,手握栏杆,像等待投喂的幼兽。

    等看守挨近,一只纤细的手倏忽伸出来抓住他,那小孩力气像蛮牛似的,抓得他骨节咯吱咯吱作响。看守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只手从他后脑勺扣下来,使他的脑袋哐当砸在铁栏上,随后那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几乎是把他下巴捏碎的力道,迫使他往上一仰,牙齿重重咬合,快要出口的叫喊声就被压回喉咙里。

    看守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小孩很快拽走他腰间的钥匙,打开铁笼的铁锁。

    这番动静惊醒了浅睡中的女孩们,她们面露惊恐。令随从笼中钻出来,蹲在地上开始翻看守的衣服,从中摸出一把匕首。匕首寒光闪闪,他仔细看了看。

    其他人大气也不敢出,看着他的举动。

    烛火将小孩纤细的身形拉长在地面,形成一个修长可怖的黑影。

    他站起身,将笼子里的干草散在房间角落,然后端起蜡烛,点燃那堆草。火焰熊熊而起。

    最后他才折过身,挑断满脸惊恐的女孩们身后的绳索,将门打开,自己第一个出去。

    地下室的火很快彻底燃烧起来。这是一座三层的小楼,上面提供住宿,供客人们寻欢作乐。小楼高雅精致,谁也不知道地下室是关着一群面瘦肌黄孩童的地方。深更半夜,火势沿着地底往上窜,很快有人发现火情,一时间,整座小楼都惊动起来。

    令随逆着人潮往上。

    蒋娘子慌慌张张地跟着人往下,冷不丁从旁边伸过来一双手,胳膊狠狠勒着她的脖颈,撞进旁边的一间房内。蒋娘子惊惶抬眼,只瞧见脖颈下的手臂纤细白净,却有着惊人的力量,令她动弹不得,渐渐感到窒息。

    身后是一具幼小坚实的骨架,蒋娘子能听到他的心跳,纵使做着杀人放火这等事,那心跳一声声的,格外沉稳平静。

    她张嘴,喊不出来救命,但脖颈上的那双手忽然松开了。蒋娘子大口大口呼吸,腰间被人很不耐地拽了一下。

    令随从她腰包处拽走那只香囊,就回头跳上窗台。小孩儿灵巧的身影从窗口处跳下,无声无息地落在后面树丛里,朝相反方向跑了。

    令随又累又饿。

    他饭量比一般孩子要多,被抓的这几天就没有吃饱过,天天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要应付人牙子的各种“管教”。说是管教,其实就是挨打,吃不饱还挨打,他现在其实浑身难受。

    好在令随习惯这种难受,面不改色,还能撑很久。他爬了趟郊外的山,取下来一点自己藏起来的银钱,等天亮的时候去集市买馒头和药膏。

    身上的伤很痛,浑身还脏兮兮的,令随头脑昏沉地路过一条小河,脱了衣服进去洗澡。侧腰红肿,都是鞭痕,一碰冷水疼得钻心,倒是让他脑子清醒了些。

    月亮冷冷地在水面投下银辉。

    令随爬上岸去,胡乱穿上衣服,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倒头睡觉。吹了小半夜风,早上起来时,他摸了摸额头,竟也没发烧。身体除了虚弱和饥饿,还有疼痛,没别的感觉。即便虚弱,他也能撑着精神站起来。这过于健康的体质,任由怎么折腾都很难生病,要不是自杀,恐怕也很难自然而然地求死。

    令随唯一的愿望就是自然死。他没有动力活,也没有动力去死,唯一有动力的一次还被打断了,白捡了一堆金银珠宝和一只香囊,后来就没有主动求死过。但是不想活的心倒是一直有。

    活活活,到底活什么啊?

    天亮之后,小孩儿发了会儿呆,去集市买东西。

    他吃掉几个慢头,又去买了支药膏,猫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衣服一掀,露出一截瘦弱皙白的腰。侧腰的鞭痕抹完了,剩下的全在后背,看也看不见,够也够不到,令随本来就不耐烦,干脆倒在手上胡乱往背上一涂,丢了药膏瓶子。

    一通折腾,他精神好了些,唇色却依旧浅淡,小脸苍白。

    衣服脏兮兮的,但他的换洗衣物都在原来的宿舍里,那个宿舍是以前带他帮工的男人手底下的,现在被对方卖了,自然不能再回去了,以免被再次抓起来卖掉。

    再说,他的东西,男人一定都已经扔掉了。

    说是宿舍,其实男人划给他的空间只是一个小角落,地上铺张草席,让他在那里凑合。令随对住的地方不挑,反正每天做工回来都筋疲力尽,随便窝个角落对付一晚就可以。

    目前最要紧的是找到下一个帮工的地方,他太小了,才十多岁,如果没有靠谱的工头引荐,寻常的人家是不愿意收这样的小帮工的。

    正午的太阳照得人眼晕。

    路过一处街坊时,令随听见有人在交头接耳地谈论:“听说那顾小姐遇见土匪了呢。”

    “是啊,还好人没什么事,交了点钱就回来了。”

    “哎哟人没事就好啊,她们顾家还缺钱啦?肯定是大小姐的命重要啊!要多少钱她爹娘也给!”

    “要我说这顾小姐身娇体弱,一步三喘的,她爹也不寻思着,娶几个姨娘,多生几个?”

    “顾氏哪里肯哦!你不知道,那娘子泼辣着呢,谁敢触她的霉头。你这话放她面前说,她能把你嘴都撕烂了。”

    “顾娘子这么泼辣的性子,我看那顾小姐温婉得很,水灵灵一个美人坯子呢。也不知日后便宜了谁……”

    “说起这门当户对,便是那首富家的才能来配一配吧?若是运气好,做做官夫人也未尝不可呢——”

    令随看了她们一眼,转过街角。

    遭遇土匪了?少年两条眉皱起来,眼睛瞥了眼顾府的朱红色大门,门前两头石狮子,护卫守门,十分气派。要说她也够命途多舛的,又是掉湖,又是土匪。这次不知受了惊吓还要养多久。犹记得他们上次接触是三年前,顾晚知掉进冰湖,足足养了大半年才好,还落下病根,原就弱的体质更加弱了。

    从那以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也不是,见过的,只不过隔得很远,她都不会注意到他。

    令随买了针线,随后随便找了个地方,盘腿坐在草丛里,把断掉的链子和香囊拿出来。

    他惯会卖力气,做针线活儿倒是头一次。小孩微低着头,两只手肘搭在膝盖上,皱眉一针一针穿针引线,稍显笨拙地将香囊重新缝合到链子上。

    他神情有些不虞。

    若不是放松警惕,这次本不应该遭遇意外,被关进铁笼子里好几天,还差点被抢走了东西。令随向来不是什么好脾气,这两天为了少挨打还装听话,过得实在恼火。

    他低下头,往旁边的池面看了眼,池水映出少年的容颜,长眸高鼻,眉梢蹙着。他眼神闪烁,从旁边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跃跃欲试。

    但两秒后,令随又把石头扔了,神情中透出一分阴霾。

    为了保护自己,还要伤害自己,未免太令人不爽了。

    从旁边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令随回头一看,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抱着一盆衣服来到水边,看见他,愣了一瞬,盯着他的脸看。

    令随正是心烦的时候,原本不想理会,但被盯着脸看,不由回视回去。

    他长得又漂亮又凶,浑身上下充满冒犯的气质,小女孩被他这么一盯,不由后退,嘴唇一动,抱着衣服又哒哒哒往上面跑,喊着:“娘亲……”

    令随回过头来,望着水面。

    娘亲?从记事以来,他就没见过双亲。如果刚刚那女孩可以被称为寒门,那么他这样的,就是底层中的底层。令随支着下巴,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具体是几岁开始流浪,辗转于各个市井小巷,他已记不清了。

    他这样的人,连户籍都没有,可以算作黑户。随便死在这个世上,都没人会注意到。即便是被卖掉,可以他的年纪去官府报案,都不会被官府处理。像一缕游魂飘荡在这个世界。

    他低头看了一下那只香囊,精致小巧的玩意儿,香香软软的,不管与他的性格还是这身来自底层寒门的装扮,都显得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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