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知一大早醒来,缓过神来,就轻轻敲了一下床头,轻声细语询问屏风后面守值的丫鬟:“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丫鬟明朱也半梦半醒,听她询问,立刻清醒过来,小声说:“回小姐,都备好了。”

    屋里并没有其他人,两人这般说悄悄话倒像是做贼一般。不过两人确实心虚,因为她们要出趟府去,这件事须得瞒着顾氏夫妇。

    自从顾晚知回家这几天,爹娘就勒令她留在后院养身子,尽管顾晚知反复告诉他们,自己并没有收到惊吓;但顾晚知从小到大身娇体弱,性格更是容易受惊,顾家爹娘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再瞎跑,生怕惊着她,或者出去又遇上什么危险。整个顾府这两天可谓风吹草动,草木皆兵,紧张得不行。

    顾晚知只有哭笑不得。

    她也有些恍惚,原来在上辈子,她是如此被人捧在手心上的。流放之路受尽苦楚,她都忘了自己曾经如何娇生惯养。

    明朱明翠很快取来一身青绿色的襦裙,这裙子也是上等布料,裁制精细,但是比起顾晚知平日穿的就差远了,勉强可以算作便衣。明朱从一摞华丽的珠宝首饰中取出几支素净的玉簪,替她挽在头上。

    只不过顾晚知生来明艳,素净的装扮也压不住容色。梳妆完毕对着镜子,丫鬟在旁边夸赞道:“小姐真是天生丽质。”

    顾晚知只是笑笑。

    三个人从小院儿出去,家丁张叔已经备好马车在等她们。

    张叔是院中的一名哑巴家丁,略懂拳脚,人又是哑的,忠心耿耿。最要紧的是,他一直在顾晚知院中伺候,就像她的半个爷爷一般,对她很是亲近,不会随便将她的事说给夫人和老爷。

    顾晚知记得自己上辈子每次偷偷溜出府去玩儿,都是带着张叔一起。

    她提着裙子上马车,不由对着张叔柔和地笑了笑。

    张叔低声啊啊两声,表情有些惶恐,不知道小姐为何忽然对自己笑。不过十岁的女童笑起来,水灵明艳,恍若神仙童子,张叔惶恐过后也不由憨厚地对她微笑,啊啊啊地比划两下,握紧缰绳。

    顾晚知明白他是让自己坐稳,应了声好。

    马车从顾府的偏门出去。

    两名丫鬟好奇地问顾晚知:“小姐,我们要去哪儿?”

    顾晚知说:“找一个人。”

    她还有些困,靠在车内闭目养神,同时思索着此次的去处。

    在整个守河郡找令随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便发放告示,也不一定被他看到。但是顾晚知昨夜忽然想起,这附近有个知名的包工头子,三年前令随来到顾府,就是跟着他来帮了次工。

    找到这个人,肯定有令随的线索。

    顾晚知想到这里就有了精神。

    小孩子并不容易找到做工的地方,这个工头肯收留他,给他工作,若没有意外,令随应该会一直跟着对方的。

    她心里升起一点期待。

    天蒙蒙亮,马车穿过集市区,渐渐走上居民区的小路。这一带都是七拐八绕的小巷,池塘边放着装满衣服的木桶,柳枝低低地划过车顶,槐树芽早就被孩子们摘完了,去做槐花菜。街头巷尾充满生活气息。

    张叔知晓那人的住址,马车在一处院门前停下来。他下去敲门。隔着院门,顾晚知听见孩子的啼哭声,听声音应该是新生的婴儿,接着还有女子的低哄声。一个男声在院子里问:“谁啊?”接着打开院门。

    顾晚知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满脸疑惑警惕地望着马车。乘得起马车的人家可不多,尤其是这般干净敞亮的马车,车帘绣着花纹,隐隐让人觉得奢华。

    明朱掀开车帘,道:“你就是钱工头?我们来你这儿找个人,找到自有酬金赏给你。”

    钱工头表情惊疑不定,但是面对不知身份的一行人,先是陪了笑脸点头哈腰问:“大人们要找谁?”

    马车内传来一个稚嫩婉转的声音,十分悦耳,低声问他:“你这帮工的,可有一个十多岁大的小孩儿?”

    钱工头的笑容微微僵住,眼珠转了转。

    十多岁的孩子,这个年纪基本没人有力气帮工,因此各个工头手底下的工人,都是十三岁往上的。令随不同,他很小就有力气,跟着辗转于江湖,钱工头自然对他很有印象。

    顾晚知也确信他记得令随。

    眼见他竟然犹豫不说,顾晚知心中升起淡淡疑惑。她从窗帘缝隙里观察钱工头的表情,忽然道:“他得罪我,我一定要找到他,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果不其然,威胁的话一出,钱工头的神色反而略微放松,笑着道:“小姐,半大孩子我这儿倒真有一个,我不知他得罪您,若是早知道,一定留着他给您赔罪。但现下……”

    顾晚知下意识道:“现下如何?”

    钱工头吞吞吐吐搓着手,见眼前的马车低调大气,令随又得罪了车里的小姐,他不免抱着讨好的心态,邀功似的道:“恰好有西域来的商人要收人,管吃管住呢,他一个孩子无父无母的,遇上有人要也是福分,我就将他送给那人了。”

    他说得含糊,但是西域来守河郡的大都是人牙子,这点大家都知道。买卖人口是犯罪,钱工头原也不想说,可令随既然是得罪人家,那他做的便是好事了。钱工头搓搓手,略有些期待和拘谨地盯着这车帘。

    车内人没有立刻说话。

    他便赶紧补充道:“那西域的人手段多着呢,您要找的那孩子脾气倔,落在他们手里多半讨不了好,也算为您报仇了。不知令随是如何得罪您了?不管怎样,他在那不死也掉半条命,您就放心好了。”

    明朱明翠回头看向小姐。

    顾晚知却是十分惊讶。那是令随!

    也只有她这个重生的人知道,那可是未来的杀神,最年轻的将军和侯爷——还是一代的侯爷!皇帝亲封的骠骑大将军,手握重兵,大权在揽。

    她知他少时风餐露宿,过得一定不好。可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被卖掉的话,会被卖去哪里?

    人牙子买一个小孩子总不会是看中他的蛮力,顾晚知脑海里闪过少将军的脸,哑口无言,这小孩不会被卖到青楼楚馆的窑子里去了吧?

    令随,窑子?单是把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便觉得荒谬。顾晚知心头微跳。

    她不知道令随年幼的遭遇,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身陷囹圄,进入窑子。那未免也太……

    可他能怎么办——他是孤身一人,背后连个父母都没有,就算天生蛮力,有一副好身体,可到底是个小孩,怎么也敌不过那么多心怀恶意的成人吧。

    她不由微皱起眉,担心起来,同时感到一阵无名火起,问道:“你为何要卖他?”

    话音刚落,院子里蓦然传来一阵婴儿啼哭。钱工头讨好地道:“您听——我儿子出生了,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嘛。令随那么小的娃娃,做工都没有人要他,我收留他那么久……”

    顾晚知握紧手指,沉默片刻,冷声问:“他可还有东西在你这里?”

    “有,有。”钱工头连忙道,“我带您去。”

    他锁上院门,回头爬上马车,点头哈腰地给张叔指路。马车七拐八拐进入一处小巷,顾晚知远远看见一排低矮的房子。因为潮湿,院墙下面爬满湿滑的青苔。

    钱工头很快抱着东西出来,放在马车前面,说:“就是这些了。这里面没床,他也只留下一些杂物……”

    明朱把东西拿进来给顾晚知看。

    打着补丁,薄薄一层,洗得干净,有些掉色的白。他在救她出冰湖的那天,裹在她身上的外衣,也是这样的,比不得顾晚知常用的香料好闻,是底层人洗衣洗发会用的皂荚香,只是清新。

    现下还是三月,冬季的冷尚未远去,顾晚知出门还要围披风,可他却只有这种东西。连床都没有。顾晚知看了看其他零零散散的东西,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尚有童心。

    上辈子她从来没了解令随的生活。如今看着这些,她好像有一点窥见他日常的一角。

    尽管这一角实在斑驳,不堪。

    她找到他,哪怕只是让他不再寒冷,也算报答上辈子少年为她骨灰和魂魄带来的温度。

    她放下那些东西,又问:“你可知人将他带去哪了?”

    钱工头吃了一惊,没想到令随得罪她如此之深,被发卖了也要去找。他思索片刻小心回答:“听说那商人会在迎宾楼歇脚,但……过去几日了,如今也不确切。”

    顾晚知说:“把这些收好,走吧。”

    “小姐?”钱工头试探。

    顾晚知笑了,低声夸奖他:“做得好,我今日出来没带什么,过两天自然有人来给你赏钱。”

    “多谢小姐!”钱工头脸上迸出惊喜的表情,连忙不停弯腰,感恩戴德。

    令随本来就卖出了好价钱,若再得大小姐的赏钱,孩子的私塾费就彻底不用发愁了。他喜不自胜,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缓缓驶出视线外。

    “小姐?”明翠明朱看向她。

    顾晚知明白,靠令随一个人恐怕连报官都不行,他是黑户又是小孩,没人会理他的案。她简直不敢想上辈子没有帮助,令随自己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活到十八九岁的,刀口舔血,极致求生,不外如是。

    她思索片刻,冷冷道:“拿顾府的牌子去报官,禀明官差。买卖人口是重罪,既然他敢卖,也做好下狱的准备。”

    她听见了院里婴儿的啼哭。所以钱工头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卖掉了跟着他三年出苦力气的孩子。

    虽说人间冷暖向来如此,可顾晚知不由替令随感到一分情绪的波动。

    她从那零碎的玩具中捡起一只木雕,看了几眼,说:“去迎宾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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