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刚大亮,朦胧的雾气渐渐消散,露出石板的路面。经过两个街区之后,前方传来嘈杂的人声,张叔伸长脖子张望,两名丫鬟也掀开车帘仔细查看。

    迎宾楼前不少群众围观张望,里面忙得热火朝天,不时有吆喝声,人们来来往往。

    透过人群的上空,隐约还能看到青黑色的痕迹,攀爬在二楼的楼面上,把二楼的侧面渲染得黑漆漆的,像是烟熏火燎过的迹象。空气中弥漫着似有似无的烧焦味道。

    车里几个人都微微惊讶,明朱道:“小姐,我去问问情况。”

    顾晚知颔首。

    明朱挑开车帘下去,很快缀在人群后面,找了个大娘询问情况:“这儿昨夜发生了什么?怎么成了这番样子呀?”

    大娘一瞧水灵灵的丫头,梳着丫鬟发髻,瞧着很是机警,热情地对她道:“小姑娘,你是这附近人家的丫鬟?这动静你没听到?昨夜这儿可热闹了!听说那三更半夜啊,火苗从地下室就窜出来了,发现的时候晚了,烧了半个楼,还有个看守死在地下室了——你猜怎么着?”

    明朱配合地问:“怎么?”

    大娘道:“那看守居然是一名人牙子的手下,不知怎么昏在那地下室,直接就被烧死了。人牙子和官老爷交代了,说里面本来还有十几个小孩,不知怎么全都跑了,不知所踪!你说这是不是奇事一桩?还有咱们郡有名的寡妇,那个蒋娘子哟,也差点死在火场里!都说她跑得慢了,鞋都跑掉一只,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人都快吓傻了……”

    大娘絮絮叨叨,周围也围了一圈人来听热闹,明朱得了消息,找到空挡溜出去,回马车复述给顾晚知听。

    最后道:“如今这迎宾楼已经人去楼空,人牙子被官府抓了,其他客人也全散了,这楼怕是要好好修缮一番。”

    顾晚知抬头望向迎宾楼。

    她忽而觉得好笑,唇瓣微微弯了弯。明翠捕捉到她唇角一弯笑,不知小姐为何又心情挺好的样子。不由问:“小姐,怎么了?”

    “无事。”顾晚知摇摇头。

    她想,她还是不必为令随担心,前世他一个人也敢勇闯郊林,荒野求生,遇上土匪也面不改色。他又怎么会放任自己被卖到窑子去。

    不过,他只有十多岁,这番逃亡真是惊险至极。

    她微微闭上眼睛,想了想道:“回府吧。”

    顾晚知下了决心,她一定得找到令随,不管以什么办法,哪怕让人大张旗鼓张贴告示也行。

    她不想大张旗鼓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想瞒着父母,私下与令随接触。重来一世她可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对令随的幼年也很好奇,想知道他从冰湖救她出来后都经历了什么。她也不介意以后走到哪儿都把这人栓裤腰带上,寸步不离。

    可若是父母知道令随的存在,一定不会由着她的性子。毕竟在爹娘眼里,女孩还是要嫁人的。

    顾晚知心里微微烦躁,不过很快冷静下来。

    他们回府的时候也没有惊动别人,门房熟练地给小姐的马车放行。马车缓缓驶入院落,丫鬟们先跳下去,伸手接小姐。

    顾晚知正打算自己跳下去,瞧见明朱明翠伸过来搀扶的手,噎了一下,只好娇娇弱弱地扶着她们下车。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顾晚知踩到地面,立刻吩咐明朱明翠:“去让人准备一些告示,张贴在大街小巷每个明显的地方,就说……就说我要找一只香囊。”

    这是一个只有他们二人心知肚明、其他人都不知晓的暗号。

    一只用来作定情信物的香囊。

    顾晚知十分笃定它还在令随身上。因为前世,他正是用这东西装她最后的骨灰。他一直带着它!

    明朱愣了愣,和明翠面面相觑,问:“小姐,是什么样的香囊?”

    顾晚知道:“我小时候带过的一只……我画给你。”

    她忽然意识到,那只香囊,对她而言太微不足道了。只是用过的诸多香囊中的一只,普普通通,既不是最精致的,也不是最喜欢的。

    若不是它出现在素不相识的少年手中,还装了她的骨灰,她一定早就把它忘到九霄云外……正如对令随这个人一般。

    **

    令随忽然睁开眼睛。

    眼前是漆黑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的眼睛在夜色里由刚苏醒的迷茫迅速变得澄澈清明。常年独自在外的经历造就了反应能力,他迅速翻身,抽出草垛下的匕首和绳子,踩着窗台爬上房梁。

    窗外传来脚步声,还有农户低声说话的声音:“就在里面呢,才十一岁,力气大得很,我都搬不动的东西,他都能抬得动。就是太机灵了,我晚饭在他粥里下蒙汗药,他都没吃。”

    蒙汗药?

    令随皱着眉头思考。他到底是刚睡醒,头顶翘着呆毛,神色有点迟钝,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蒙汗药他的确能闻出来,不过他晚饭没喝粥不是因为机灵,纯粹是太困了,闻都没闻那碗粥。

    这户人家收留他暂时住在这儿,作为报答,白天他帮了太多忙。

    但他睡眠很浅,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迅速惊醒。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令随低头看。进来的是两个男人,摸黑走到他睡觉的草垛旁边。

    这间屋子就是个堆草垛的杂物间,床和被褥,什么都没有。

    那人摸了摸,纳闷道:“怎么回事,没人啊?”

    农户也啊了声:“怎么会?我亲眼看见他进来睡觉的。”

    令随蹲在房梁上心平气和盯着他们。他已经懒得去思索别人害他做什么。要怪只能怪自己有价值,而且太弱了,孤身一人,没有人帮。

    他盘算了一下,从怀中摸出匕首和绳子。

    “怎么回事?找不到人我怎么交差?你说你这里来了个有力气的小伙,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孩子,我可是和斗兽场的掌柜打过招呼了,给他送一个有看头的好货,定金也付给你了,你连一个孩子都看不住?”那人高马大的光头有些恼火。

    农户战战兢兢说:“大人,他肯定还在这附近,我……我出去看看……”

    令随盯着农户出门,接着当机立断跳下去,黑衣黑影,像只手脚修长的黑色蜘蛛落在那人的脖颈上,手里匕首同时一抽——

    他本想直接将匕首送进光头的喉咙,但半夜惊醒,精神不是很好,匕首划着光头的喉咙掉了下去,在他肉上割开一层表皮。令随恼火,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绳索套住他的脖子,收手往后一拉。

    “呃……!”光头的声音湮灭在喉咙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抓着脖子上的绳索。

    身后抓着绳的人却没有丝毫放松,一双细白的孩童的手用力收紧,冷酷地要将他当场绞杀。

    光头脑海中浮现农户的一句话:力气真的很大——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是农户回来了,光头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两个大男人对付一个小孩,总还是有胜算的。但单膝跪踩在光头身上的小孩像受到某种惊动,迅速松手,捡起地上的匕首就跳出窗台逃跑。

    真是一点不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光头开始大口咳嗽,喘气,脖子上滴答滴答地掉着血。

    他满身冷汗,甚至发抖,总觉得那孩子还没走远,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冷不丁出现在身后。

    实际上令随已经离开了此处。

    他感到一阵虚弱,以这种状态,自己应该不是两个成年人的对手,于是没有丝毫犹豫,就选择先跑掉。少年微微喘气,细密汗珠沿着修长细弱的颈冒出来,隐隐有数条黑线在颈上,若隐若现。

    他脸色全白了,衬得眼珠越发漆黑,冷汗从额头落到睫毛上,沿着眸角滚落下去。令随实在没有力气,最后挑了棵树爬上去,趴在树枝上,筋疲力尽,边喘气边忍疼。

    …

    第二天一早,令随醒过来,嗓子里好像要冒烟,渴极了。

    他跳下树,找到附近的山泉漱口洗脸,将手上的血污洗掉。清澈水珠顺着少年睫毛和下巴滴落,沿着他的指尖,在草地落下几颗水痕。令随收拾好自己后就回到城里。

    他很饿,先去卖早饭的店铺。

    蒸笼掀开,蒸腾的雾气中,少年的模样显得很乖。老板娘和颜悦色地看着他,“要几个?”

    “五个。”他仰头回答。

    苍白的小脸,因为睫毛湿漉漉而显得无辜的眼珠,无端给人乖巧可爱的印象。老板娘却吃惊:“几个??”

    “五个。”小孩排出铜板。

    普通成年人吃三四个也够多了,老板娘震惊地看他几眼,拿荷叶给他装了五个大包子。

    令随接过,低头咬一口,心不在焉思索着以后。

    他路过一处告示牌,走过去了,又倒回来看两眼。

    令随的眼力很好,瞥了眼就注意到这张告示,上面画了一只香囊,说守河郡顾府的小姐丢了只非常喜爱的香囊,花重金悬赏,只要送还给她即可。

    令随抬眼往四周看了看,几乎明显的地方都有这张告示。

    他纤白的手指下意识往腰间一摸,先摸到硬邦邦的匕首,忘了洗,匕首刀面上还留着血迹,鲜红鲜红的,已经干涸。他犹豫了下,才继续把香囊翻出来,盯着看了一眼,形制与告示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他知道,这本就是她的香囊。

    他盯着看了一眼,略微有点迷茫,没懂。

    不是说定情信物,送人了么。

    距离冰湖把她救上来都三年多了,他当然知道,“定情”只不过大小姐随口一说。可这只香囊的的确确送人了,她自己塞进他手里的。

    令随鼓着白皙腮帮子咀嚼几下,忽然明白了。也许她反悔了,觉得自己的东西不该出现在肮脏的底层人手里。

    他指尖拂过香囊上有些歪歪扭扭的针脚,把它塞回进腰间的腰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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