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知拉着令随穿过光影斑驳的长廊,风吹拂着长廊外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廊间洒下的零碎阳光也跟着晃动。

    她没带着令随回到自己院子,毕竟从这里一路到她的院子还要经过不少院落,万一传到母亲耳朵里,令随的存在就不好隐瞒了。

    顾晚知抓着少年的手腕,感觉到他骨骼的硬度,与她自己的软非常不同。少年的身躯像是硬朗的竹。

    他一声不吭地跟着她,手被她抓着也没有反抗。

    等到了厢房内,顾晚知松开他,转过身去。

    被水浸得湿透的小孩像只被雨淋湿的黑毛小狗,水珠顺着他浓黑的发梢往下淌,睫毛和眼睛也湿漉漉的,唇角润着水珠。他看起来简直可怜巴巴。

    但顾晚知知道这是错觉,令随可不是什么可怜巴巴的人。

    水珠沿着他的衣袖、下摆往下滴,他低着头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神色间又零星的费解,好像没有搞懂她要干什么。

    但两人对上视线后,身为底层寒酸的小帮工,令随似乎意识到这样盯着千金小姐看十分冒犯,虽然他从内心深处并不在意,但他犹豫了下,还是移开视线,低下眼去,盯着脚下一小片地面。

    那片地面已经湿漉漉的了,被他身上、头发上落下来的水珠打湿。令随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条从水里被打捞上来的流浪狗,称得上可怜不堪地站在少女面前。

    他瞥见她的裙角,纤尘不染,因为刺绣着金线,在阳光下显出璀璨的折光。

    他手指摸到腰间的香囊,正要递还给她,丫鬟们捧着干净的衣服走进来,将毛巾和衣服放在桌上,屈膝小声道:“小姐院里没有男式的衣服,我们从张叔那里要来的,这是一套新衣服,只是……是院中家丁的形制,而且是七尺的成衣,恐怕大了些。”说着,明朱又把小姐一早吩咐过的药瓶拿出来,“小姐,这是药粉,从钟大夫那儿取的,治疗伤口有奇效。已叮嘱他不要对外说起了。”

    “好。”顾晚知接过药瓶,对她们道,“你们先去院里。”

    两名丫鬟对视一眼,似乎觉得留小姐一人面对外男不妥,但是小姐的命令也不能违背,两人最终还是屈膝,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不止是她们,令随也觉得不妥。

    他看向对面的少女,却发现对方正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盯着他。令随愣了下,很快移开视线,盯着地面,眉毛略微皱起来。

    顾晚知说:“快擦擦身上吧,小心着凉了。”

    令随抿唇。

    他体质十分结实,即便着凉也很难生病。

    不过他还是拿过柔软的毛巾,搭在头上擦了擦头发。

    这巾帕非常柔软,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香味,比令随迄今为止摸过的任何布料都柔软,像陷在一朵云里。

    香气顺着巾帕往他鼻腔里钻,令随不由得抿紧唇,胡乱擦了擦头发,逃离香气对神经的袭扰,接着将毛巾往下——

    他忽的停住动作,看顾晚知。

    擦身体自然不能隔着湿衣服,可是脱衣服的话……她人还在这里。令随年纪小,但也没准备在顾府的千金小姐面前这样做。

    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让她出去,于是一时犹豫,望着她没说话。

    他盯着顾晚知时,顾晚知被他看得神经微微紧绷。她倒不是怕令随,可令随浑身上下戾气实在明显,身躯虽薄,还是清秀男孩的模样,却已显出若隐若现的爆发力,少年身躯像半拉开的弓,等褪去青涩就会成长得危险无比。

    他盯着人,很自然就会带来一种压迫感。

    顾晚知忽略他的视线,见他不动,明白过来,想起自己上辈子也算见过大将军的身体,何况他现在才几岁?她干脆在椅子上坐下来,自然地道:“快脱吧,你不冷吗?换上干衣服就好了。”

    “脱?”令随拿着巾帕,没想到她真让他脱。

    还是当面脱。

    他反复看了两眼顾晚知,确信她坐在椅子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仅如此,千金小姐那双水灵灵的杏仁形状的眼睛,也颇为无辜自然地盯着他,连视线都没有移开。

    令随觉得古怪,想提醒她要不要出去,可又感觉自己若是扭捏,活像一个要被老爷占便宜的小姑娘。

    他眼珠游移片刻,手搭在腰带上,最终还是忽视她,干脆利落一把将腰带抽开来,黑色外衣顺着少年动作滑落,露出光裸的上身。

    顾晚知瞠大眼,少年纤白如上好陶瓷的身躯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疤痕,不只是伤口,还有各种淤青。

    有些伤已经好了,有些还没好,侧腰处还留着几条红肿的鞭痕。

    但只是看了一个瞬间,少年很快胡乱擦了擦身体,将干净的衣服套在身上。

    那衣服是成人的大小,袖口要挽一截才露出瘦白手腕。

    他习惯性伸手去旧衣服里面,想要把匕首摸出来。

    可摸到刀柄时,令随又下意识顿住,面无表情,低头看了眼椅子上端坐的娇小姐。富商千金娇弱如花,看见刀不知会不会吓到她。

    而且那刀上有干涸未擦净的血迹,那是人的血。也许会把没经历过危险的大小姐吓坏。

    他停顿了下,没有取出匕首,只将湿漉漉的香囊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朝她那边推。

    “哦?”顾晚知看向自己的香囊。

    上辈子它跟了令随一路,最后还装了她的骨灰。顾晚知十分感兴趣地将香囊拿起来。

    这东西出现在令随身上格格不入,与他气场不合。如今在她手里,气场终于对了,细细的碎玉衬着少女葱白手指,精致小巧。

    顾晚知忍不住微笑,难以想象令随这样的人,会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此时看着面前的半大孩子,她忽然生出几分逗他玩的心思,手指摇晃着香囊,故意问:“你还留着它呀?”

    “?”令随飞快抬眸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顾晚知:“好几年了——我还以为不会找到了呢,没想到你还留着它。”

    令随:“……”

    他好像被取笑了一下,微微咬住下唇瓣不说话。

    顾晚知觉得太有趣了,不管是小时候的令随还是长大的令随,取笑他可不是一件人人能做的事。尤其他此时并不反抗,也不反驳,就站在那任由她奚落。

    她忍着笑,晃了晃手里香囊,故意柔声细语问,“你留着它做什么呀?”

    少女音调温柔,尾音上扬,像留了只挠的人心痒痒的小钩子。

    令随低着头。他似乎想不到她会问这个,此时打定主意闭着嘴不说话。

    顾晚知想到香囊里的两根长发,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扩大,一边看令大将军的反应,一边打开香囊看了看——那两根长发还好好地躺在里面,因为沾了水而湿漉漉的。

    她挑了一下眉梢,歪歪头,知道这是自己的头发,但是故意盯着小孩询问,逗他:“这里面是什么?”

    小孩把嘴唇闭得紧紧的。

    他深深皱着眉头,好像被严刑拷问。

    顾晚知实在忍不住笑起来。她心知令随脾气不算好,能忍气吞声由着她嘲笑已经不错了。他湿漉漉可怜巴巴站在这,若是换了别人笑他,顾晚知怀疑这人已经拔腿就要走了。

    她收起笑,不再逗小孩,将头发重新塞进香囊中封好,转了转眼珠,问:“你知道我找香囊做什么吗?”

    小孩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摇摇头。

    其实令随隐约猜到,她也许觉得自己的贴身之物在外人手中,对她来说是个隐患,所以才要收回。

    正如那句定情的话也是隐患一样,童言无忌,她是千金,他是下人,与他说过这话甚至可以成为她的污点。

    她刚才嘲笑他留着她的香囊,现下又故意问找它的原因,令随心里浮上些郁气,想,或许答案也是羞辱人的那种。

    他不明白,已经还她东西,表明了自己不会害她,为何还多此一举要折辱他。就像路边的流浪狗已经表明善意,对面的人好像并不在意,只是欣赏狗摇尾乞怜的样子。

    顾晚知猜的没错,若是换个人问,令随现在已经想走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神色却冷冰,顾晚知莫名其妙读出了一点可怜的意味,她忍不住笑,干脆问他:“你愿意留在顾府么?”

    “……”令随怔了下,微微愣住,忽然抬起头盯着她,视线沿着她的脸描摹一圈。

    顾晚知接着说:“不是作为顾府的家丁,是作为我的人,留在我这里。可能会有点小麻烦,”主要是父母那边需要瞒着,他们不会同意自己身边有个同龄的底层的少年,顾晚知又不能说自己重生。不过只要令随配合,要瞒过去也不是难事,“但我都会解决的,只要你愿意待在这里就行。”

    她看向少年的眼睛。

    他也正惊愕地看着她。

    这家伙终于露出了明显的表情,唇瓣微张,然后深深皱起眉,似乎怀疑他自己听错了。

    顾晚知歪了歪脑袋,问他:“不愿意吗?”

    对方这次很快,轻轻摇了一下头。两人都顿住,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否认得太快。他侧过脸,沉默两秒,声音低低说:“……小姐,”喉结动了一下,“为什么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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