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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云芷的耳中嗡鸣不止,纤细的身体因这番来自昔日情郎的羞辱而不停颤抖。

    她的脑海中有一道声音正歇斯底里的辩解,她想说自己没有失身,仍是完璧,又想说自己和齐王没有儿女私情,只是因为齐王是唯一一个在她危难时出手相助的人,她才念了齐王的恩情。

    她想说,她知道自己沦落风尘,做了肮脏下贱的官妓,可是她并没有错,她的父亲是被冤枉的,她一定会让家族平冤昭雪。

    她想说的话太多了,可是重创之下,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她如今身穿画舫轻薄的月白色雪纱,做着妓子讨好恩客的装扮,发丝散乱,面容苍白,狼狈不堪。萧云芷知道自己无比荒唐颓废的模样全都展露在了满怀恶意的祁弘晟眼里,都展露在佛龛之上悬挂的废后画像温柔的注视中。

    她觉得自惭形秽,但却觉得眼前的祁弘晟远比她更加可耻。

    “殿下凭什么质问我?”

    怒极痛极,她一句自证清白的话也懒得讲出口,她耳中充斥着她牙关相撞,格格作响的声音,嘶声道:

    “去岁我父落罪,我被押入女牢,在寒冬腊月冻得瑟瑟发抖,我没有指望殿下,因为我知道殿下有我这样的未婚妻颜面扫地,也不能为了罪臣之后忤逆圣上。今岁初春,我被判入教坊司,我没有奢求殿下,只因我体谅殿下难处,生怕殿下为难。”

    “在我沦为官妓之前,我舍了全身仅存的财物衣物,求见殿下一面,不求自保,只求殿下看在昔日情分上找个大夫照看一下我的母亲和亲妹,知会衙役莫要虐待于她们。我求不到。我那时才知道殿下如此难寻,原来那经年的情谊,不过是我自作多情,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她说着,声音变得更加嘶哑,像是墙头夜莺啼血。祁弘晟垂眸看着她,面色在摇曳的灯火之中驳杂难辨,一双漆黑的眉目却熠熠生辉,亮得惊人。

    “殿下既与我恩义断绝,何必还要这般羞辱我?何必还要这样不留情面!”

    “孤会照顾好你的亲眷的,芷儿。”

    祁弘晟似乎没有看到萧云芷的歇斯底里,反而轻笑起来,声音阴郁可怖,满布杀意:

    “你那痴肥驽钝的妹妹,是挑拨你和孤情谊的罪魁祸首,孤定然会派人好好 ‘照料’她。你那嫂子私藏遗腹子,当是大罪,孤可不能知情不报。至于你,芷儿,你欠孤的,我们慢慢儿算。”

    前世,萧云芷的亲妹萧云杉居中联络,成就了萧云芷和祁弘辰这对儿奸夫□□,伙同外贼觊觎祁弘晟的皇位,该杀。萧云芷的嫂子王韵诗在祁弘辰起兵谋反时,伙同河西王氏为叛军征集钱粮,事发斩首后,萧云芷也因她们对祁弘晟心生怨恨,再不肯侍奉君主。

    祁弘晟不明白,为什么为了这些无关紧要、愚钝无知的外人,萧云芷会与自己生出异心?为什么他们在萧云芷心中,远比自己重要,哪怕他们犯下滔天大罪,按律处死,萧云芷却只责怪他一人?

    他们那么多年的情谊,在萧云芷眼中竟一文不值。是她先恨他的。

    他的话在萧云芷的耳中如同恶鬼低吟,令她不寒而栗,指尖簌簌发抖。到了此刻,她方才彻底心寒,恐惧仿佛一条冰凉的毒蛇,顺着她的脊梁缓缓爬到她的脑后。

    “祁弘晟,”

    她突然大逆不道地唤了当朝太子的名讳,轻声说道:

    “你若动我亲眷,我与你不死不休。”

    她单薄的背脊打着寒颤,双眸中含着细碎的泪光,漆黑的羽睫被泪水粘连,仿佛被雨水打湿的鸦羽,荒唐又落魄。

    可她仍然楚楚动人。被泪光打湿的眸光落在祁弘晟脸上,仿佛一线天光落入佛龛,一支铁锚落入浅滩,倔强而可悲,她的背脊笔直,即便双膝颤抖也不落屈折。她似乎不知道她的眼尾已经红透,鼻尖泛出肉粉,不知道破碎的泪珠子已经溢出她的眼眶,让她满眼的倔强变成乞怜。

    她多动人,又有多可恶。祁弘晟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无数细弱的血脉不堪重负,在他体内爆开,让狰狞的巨兽破匣而出。

    他一把握住萧云芷的下颌,炙热的指腹几乎烫穿她莹白冰凉的皮囊。

    “你该求孤,芷儿。求到孤满意了,孤就放他们一条生路。”

    萧云芷被迫仰起脸,苍白的双唇中溢出一丝血色,身体仍然不受控制般发抖。

    原来人竟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原来年少时的情深几许,到头来竟然化为刺向她的利刃,不死不休。

    祁弘晟是要她死的,或许更糟,他恨她,要她生不如死,摇尾乞怜。

    生死关头,为了几条血淋淋的人命,她到底不是不知变通,也不是当真目下无尘。她定定看着祁弘晟,粉白的唇轻轻颤抖:

    “奴妾求太子殿下,饶命。”

    祁弘晟听闻,脸颊微微抽动着,额角青筋狰狞,几乎破体而出。他攥着萧云芷下颌的手指越来越不知轻重,不多时在萧云芷白皙的面颊上留下几个青紫印子,而后他竟然附身下来,将自己肩头的大氅披到了萧云芷肩头,温热的唇就势贴上了萧云芷的耳垂。

    “芷儿,你要乖一点儿,知道吗?等你在母后面前跪流了你腹中孽种,孤便许你在孤府上,做孤一人的奴妾,再也不用做揽月楼千人骑万人胯的妓子,如何?”

    他说着,动作极为温情地为萧云芷拂开一缕发丝,将她的面颊掰向排位之上,先后端庄威仪,不喜不悲的画像,轻笑道:

    “母后看着你呢,芷儿,愿她在天之灵,保佑你这腌臢身子早日清净。”

    祁弘晟先前的千般相负,万般羞辱,抵不过画像之中先皇后不悲不喜的目光。萧云芷再也无法忍受,眼眶之中的泪珠子终于找到了间隙,扑簌簌落下,顷刻之间落了满脸,原本僵硬跪在原处的萧云芷突然开始歇斯底里地挣扎,苍白冰凉的手指猛推祁弘晟的手腕,指尖儿刺入祁弘晟的手背。

    “你究竟要羞辱我到什么地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尖声道,一丝血线滑落她的唇角,落在她苍白的面容上,仿佛一朵雪地红梅:

    “你再恨我,先后何辜!我配不得你,我已尽知了,如今你有娇妻美妾,仆役成群,而我不过是下九流的官妓,你满意了吗?我竟不知,一国太子竟然在年少时就负心欺骗,弄虚作假,连感情之事都用作筹码!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当真后悔认得你!”

    萧云芷遭逢大难,神智不清,一时之间毫无章法,竟在祁弘晟的钳制下胡乱踢蹬挣扎,状若疯妇,将祁弘晟的脸颊抓出几道血痕。

    祁弘晟任由她歇斯底里,双眸诡异发亮,双手如同铁箍,硕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在原地。可是当他听到萧云芷口口声声说她后悔认得他时,他的神色一瞬间阴沉得可怖。

    她怎么敢?这娼妇怎么敢呢?!他们二人年少相伴,十余年的情谊,携手走过多少寒暑,她竟然全然不念旧情!

    她的字是他教的,她的琴是他教的,她的骑射之术,是他无数次扶她上马,无数次为她上弦,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她是他失去母后的这么多年来,在压抑的深宫中唯一的亮色,她的眉眼、唇角的笑纹,她带着铃兰幽香的发丝和柔韧纤细的腰肢,她的一切都镌刻在他的脑海中,至死不休。

    数十年的爱恨,她岂敢说一句“后悔认识”。

    祁弘晟的眼眸全然红透了,血色迅速蔓延开来,吞噬了他眼中最后的清明。他又想起前世萧云芷不知悔改的死状,血红在她口中蔓延出来,因为不食不饮而干瘦的皮囊苍白如纸,太医反复施针,却唤不醒萧云芷无光的眸子。

    祁弘晟恨极了,也慌极了。他想要发火,怒斥无用的太医和满面惊慌的奴婢,怒斥萧云芷罪孽深重,不敬君主不知悔改。

    可是他出口的却是久违的哀求。九五至尊踉跄走进萧云芷的囚房,竟然跪在了萧云芷满布血腥的床榻前。

    “芷儿,你给朕睁开眼!看着朕!看着朕!朕原谅你,不罚你了,不怨你被祁弘辰蛊惑,你听到了吗?朕给你父亲平反,朕接你入宫…复立你做皇后,你看着朕!”

    萧云芷没有看他,她甚至懈怠睁开眼看一眼皇帝。

    “起来!起来!你给朕醒过来!你想让朕挖坟掘尸,让祁弘辰和萧云烨曝尸荒野吗!朕说到做到,你给朕起来!”

    他说着,伸手去扯萧云芷干瘪冰凉的身体。满殿的太医和奴婢不敢阻挠,都知道这囚在别院的女人香消玉殒,他们这些奴婢大限将至,瑟缩着跪了一地,哀哀哭泣起来。

    皇帝充耳不闻,他摇晃着萧云芷支棱的肩,晃得她口中的污血再次蔓延出来,他伸手去擦,可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剧烈的恐慌和怒火中,他隐隐看到萧云芷唇角挑起,露出一点儿解脱似的笑意,她呵出一口气,就当皇帝觉得她终于要认罪服软,终于要一口应下皇帝的恩德时,她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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