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在睡梦中惊醒,只感觉有人贴着她的耳廓大喊,眼前闪过光怪陆离的色彩。

    还来不及反应,就正对上碧秋一双噙满泪水的眼:“公主,出事了,郭夫人她……她……”

    沈凝闻言,手指无意识搅在一起,双眼酸涩的厉害,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状若平静地吩咐碧秋先将漱口水递过来。

    她仿若沉入深海,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好不容易找到一叶孤舟,这孤舟却摇摇欲坠,早就不堪承载。

    内心像破了一个缺口,这缺口像人伤快好时结的痂,不疼但是瘙痒,惹得人用指尖轻挠,留下几道红印。

    红印不久后会消失,疤痕也会。

    过一段时日,甚至连这处曾经受过伤也会被逐渐淡忘。

    可唯独瘙痒…………在下一次受伤时,这熟悉的感觉依旧会卷土重来,无论经历了多少次,永远如出一辙。

    六岁在知道家里出事时经历的熟悉的窒息感,在此刻死灰复燃,心底像压着巨石挤压着胸腔,连微微喘一口气,都是恩赐。

    是熟悉的瘙痒。

    …………

    刘氏的丧事遵从她身前的遗愿,举办的十分简单,出丧那日全城百姓自发前来相送,送这个往日对他们和善可亲,多方帮扶的将军夫人最后一程。

    那日,在战场上威风凛凛杀人如麻,如雄狮般令敌人望而生畏的大将军,哭得像个孩子。

    沈凝也不记得她那日哭了多久,只知道浑浑噩噩,浑然不知时间如何消逝。

    斗转星移,故人不在。

    等郭将军稍微缓过些许神来时已是三天后,虽然人不时常哭了,但是精神状态还是不太好,时常喜欢拉着别人回忆往昔,遥想当年他和刘氏刚在一起的种种。

    “想当年我和萍香在上元节游园会遥遥一望,便彼此动情,后来几番接触,更是彼此心悦,私定终身。”

    已年过不惑的郭将军说起此事时依旧是意气风发,满脸憧憬,和个刚及冠初偿情之滋味的毛头小子一样。

    “可是后来……”郭将军说到此处时叹了口气,“当时我和她都早已有了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得遵从他们的意思,各自和从来没见过面的什么人共度余生。”

    “我不服!”郭将军说到此处,难掩激动的情绪,“腾”的一下就翻身坐了起来,“我喜欢谁,我心悦谁,我要与谁相伴,旁人作何阻挠和决定!”

    “您别激动,当心着身子。”沈凝见状,连忙走上前去轻拍着郭将军的后背为他顺气,同时接过碧秋沏好的茶水递给他,“您先喝一口,缓缓神。”

    “好。”

    郭将军听话地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接着道:“当时我们的事事发,她被锁在屋内,我前去见她,被她家的小厮乱棍打出。”

    提起这事,郭将军依旧觉得这些年虽然在战场上刀剑无影,他九死一生,可这些大伤小伤远没有当年那顿棍棒,带给他的痛楚清晰强烈。

    “她是庶女,她家主母将她许给已经有了十几房小妾的商贾,只为换取一些微不足道的利益,我当时虽已有了一些军功,可在那户人眼里,远没有眼前的蝇头小利来的实在。”

    虽已知晓两人最后有了圆满结局,可沈凝还是觉得听得一阵心惊:“后来呢?”

    “后来?”

    后来郭将军卖了家中宅院,又厚着脸皮朝沈凝他爹借了些许银两,再次登上了刘家的大门。

    这次他得到一个许诺,一年内,如果他能给予刘家那商贾所给银两的十倍,就将刘氏许配给他,若做不到,一年后,他们还是会将刘氏卖个好价钱。

    “幸而最后我做到了。”郭将军笑了声,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成婚后的这二十多年弹指一挥间就过去了,我没有遗憾,我很幸福。”

    说着郭将军长舒一口气,闭着眼睛哼着一首简单的曲调,指尖在床榻边打着拍子,过了好一会儿,他又朝着沈凝招了招手,等沈凝走近后轻拍了拍她的手,一脸慈爱。

    “团儿,你放心,等你长大到了婚配的年纪,郭伯伯和你伯母一定不会阻挠你,你一定要和心悦之人相伴一生,而不是听从安排,草草嫁做他人为妇。”

    沈凝闻言呼吸一滞,苦笑了声:“是,团儿记下了,谢伯伯伯母关心。”

    言罢,沈凝叹了口气,郭将军又犯起糊涂来了,这几天来,他时常这样,前一秒人还是清醒的,后一秒便又颠三倒四,不知今夕是何年,眼前的人都瞧不真切。

    “碧秋,药熬好了吗?”

    “回禀公主,马上就好了,对了,二少爷回来了,刚嘱咐奴婢说让我搀您回去歇息,说这里由他伺候着。”

    “嗯。”沈凝点了点头。

    这些天,她不眠不休,现下感觉已经到了身体能够支撑的极限,她也是时候回去歇息会儿了,现在府里事情本就多,如果她再累倒了,那岂不是又在添乱。

    回自己卧房的路上,郭将军刚才所言一直在沈凝耳边打转,时刻没有停歇。

    沈凝有些困倦的揉了揉眉心,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子悲凉,她心乱的厉害,仿佛理不清的针线团。

    前段时日被她刻意逃避的事,此刻重新涌上心头,齐心乐所言,驸马所言,包括他们两人之间的交谈。

    好可惜,沈凝心想。

    她这一辈子,好像都没法和真正心悦之人相伴一生了。

    驸马有真正心悦之人,于她应该只是……算计,她知晓此事后竟也只是觉得好笑,丝毫不觉得难过。

    如此这番算下来,两人之间皆无情谊,竟要被绑定,厮守终身吗?

    这么想着,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制住了她的喉管,一瞬间,沈凝有些呼吸困难,内心那些被她刻意藏匿隐忍的想法在此刻倾泻而出。

    她瞬间被自己心中所想吓了一大跳。

    她真是疯了。

    ……

    刘氏丧事处理完毕的当日,宫里的消息也传到了郭府。

    暗卫传递了消息就走,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事罢,速回。”

    直到暗卫离开,走了很久,沈凝都处于有些发愣的状态。

    怎么就又要回去了?

    这么多天,自从离开长安,或许是因为她刻意避开没有去想,也或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她没精力去想,总之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仿若有冰山压迫,冰冷的感觉直从头顶压向脚底的恐惧感了。

    可就刚刚看到熟悉的字体,短短一瞬,她就感觉不寒而栗,恐惧紧紧缠绕着她,如影随形。

    沈凝面色瞬间惨白,指尖都在忍不住的打颤,她无意识地接过碧秋递来的茶,却直撒了一半在袖口。

    碧秋吓了一大跳,连忙从沈凝手中接过茶盏:“公主,您当心。”

    说着又赶快招呼着沈凝先换件衣裳,沈凝点了点头,像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一样接受着碧秋摆布,等衣物换好,才和忽然回神一般,望向碧秋,嘴里挤出一句话。

    “碧秋,本宫有些害怕。”

    沈凝真的很怕,她怕皇帝不让她回将军府,她怕他接着把她软禁在皇宫,若皇帝这样,她又该如此?

    当天晚上沈凝睡得不甚安稳,准确来说是一整夜就没怎么合眼,清早前来相送的郭述言看见沈凝憔悴的脸色,直心里一惊,他有些埋怨般冲着沈凝道。

    “团儿,二哥都说让你歇息几日再走,你非得今早就离开,要二哥说你先好好歇息上几日,等缓好精神,再出发也不迟啊。”

    闻言沈凝强挤出一抹浅笑,摇了摇头:“我没事,现如今伯母已然下葬,郭伯伯今个儿一大早也要去长安治病,我也来好多时日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沈凝说完,从香囊里拿出一个扇坠递给郭述言:“早就想送给二哥你了,可这几天实在太忙,没得空,但团儿知道二哥你定会前来相送……”

    郭述言含笑接过:“二哥会好好收着的……”

    刚将扇坠揣进怀里,郭述言准备再寒暄几句别的,猝不及防的,就被人打断了。

    “时辰不早了,公主,咋们得踏上回程了。”

    郭述言冲着声音传来的方位望去,就见李衔久站在马车旁,冷眼瞧着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郭述言知道他,他爹最得力的副将,可他不是听闻这人脾气甚好,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怎的今日?

    不过郭述言也知道,如今这天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落雪,若被风雪阻在半路就不好了,团儿身子本就弱。

    想到这儿郭述言也不敢再耽搁:“好了,快上马车吧,得空二哥就去长安看你。”

    沈凝点了点头,转身踏上垫脚,最后朝着郭述言摆了摆手:“那二哥,团儿走了。”

    沈凝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时,视线无意识在李衔久身上扫过,李衔久也抬眸望着她,短短一瞬,沈凝就别开了视线。

    也不知那天在墓地李将军为何那么异常,也不知他如今的伤势如何。

    沈凝叹了口气,垂眸望着地底,走进了马车。

    ……

    到长安时,已是三天后的傍晚。

    沈凝一路心都悬在嗓子眼,就怕坐在马车里,悄无声息的,就被拉进了皇宫内。

    直到马车稳稳停在将军府,沈凝才感觉高悬的心才稍稍往回收了收。

    赵资齐一早得到了消息,早早就候在府门口等着沈凝,看见马车驶来后赶忙迎了上来。

    “臣参见公主,路途遥远,公主一路辛苦了。”

    沈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好,然后抬眼望住赵资齐。

    赵资齐如往常一般唇间挂着浅笑,目光炯炯,沈凝却没来由觉得这笑容刺眼的很,于是匆匆别开视线。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驸马不必亲自在此等候。”

    赵资齐闻言,笑容瞬间僵在嘴边,这听着是关切的问候,可赵资齐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言语之中的冷淡,他尬笑两声:“这是臣分内之事,臣已派下人准备好了吃食和沐浴的水,公主您是先用餐还是……”

    “劳烦驸马准备,本宫先去沐浴吧,驸马不用跟着了,早些去歇息吧。”

    沈凝说着也不等赵资齐回答,就在碧秋的搀扶下回了自个儿卧房,一进屋就有小婢女迎了上来:“奴婢伺候公主沐浴。”

    沈凝摆了摆手:“不用,你下去歇息吧,这儿有碧秋伺候着就行。”

    这几日日夜兼程的赶路,沈凝属实也是累到了,一靠在桶边就开始放空,直到听见碧秋唤她的声音:“公主,您觉得奴婢这个力度怎么样啊?”

    “挺好的。”沈凝应了声,然后又望着木桶里的花瓣发呆,过了好一会儿又唤了碧秋一声,“碧秋,本宫觉得最近……”

    一句话才刚说了一半,沈凝就听到屏风后好似有异动,她止住话语,和碧秋对视一眼,碧秋此时也听到了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吓了一大跳,用充满疑问的眼神望向沈凝。

    沈凝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将食指竖在唇间示意碧秋小声,然后抓起稠衣将自己裹了个完全。

    下一秒,一把利剑穿透屏风,直指沈凝的咽喉而来,沈凝呼吸一滞。

    碧秋已完全被吓得失了神,可下意识保护沈凝的意识没有丝毫撼动,她走到沈凝身边,就准备拉过自家公主,自己顶上去,可又因看不清屏风后那人的动作,而不敢轻举妄动。

    下一秒,屏风被人一脚踹开,来人一记手刀就将碧秋劈晕了过去,然后紧接着,沈凝的脖颈就被他狠狠掐住。

    可短短一瞬,来人又松开了手,就在沈凝有些疑惑时,她看清了这人的相貌,沈凝瞬间瞪大了眼:“怎么是你!”

    “救我。”

    来人嘴里吐出这句话,便重重砸在沈凝肩头,晕死了过去。

    就在沈凝环顾四周,不知将这人安置在何处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赵资齐的声音响了起来。

    “公主,臣有事要说与您听,臣直接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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