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住,只见一只手从我的头侧穿过,径直朝着前方探去,期间手掌张开,五指如同扣球般捉住那东西额骨。

    那手修长,隔着手套无法看透其内里。只见几段指节弯曲用力,我下意识闭眼,听见耳畔传来沉闷的咔哒声。

    太熟悉了,这是骨头在皮肉里破碎的声音,不可能忘记。

    我小心翼翼地撩起眼皮,只见对面刚还硬挺的头部如同扎了洞的气球,里头支撑物一碎,皮囊跟着整个瘫软下来,连带着身子也不动了。

    我松了口气,心想身后那人大概率没有敌意,转身正要探探情况,却不想突然被擒住双臂,一整个被摁进泥地,吃了满嘴沙子。

    “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那人闷声问了句,同时禁锢我的手收紧用力,我一下吃痛,忍不住小声骂了句娘,又不知作何解释,只得嚷嚷别动手,我不是坏人。

    这情况就别想着反杀了,这位看着就是个不好惹的主。现在还会徒手碎骨的人,可不多了。但凡被这种人的手触碰到身体,都是死路一条。

    我想着嘴上忽悠,又弯起手指试探着去勾后腰处,不料被他察觉,直接卸了腰后的匕首。

    完蛋,我心里拔凉一片。

    “有事好商量,好汉你先放开我,我不跑。”

    说罢我蛆一样地扭着避开他的手,可下一秒身上的重量却突然消失,整个人被拽着坐了起来。

    动作太过突然,我两眼直冒金星,还没缓过来就见那手又伸到面前,这回多了样东西在指尖晃荡。是林官给我的车钥匙,小猫木雕被月色浸的份外显眼。

    “这钥匙哪来的?”

    “不关你事。”

    我想去夺钥匙,可被死死摁住,咬牙切齿准备来个宁死不屈。僵持间却听那人轻叹口气,松开了桎梏,语气跟着缓和下来。

    “这东西应该在林官手上,她人呢?”

    他知道林官?我心中一惊,一个打挺从他手下逃开,不想抬头与对方眼神撞了个正着。借着朦胧的光线,我终是看清了这人的脸。

    在兜帽之下,是个男人的头颅,大小形状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在那头骨相接的骨缝间,无一例外钉着几颗用于固定的暗钉。这些钉子埋藏在皮肤下,已与骨头融为一体,若不是透过皮肉刻意去看,大概无人察觉。

    我突然就认出这人是谁,这是他独有的印记,这么多年过去,骨头虽已长合,但留下的手术痕迹却无法抹去。

    一时也顾不上疼痛,我撑起身子,只知道紧盯着眼前这人,心乱如麻。

    “是你吗……方颢铭?”

    对方一愣,谨慎一阵观察才犹豫伸手,小心用指背抹去我脸上的泥沙。这回应该是认出来了,语气透出丝惊诧。

    “薛沐?”

    见我点头,方颢铭将我从地上拉起,大概是觉得抱歉,又把刀递还过来。

    “方颢铭,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和林官一起来的?”

    我拍了拍还在隐隐作痛的屁股,仍觉得头晕目眩。这次见面过于突然,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忍不住打量方颢铭,他仍是一身暗沉,衣服上滚满污泥,也不知道在这鬼地方呆了多久。

    我俩暗自打量对方,多年未见,显然都已不再是熟悉之人。方颢铭沉默一番,率先打破了寂静。

    “好久不见,薛沐。”

    你也是。我打了个哈哈,没再接话,一番沉默后,方颢铭很快转移了话题。

    “林官人呢?”

    “你怎么知道她来了的?”

    “这是我的车。”他叹了口气,甩甩车钥匙。“她刚收到东西那周我就过来了,我和当地向导汇合后,就把车丢在火车站留给她了。”

    “不过后来山上情况有异,我便要她提前带人上山协助。”

    我这回听明白了,方颢铭替林官上山探路,不想意外着了道,便要她摇人。林官大概是临急临忙找不着其他人,干脆骗了我过来顶班。

    小家伙居然会骗人了。我忍不住呲牙。

    至于那与方颢铭同行的向导,眼下也没见他身影,估计是凶多吉少,我没再细问。

    正寻思怎么和方颢铭解释把他妹妹丢了这事,却见对方抬手似是摘帽,我条件反射扭头避开,不去看他皮下血肉。

    “又发作了?”

    “……别在意。”

    我刚想解释些什么,方颢铭反应更快,立刻止住动作。我听见窸窣的翻包声,下一秒手被扣着腕子拽走,我哎了声想收回,却感觉一块不大的硬纸片落在掌心,还带着少许温热。

    “止痛药,应该能顶一阵子。”

    江湖救急,这东西虽没有抑制剂那般彻底,但总归是能压住痛觉。结结巴巴道了声谢,我赶紧抠开锡纸,倒出一片含在舌根之下。

    确实也有用,疼痛感带着白骨观在脑中消退。我看向自己的手掌,只见那血肉慢慢包裹白骨,在这上方的皮肤开始生长蔓延,逐渐覆盖内里的肌肉与骨血,一切又完好如初。

    “方颢铭……谢谢你。”

    对面轻轻嗯了声,空气又沉默下来,我正想着怎么打破沉默,却突然听他问了句:有吃的么?

    这才想起这人被困了一周多,大抵也是粮草耗尽,便赶紧翻包寻出些干粮和水来。

    趁着方颢铭进食的间隙,我简单说了这一路上所发生之事,特别是林官的失踪。他听完倒也淡定,直到我说起先前溪中看见的碎骨和无头佛像,才开始微微皱起眉头。

    “看清林官身上的是什么了么?”

    “看不见。”我摇摇头,那个时候药效还在。

    正想解释,突然见方颢铭比了个嘘的动作,几下拾掇完包裹,起身面向暗林。

    我这才想起,现在根本就不是闲聊的时候,那些泥塑还在不远处屹立着。夜色中,众多朦胧的身影像是层叠的重山般驻在眼前,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到底是什么?”我莫名心生畏惧,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活棺。”方颢铭眯眼紧盯,眼神里带着些许轻蔑。

    按照他的说法,这是一种困人的术法,一般由活棺与空壳两部分组成,二者外观近乎一致,内里却不同。

    活棺外形类似泥塑造像,只是里头藏了人的尸体,能受术士操纵。那空壳则是以活棺为模,在外层包裹泥层,风干后剥离,并在其中填满稻草。经过特殊处理后便可如傀儡般跟随活棺动作。

    布置时往往是一具活棺加上数具空壳,活棺一毁,空壳便失去了活动的能力。但由于二者外形上难以辨别,加之混杂一起数量众多,当二者被布置在特定的风水位时,能把人活活困死。

    这么想处理方法也不难,找到里头有人的活棺进行破坏,便能瘫痪术法。

    “那你之前被困…是因为这些东西?”

    他看不见。我察觉到这话中细节,方颢铭先是一顿,紧接着话锋一转。

    “你该下山。”

    “我不走。”

    疼痛已经彻底散去了,我深吸口气,缓缓抬头与他对视。

    是记忆中的方颢铭,却又如此不同。仍是五官坚毅,一双剑眉如锋,但眼中的墨色却已深如湖海。和林官一样,整个人彻底褪去了过往的青涩,比过往更是杀伐果断。

    只可惜,这会儿胡子拉碴,浑身狼狈破了威武的面相。我忍不住想笑,却意识到自己也好不了多少,都一身破烂,谁也别笑谁。

    如今在这种情况下相逢,确实意想不到。不过也没时间感叹错过的岁月,林官还在等。

    我抬头对上方颢铭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道:

    “如果说……只有毁掉有人的活棺才能走出去,那我猜眼前这些泥壳子大多都只是障眼法。你无法判断这其中哪一具才是真正的活棺,所以才会被困在这里。”

    我见他挑了挑眉,猜对了。于是压低声音,整个人软下来。

    “方颢铭,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赶我走。”

    周围开始渐渐传来喀拉的响动,月色下,那些泥塑似乎活了过来,一点点扭动起了肢体,慢慢包围住我们俩。

    我摸上腰后的刀,身边人同时紧握双拳。我下意识与他对视,此时月光明澈,把方颢铭的脸照的投影斑驳,他表情似笑非笑,恍惚间,我觉得一切仿佛从未改变。

    “你可以依赖我的眼睛,就像过去那样。”

    好。他沉沉回了句,之后便不再言语。

    我也不再等,利落吐了舌下药片,深吸口气,扯掉掌心早已覆满污泥的纱布,反手抄起匕首用力划过,直至鲜血淋漓。

    痛觉如海啸般袭来。

    我瞪大眼,强迫自己看向前方的尸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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