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危险,为何要来。”孙权心疼地握紧她的手,他二人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湿、混合。

    步练师抬眸凝视孙权的面庞,她很想问问孙权,能不能看一看他的眼睛,能不能看一看他的眸色。

    千言万语到最后却是沉默。她担心若认错人会意外伤害孙权,她担心误认了人,太多太多的束缚让她不敢再跨出任何一步。

    一旁周瑜与孙策低声交谈,经过这两件事,倒觉练师与孙权异常默契,“阿权乐观待世,练师善解人意,不如让他俩在一块儿,也好促一桩姻缘。”

    “我这个当哥的都没急,不对,公瑾,你是为练师打算吧?好你个周公瑾!”孙策浅声打趣,心里倒如明镜般清楚。

    或许周瑜一开始并没有这个用意,但经过今天的事,促一段姻缘又有何不可?

    孙策抱起衣衫和卷轴,与周瑜并肩离开,并嘱咐道:“仲谋好好歇息,其他事不用担心。练师也早些回去歇息。”

    这本是孙策的屋子,念在那个动弹不得的伤者,他可不得赶紧收拾铺盖卷换个房去歇息。

    屋内归于平静,练师也收拾好情绪,扶孙权慢慢躺下,为他擦去汗水,铺好被褥,缓缓起身准备离去。

    “练师,我伤口疼,能再帮我换一份药吗?”孙权温声问询,方才的动静早已扯列他的伤口,只是他不想让孙策知道,平白增添哥哥的担忧。

    步练师回眸应声,去到案几旁,添膏药入纱布,再到孙权榻边跪坐下来,揭开他的衣衫。只是这一次,烛火晃晃,孙权的衣襟之下,她看得一清二楚。

    “……”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恶化了?”孙权忍着疼痛,佯作轻飘然地问,却早已满额冷汗。

    步练师颤声道:“……一定很疼。”

    “答应我,不要自责。”孙权将手搭在练师胳膊上,紧咬后槽牙,苦笑道:“我真的不痛,过几日便好了。”

    步练师垂首不语,十分小心地为孙权擦去肩下和胸口上方的鲜血,换上新的药膏。

    三日后,周瑜临行辞别,步练师扶孙权踏上西城楼,目送一行人离开。

    烈日映照在城外城墙上,金光灿灿。孙权站在城墙旁,平视前方,风沙吹打他的脸庞,他取下眼纱,却仍紧闭眼睛,不知是在思索何事。他就这么站在城楼,直至夜幕降临。

    步练师掌心紧握骨笛,眸中充满坚定的眼神,却也时不时向北方望去。天下茫茫,不知父兄是否还安康。

    孙策早早回府,却烂醉痛饮,舅舅与寿春作质子,公瑾孤守丹阳,他必须尽快攻下会稽郡,拥有足够的实力与袁术抗衡,才能护下他想保护的众人。太多的重任,似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压在他一个身上,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刺客在拷打之下坚持咬定是吴郡陆氏所为。尽管周瑜已分析陆氏谋划此事的可能性很低,诸多的证据列在眼前,孙策也不得不信,立即下令迁府入吴县,亲自会会这百年望族。

    孙权偷偷去见孙策,陈述陆氏使者令牌一事,又分析:“当年哥哥奉命从征庐江,是为袁术而战,于陆氏而言,仇者应是袁公路。再者,哥哥并未强攻城池屠一城之民,而陆氏一族高风亮节,宁愿死守城池以至饿死,是为清正有国义。如此陆氏,断不会行此阴损之招。何况,陆氏于吴郡威望深高,于孙氏而言,应拉拢而非敌对。”

    “我可没功夫再演一出戏。”孙策半阖双眸,疲倦至极。自舅舅、周瑜都领兵离去,虽有孙权为他分担事务,可他毕竟是‘瞎子’,还得练师为他读,效率及慢。

    孙权却道:“该演。”

    “如何?”

    “哥哥遣散这扬州刺史府一众奴仆杂役,便频频遭逢刺杀,是否太巧了?那日近卫是公瑾自幼组建的亲信,皆为可信之人。但哥哥的近卫,却难确认是否有细作。”

    “陈武?他随我征战多年,必不可能。”孙策断然否认,陈武便是近卫之首,自孙策起兵之时便跟随效力,忠心可鉴。

    “我知子烈忠贞,可,若他识人不当,所荐非善,而哥哥未细查底细呢。”孙权拿出一份卷轴,十分精准地指向三个人名,继续说道:“这几日我与练师暗中探查,队中这三人来路存疑,或是细作。哥哥若不信,一试便可。”

    “可。”

    为防隔墙有耳,孙权附在哥哥身侧,将计划悄悄道来。

    又三日后,孙策不动声色,忽地就领近卫前往曲阿林郊出猎。

    孙权特意在别部司马里挑了一位名叫周泰的青年,体格壮硕、孔武有力,派他于暗处领手下保护孙策

    曲阿城郊流水激石,和着飒飒马蹄声,踏碎寂静的层林。

    “有鹿!跟上!”孙策快马扬鞭意气风发,草木窸窣,虫鸟惊动,身后近卫一个劲地追他,跟在暗处的周泰小队也吭哧吭哧努力地跟去。

    倒是孙权悠然坐在马鞍上,练师手持缰绳陪他信步在这丛林之中。

    “仲谋,你便是摸了摸周泰的脸,就觉此人可用?”步练师回想起孙权去挑选周泰时的模样,真真是把她和周泰都惊到。念在孙权眼睛看不见,摸摸脸,周泰也就忍了,但练师却不觉得摸面相便能推断一个人是忠还是邪。

    “哈哈,是我留意周泰已久,早就想重用他了。可他毕竟是哥哥的臣下,我若无缘无故推举,怎合理呢。”孙权有意控制坐骑的速度,担心练师脚程跟不上。

    步练师若有所思地点头,却一时没注意脚下异物,顿时被绊了一脚,恍恍欲倾倒。孙权立刻俯身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她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是尸体。看来将军已处理刺客。”步练师俯首蹲下,检查尸体的情况,皆是才死不久,伤痕多为枪戟所伤,手中也还持有利刃。想来推断无疑。

    下一瞬,步练师忽地回想起方才孙权的速度与方位判断,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护住她,简直不像是一个瞎子的能力。

    “脚下遍是横尸,不害怕么。”孙权心疼地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可算找到机会再次邀她上马共乘。

    步练师却异常淡定,哂笑道:“这毕竟是新鲜的尸体,不比江北,至少还未腐烂得令人作呕,还未被剥离抢夺被瓜分烹食。”

    “呕……”孙权瞬间感觉一阵恶心,练师立刻闭嘴,握住他的手,一跃上马。

    “抱歉抱歉。”

    孙权深深呼吸,虽知而今世道大乱,但这番地狱之景他从未设想过。他更紧紧执握练师的手,“离开这儿罢。”

    步练师慢慢驭马而行,却依旧缓慢,离开那堆横尸后,她将缰绳还给孙权:“我还是去牵马罢,不然太慢了。”

    孙权拦住她,道:“谁说瞎子不能乘马。”

    步练师:“?”

    孙权骤然扬鞭驰骋,踏碎清幽寂静的山林,伴随两声鸟鸣啭啭,意气灵动,潇洒自在。

    “慢点慢点。”步练师没有乘过战马,一时竟有些紧张,而她也愈发感觉,孙权的眼睛能看得见。

    “练师可知,老马识途?哥哥给我的这马,经战场已十年,不必担忧。”孙权勒马而止,含笑解释练师的怀疑,又转头向东方:“哥哥来了。”

    他倒数三二一,果然看见孙策驾马从远方奔腾而来。

    “刺客已处理干净,至于细作,且待留着他做局。”孙策傲然勒马,十分认可地向孙权点点头。

    孙权却摇头:“恐怕还未结束。小心——”

    风驰电掣间,草丛中骤然传来笨重又急促的呼吸声,频率越来越快,直至轰隆得令人毛骨悚然!

    转瞬间,一只吊睛墨纹白虎已朝孙权步练师猛扑而去,惊得坐骑仰蹄躁动。孙策疾速御马上前挥枪横扫,将白虎拦在自己身前。

    伴随着猛虎高亢的呼啸,孙权和步练师被受惊的躁马甩出七尺远去,先后跌落摔倒在地。缁色绢纱随尘□□扬,翩然旋落在孙权身侧三尺外。

    孙策以缨枪独战恶虎,未能占得上风。声声震耳欲聋的虎啸如蔚蓝大海中的波浪汹涌逼近,似是感觉危险降临,孙权纵身将练师护在怀中。

    电光火石间,一道急促的笛音从孙权怀中悠扬传来,扰得白虎头晕目眩左转右旋降低了奔袭的速度,便是趁此间隙,孙策倒提缨枪像白虎刺去。

    笛音崩然停歇,步练师低声歉道:“抱歉”。

    孙权虽被音声扰得耳朵疼痛难忍,却果断反身捡起被战马甩下的柳木弓与箭,闭目之间,引弓千钧将一支劲箭直中白虎右眼,

    落叶簌簌间,白虎背上的墨色花纹迎风绽出一道道绯红的长痕,右眼劲箭强大的冲击力与疼痛让它失去平衡四处发狂冲撞,孙策提枪补斩之,直至虎啸声从雄浑粗壮,到渐渐微弱咽呜。

    林间枯叶沉浮,扰乱练师鬓边的碎发,方才有一瞬,孙权微睁开眼睛,她看到那了双墨绿色的眸子,心有千言万语欲诉,却只化作一声:“仲谋?”

    “多谢练师奏笛相助。”孙权的双眼已是紧闭状态,他伸手在草从中摸索缁色绢纱,练师爬起身来将绢纱捡起,为他带上,没能注意到他的右肩下渗出了血迹,应是用力射箭而致。

    “练师,来这里。你御兽之术了得,且看这是否人为。”孙策蹲身研究白虎,发现白虎嘴角有褐绿色的粉末。

    步练师分析道:“是荆芥。”

    孙权一手护住肩下,一手用箭矢探路,躬身走到白虎跟前,粉末散发刺鼻的气味让他十分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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