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烈火般深邃的天幕旁,弦月忽明忽现,夜空里回荡着清脆响亮木杖触地的声响,哒、哒哒、哒、哒、哒哒……

    过了会儿,练师才注意到孙权早已更换了鸠杖触地的频率。

    风驰电掣间,一只暗箭飞速射来,恰是时,孙权用力推开练师,拔剑抵挡箭矢。骤闻箭头与剑面发出锵锵一响,数发箭矢从西南、西北方向飞速射来,如黑雨倾泻,带着缁色绢纱蒙眼的孙权,犹如一只活靶子,任由暗处贼子宰杀。

    步练师身上没有带兵刃,纵是想帮忙也束手无策,除非,骨笛御兽。但周瑜告诉她不可随意使用,知道的人越多,她会越危险。

    孙权仔细听声辨别,小心谨慎地抵挡飞箭,并借箭力转换反向,将箭矢送回贼子身处。贼子又将目标换成步练师,却也数次被孙权以剑挡下。

    片刻之后,孙权佩剑的剑身已千疮百孔,不时便会断裂,步练师犹豫半晌,还是从腰间取下鹤骨短笛,吹奏起刺耳却激昂的旋律。

    孙权耳朵骤然一震,没能辨别下一只箭矢的方位,被箭矢直入右肩。风卷叶动之际,天空飞来数群候鸟,密密麻麻地布满天幕,直冲那三贼子而去。

    步练师收回骨笛,连忙扶住受伤的孙权,恰是时,听到笛音的周瑜带着孙策疾速赶至,分头行动,三下五除二便拿下贼子。

    孙策一手拎上两个贼子,拖到周瑜那处,目光交汇不过半晌,便急忙跑到孙权身侧,将他横抱起来,带回屋中处理伤口。

    “练师,来。”见步练师正抬脚想跟上孙策,周瑜温声唤止。

    步练师急转身跑到周瑜身旁,愧疚万分:“仲谋听感超绝,是我的笛声干扰了他,他才会受伤,是我的错!”

    “不必自责,若非你以笛声告知我,恐怕你二人都会被这贼子害死。”周瑜长叹许久,他知练师聪敏良善,只是,太过良善,会让她不断内耗。

    “可是……”步练师仍旧懊悔,果然,她若御兽总会带来不好的事。

    周瑜探查贼子,发现孙策拿下的那俩贼子都已毙命,只余被他砍伤四肢的一个小喽啰还活着。

    只是,那小喽啰竟将心一横,直接咬舌自尽!

    周瑜骤一沉默,还是在这俩贼子身上的物什翻来细看,只有一个人身上佩戴了令牌,周瑜将令牌拿在手中研究,步练师却诧异道:“这……是吴郡陆氏的使者令牌。”

    周瑜闻声将令牌交给练师,问:“可能确认?”

    “能确认。三月前陆氏曾出手相助步家,那日来了八九人,却只有使者佩戴此物。因做工精美,我多看了两眼。”步练师左右细看,十分确认。那一瞬,眼前又浮现那日步家被灭门的惨像。

    周瑜没想到这杀手竟牵扯到陆氏,更没想到陆氏曾与步氏有渊源,见练师愣得出神,他只好轻轻抚拍练师的背:“去看看仲谋罢。”

    “嗯。”步练师的声音夹杂了些许啜泣,周瑜急忙将她唤住:“练师,将军已派人去江北寻先生,且先安心。”

    “好。”步练师眼带笑意,却掩不住眼角的泪水。

    周瑜扶额长叹,又沉思,这杀手定非吴郡陆氏所遣。如练师所言,陆氏在步氏为难之际尚能伸出援手,又是江东闻名的清廉坦荡之家,怎会行此阴谋暗杀?

    只是,孙策与陆氏,又确有旧怨。

    此时尚不能定断,周瑜默然将令牌收到袖中。

    步练师寻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躺在榻上休息的孙权,胳膊已被包扎好,只是,鲜红的血液已渗透扎带,晕成暗红的一片。

    “抱歉,我不该御兽……”步练师上前跪坐到他的榻前,又起身去盛一盏热水给孙权,又拿干净的布给孙权擦汗,忙来忙去。

    孙权抬左手抓住练师的手腕,顺着练师的手攥住擦汗的布:“我没事。要谢谢练师出手,否则我们难逃一劫。倒是你……”话音未落,孙权伸手欲为练师擦汗,却够不到她,也不知她的脸庞额间的位置具体在哪里,愈发着急。

    “我……”练师深呼一口气,轻轻握住孙权慌乱的手,沉默无言。她眼角的泪水在来的路上已被风干,可那日她冲动以骨笛御兽抗敌,却害得哥哥不得不将贼子引走来保护她,不知下落。她还是没法原谅自己。

    “怎么了,练师?”孙权侧头轻唤,似是能看到她的面容惆怅,却不知所措。

    屏风后传来一声碰响,步练师急忙抹泪起身,却间孙策尴尬地从画屏后走出来。他半袒衣衫,胸口缠了一大片的绷带,最后用孙权染血的内袖衫缠了一圈,“练师,麻烦你急去请医者,就说我伤得很重。”

    步练师愣了半瞬,立刻会意。她拿走擦拭过孙权伤口染血的布,眼泪吧嗒吧嗒开始掉,半抹泪水,泣声跑出房门。

    孙策震地一惊,练师这番模样,他都快觉得自己是不是要不行了。

    孙权也惊地想支起身来,他侧头朝步练师跑离时的方向望去,不心知练师的泪水,是否掺杂了其他的因素。

    孙策朝孙权走近,将他按回榻上:“受伤了别乱动。”

    “啊……好疼。”孙权委屈地挪挪身子,声音虚弱又可怜。

    孙策恍地看看自己的手掌,用力有这么大?“笛音或干扰你的听感,可,怎会伤得如此重?”

    孙权长叹一声,道:“确是我分了心,本只是想着手臂中一箭便好。不过哥哥莫要怪练师,我虽以鸠杖音率传信,但当时情景,若非练师出手,恐我与她皆将丧命。”

    “我明白。只是,如此之伤,没有十日,难好。”孙策垂眸沉思,他本打算七日后便启程至吴县,一月之内便可展开攻取会稽之战,而今看来,的确急不得。

    “抱歉。”

    “臭弟弟,你是该抱歉,没有我的允许也敢故意以身中箭。”孙策气得捏了孙权脸庞一把,再起身踱步分析:“练师这个姑娘,聪明又有能力,是个可用之才。”

    “哥哥!我……”孙权顿地抬手摘下缁色眼纱。

    见孙权神色有些紧张,孙策不由地用一丝思忖的目光看向孙权。

    黄昏暮近,全曲阿县的医者来来往往出入将军府,将各自最好的伤药献上,又隔着纱帘诊脉,开出止疼药、止血药方。步练师亲自去买药煎药,直至孙权喝下躺下,医者陆陆续续离府。将军府主屋中有位重伤者,必是孙策。

    曲阿城内不一会儿便传开,道是孙策重伤,但好在保住性命。

    入夜,星河朦胧,似一块蒙了云雾的纱,神秘又清柔,夜空中弥漫着浅浅的幽香。

    孙权手执匕首躺在榻上,孙策持剑躲到屏风后。周瑜带领两队近卫埋伏在院中榕树上、屋顶上以及隔壁院中。屋里院外安静得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只待瓮中捉鳖。

    星河低垂,静谧无声,已过子时,仍没有什么动静。

    依与周瑜约定,若子时亦无动静,练师将第二份药为“伤者”送上。练师提盏灯笼,带上药膏碗与纱布,慢慢朝孙策屋中走去。

    “今夜你若去了,再难抽身,三思。”

    “瑜哥哥,练师来此,早已入局。”

    微弱的星光下,练师的眼神异常坚定,她回想着与周瑜的对话,回想着父亲与兄长的夙愿,依附孙氏,辅佐帝者,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推开屋门,轻声唤:“将军,该换药了。”

    只听轻轻地碰撞声,练师将药碗放到案几上,又将灯笼提到案旁,将药膏刮到纱布上,再拿着药膏提着灯笼朝孙权走近。

    她将灯笼放在榻边,只隐隐可见榻上身形,她将孙权衣衫拨开,慢慢地换下染血的绷带,丢入灯笼光影之下,污红的血迹分外显眼。孙权清醒着却不语,额头却隐隐渗汗,渐渐地,他感觉到有一滴滴滚烫的汗水滴落在他下颌。

    夜风拂动纱帘之际,孙权急忙抓住练师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侧。恰是时,一群此刻从屋子四面八方杀来,刀影划破夜空,骤闻风浪被劈开之声,如汹涛朝她二人奔来。

    映着黯淡星光,孙权尽力以左手挥刃抵挡刺客利刃,好在有孙策如流星飒踏疾速从后方斩杀刺客,又抵在孙权身前与贼子厮杀。夜色战乱中,孙权蒙眼的绢纱不觉已松落掉在练师手中。

    院外琴音响起,护卫涌入堂内擒拿刺客,星辉与刀光剑影中,步练师似乎看见一只熟悉的墨绿色的眼眸,在光影下似闪烁着万千星星,似远古旷野里的精灵,似幽潭清泉漾着袅袅迷离。

    “你为什么要哭。你越哭,他们就越欺负你!”

    “我是个怪人,这双瞳色像坟前的鬼火、像幽潭里的鬼影,我讨厌它!”

    “不,你的眼眸很好看,里面有潺潺溪流、有碧海蓝天、还有~我。”

    “啊,你……真的不怕?”

    是五年前那个曾与她笑许执手的故友。

    “别走!”

    墨绿色的光影骤然消失,似幻影般重回黑暗寂寂渺远之中。练师没来得及抓住这位眼眸的主人,她甚至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

    护卫点燃屋内烛火,迅速将贼子悉数控制。

    烛火曳动中,孙策令人将贼子制住防止自尽,再带下去严刑拷问,又让人将屋内收拾干净。

    步练师发现孙权一直紧紧执着她的手,不曾松开。她压着万千思绪,将那尺缁色绢纱为孙权戴上。

    那双紧闭着的眼睛之中,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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