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似乎一点没变,恍若回到去年八月初,桂花的哥哥王青还在的时候。

    当归站立在小院中,桂花约他过两日中秋一同赏月,哥哥先打断说道:“石公子自有其他安排,莫要给他造成困扰。”

    当归赶忙回应道:“不打扰不打扰,我本就孤身一人,只怕莫要给你们造成困扰。”

    桂花转身一脸朝哥哥瘪了瘪嘴,王青看桂花笑着摇了摇头,便朝当归说道:“哈哈,不打搅。”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如今也快到八月了。

    桂花回过神来,刚想上前,却见酒楼里又出来一人,朝门外那男子简单作揖开口道:“石爷放心,小的必定妥帖办好此事。”

    石清玄点了点头,“那姑娘聪颖,莫要刻意,以免被看出破绽。”转身便走了。

    桂花离得远,未曾听见二人对话,见男子转身快步走远,桂花急忙跟上,匆匆一瞥酒楼招牌,“南园”。

    男子脚步本就更快,桂花本就跟不上脚步,走至永安街口已然不见那男子身影。

    永安街上皆是些粮油米店、医馆药铺,今日时辰尚早,永安街倒还比那云霄大道人更多些。

    因着近两日所遇之事疑惑重重,桂花只走马观花四处简单逛逛,见天色不早,买了些糕点便往孙香冬住处去了。

    回了住处后,只简单与孙香冬说,自己在福缘客栈做了荷叶鲈鱼粥,恼了丰乐楼,但今日已寻到新的去除,让孙香冬莫要担心。

    夜里,桂花辗转难眠,不知是大暑刚过,暑气尚未完全消去,因闷热无法入睡还是心有所思。

    不知丰乐楼背后是哪般权势,她在福缘客栈做的那荷叶鲈鱼粥不过两日,便被丰乐楼抄了她的工作;当归与丰乐楼到底是何关系,为何自己往日所研制的新菜谱都在那菜单上;今日所见之人,他……会是当归吗?

    忆起去年初春,桂花初次见到当归。

    微风轻拂柳,春光好明媚,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

    彼时豆蔻少女,天真无邪,可……时光难再回。

    次日,刚到开市的时辰,桂花就已到丰乐楼外,驻足阶下良久。待丰乐楼小厮过来,“姑娘,往里头看看吗?”

    桂花笑着摆了摆手,回应道:“不了,我叫王桂花,你们二当家让我今日来寻他。”

    那小厮并未直接引荐,先与店内一位年长之人窃语一番后,才又出来给桂花引路:“姑娘,您先里头请,咱们二当家还要再过一个时辰才到店里,您先喝茶等着。”

    “一个时辰?”

    那小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未做回应。

    桂花还是坐在上回的角落,只不过这次坐在可以看到整个大堂的方向。又细细的研究了一番丰乐楼。

    表面上看,这丰乐楼来者不拒,店内跑堂小二也不曾嫌贫爱富,大堂内各色人群聚集,达官贵胄出入频繁。可实际上却依旧将人分三六九等,达官贵胄出入,却不曾驻足大堂,皆是径直往楼上走去,凡夫俗子也不曾踏上那台阶……

    在看那柜台之后的菜单,大多能从菜名上看出所用食材,不过这上菜之时喊的却不是菜单上的名字,而是更有诗情意境之名。

    想起当归从前也说过,京中权贵早就尝遍了世间珍馐美味,他们在酒楼设宴,从不在乎吃什么,只在乎有什么样的彩头,能长什么样的脸面。现下在丰乐楼才窥知一二。

    “王姑娘,你来得可真早!”周墨一声招呼,便将桂花从回忆中拉回来。

    桂花见周墨虽着装整洁,但难掩困意,依旧睡眼惺忪,想来是才刚醒就过来了。

    周墨见桂花未作回应,只呆愣着看他,有些尴尬的开口道:“啊哈,昨夜有些应酬,今日起得晚了,久等了。”说罢便坐下来。

    周墨刚坐下,还未等喝上一口茶,桂花便开口道:“公子,我知道我进不了丰乐楼,我今日来是想问您几个问题,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周墨昨夜本就忙着与其他公子哥儿应酬,酒意还未完全清醒,谁料想桂花竟然先将他一军,占了上风。

    周墨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沉默片刻才开口:“我这还没开口,姑娘怎么就觉得自己进不了丰乐楼呢?”

    “前日我与公子在此处,公子只问了我菜品的评价,也未曾让我做道菜,想必是看我年轻,只是敷衍我罢了。

    但公子听了我对荷叶鲈鱼粥的评价后,又让我今日再来,公子应该是对那番话更感兴趣,只是不曾知道我的底细,需要先派人去查查。”

    “不曾想你小小年纪还挺多盘算的。”

    桂花原本还克制自己的情绪,语气还算是平静:“公子现下已然知道我曾在福缘客栈做过荷叶鲈鱼粥,必然不会要用我。”长叹一口气后,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想问问贵酒楼的菜谱是谁写的?”

    看桂花似是要哭出来了。周墨虽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可何曾与这娇滴滴的小女子如此攀谈,他反倒开始慌张了。

    昨日得知,此前福缘客栈那荷叶鲈鱼粥正是出自桂花之手,也因为丰乐楼出手,桂花才被赶出福缘客栈。还是奇怪,这自己偷做了丰乐楼的独家菜,被发现了也不躲着,还送上门来。

    现下想到又想起前日,清玄听说桂花对荷叶鲈鱼粥的评价之后的反应,再加上今日这女子一门心思只想知道这菜谱出自何人之手,便猜想石清玄与这姑娘肯定有什么渊源。

    只是现下,还要先把这姑娘搪塞过去,又得了清玄的交代,不能过于冷漠。

    心里暗暗骂石清玄,到底在何处惹了花,自己又不肯出面,让他来收拾这摊子。

    周墨拿起茶杯浅酌一口,只偷偷瞥向桂花,见她心情也平复许多,才放下茶杯,缓缓道来:“王姑娘,京城的酒楼自有京城的规矩。丰乐楼既为京城第一酒楼,那规矩上更没有少了的道理。但是话又说回来,咱们丰乐楼也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不会平白无故就仗势欺人。念在你初入京城,这行里的规矩知之甚少,荷叶鲈鱼粥这事,我们也不再追究。

    至于菜谱,我劝你就别打听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你要是还想要在京城有口饭吃,就要明白,不该是你知道的,知道的越多,祸患就越近了!”

    说完周墨便从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这是一两银子,就当做是这两日耽误你行程的补偿。我听闻南园还有招人,你可以去试试。”刚起身又想起什么,又开口道:“南园也在这云霄大道上,你出了门随便找个人都知道。”

    桂花有些愣神,呆了一会儿,一把抓起桌上的银子,心里安慰自己,“白给的钱,不要白不要!”往外走去。

    南园,不就是昨天当归在的那个酒楼吗?桂花心中疑虑越多,周墨的话似是一句都不曾听进去,她偏要探探这个底细。

    走到南园门口,便看到门外贴着纸条,写着大大的“招工”二字,余的什么也没有。

    桂花往里头走去,这情景好似桂花初次到京城,迈进福缘客栈的样子。

    有些忐忑,却又充满了憧憬,只觉得只要自己努力,一定能在京城站稳脚跟。

    “姑娘,大堂还是楼上雅间呢?”

    桂花摆了摆手,“我看门口贴着招工,想来问问你们招厨子吗?”

    拿小二听桂花是来问招工的,也没多的招待,“姑娘,您这里稍等,掌柜的马上就来。”

    桂花点了点头,就在柜台边上站着。

    南园看似比丰乐楼更老些,这里颜色比丰乐楼更沉闷,往来的客人也比不上丰乐楼,比起福缘客栈可能还更差些。

    不多时,便出来一人,这人是昨日在门内与当归作揖的那人,“姑娘,可是你要做工?”

    桂花点了点头,“您是这里掌柜的吗?”

    那人仰头一笑,“是,我是这里掌柜的。我姓周,姑娘芳名呢?”

    “我叫王桂花,我会做饭。”桂花刚一说完,那掌柜眼里似有一道光闪过,忙招呼桂花坐下。

    周掌柜只简单问了下桂花一些情况,便让人带桂花去后厨先做道菜,又点名要那东坡豆腐。

    待桂花进了后厨,周掌柜也将那招工纸条撕了。

    不多时,桂花便将东坡豆腐做好,周掌柜只让桂花在后厨等着。

    带着一小二,端了菜进了二楼雅间,雅间内坐着正是石清玄。

    “石爷,东坡豆腐已经做好了,您尝尝。”

    当归看着东坡豆腐,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让她再给我做几道家常菜,我今日午饭就在这里吃了。”

    待周掌柜与小二都走后,石清玄才真正放松下来。

    一年前的某天,春花还未谢,他还被望山村的村民唤作当归时。

    那天当归外出,回到望山村小院中,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刚踏进小院中,桂花便匆忙跑过来,气都未喘好就先开口:“公子今日去何处了?”不等当归说话,桂花自顾自的说着,语气里带这些抱怨与恼怒:“你昨日教我看的菜谱,我今日就跟着学做了东坡豆腐。哥哥吃了之后都说味道不错,可惜你不在家。”

    桂花话说完就痴痴地笑着,直愣愣看向当归,眼里似藏了一池秋水,清澈透亮。那一刻,当归感觉到,似乎只要看着她那双眼睛,便能忘却所有烦恼。

    忘却烦恼不仅是对碌碌无为的过去的遗忘,也是对渺茫无望的未来的无视,还有希望瞬间成为永恒。可惜时光如流水,留不住过去,抓不住现在,也逃不开未来。

    那一刻,他不是京城的石爷,不是丰乐楼的东家,他可以忘却自己的身份地位,他只是望山村的某人,是桂花眼里的当归……

    他可以放肆地笑着回应桂花,“我现在回来了也能吃呀!”

    桂花哪里肯应当归的话,还在那皱着眉头抱怨,外出也不告知,做了热乎乎的菜得不到评价。

    当归笑着回应桂花:“那这样,你以后做了新菜,我都第一个评价。”

    恍惚间,仿佛看到去年的桂花就站在他面前,依旧对他痴痴地笑着,“公子你今天去哪里了,我新学的东坡豆腐快试试味道,给我点评价。”

    一年光景竟然过得如此之快,再见到桂花,已然没有去年的天真活泼,如今看着似乎沉闷了许多,或许也是成熟了吧,石清玄有些心疼,或许是心疼桂花小小年纪就遭遇如此变故,或许也是疼惜自己尘封已久的梦境被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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