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祝愿没那么容易被说动,他侧了侧身体,默不作声地朝姜至靠去,用屁股对着他爸。

    祝愿睁着一双水洗葡萄般的大眼,眸中满是希冀,姜至能想象到他身上好闻的奶香味,只要一伸手就能将这敦实的肉团子抱个满怀。

    他在等她承认,几秒钟的时间被无限拉长,眼看姜至不为所动,祝愿的小脸表露出气馁。

    祝云开被自家儿子的小动作气笑,不愧是她生的,没良心是遗传。

    为了一个才见过一面的陌生女人,连亲爹都不要了。

    他大步迈过去,单手将人抱起,为了让祝愿老实,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祝愿这会知道装乖了,无辜地努努嘴,大庭广众之下被打了屁股,他的第一反应是看向姜至,悄悄地红了耳朵。

    “不服憋着,回去再跟你算。”祝云开又打了一下。

    随着祝云开的走近,那道侵略性极强的目光反而消失,接下来直到祝云开抱走祝愿,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他都未曾看向她。

    姜至暗地里松了口气,呼吸重新变得顺畅,也松开了被她掐得满是月牙印的手。

    天色愈发暗,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祝云开抱起祝愿往出口走,姜至听他吩咐道:“把人带回别墅。”

    姜至缓慢地眨了眨眼,保镖换了张生面孔,客气地做出“请”的手势。

    她迈开步子,该来的迟早会来。

    四周个个彪形大汉,手臂能有她大腿粗,在这荒郊野外,以姜至现存的体力,逃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打算跑,也跑不掉。

    一坐上车,姜至被黑衣保镖围困在中间,宽敞的后座瞬间变得逼仄,空调口源源不断地冒出热气,暖和了她冻僵的身体。

    前排递来一条干毛巾,姜至接过并道了谢,擦拭淌水的头发的同时,试图捋清楚当下的处境。

    她这是又穿了回来,还是没穿?假如穿了的话,蓬夏青是怎么回事?

    车驶离墓园以后,没有走她熟悉的路,选择了相反的方向,姜至到现在还有种不真实感。

    探究、诧异和惧怕……墓园里无数道视线向她投来,比如此刻司机频频从后视镜里看她,不为别的,这人姜至认识。

    她倒没有叙旧的打算,准确来说事情发生到现在,一切都很突然,姜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了阔别三年的祝云开以及……祝愿。

    三年的时间,或多或少在每个人身上留下了痕迹,姜至见证了祝云开从少年长成男人,五官深邃立体,仍旧是第一眼见到会被惊艳的程度。

    就是和她的想象貌似有点出入。

    车开进隧道,车内安静无声,姜至身上像被车碾过,又累又困,脑子里一团浆糊,但有一点不变:她首要该担心的是自己。

    姜至猜得没错,早在祝云开甫一坐定,就对赵秘书道:“给我查,她的姓名、年龄……越详细越好,到家之前我要看到。”

    “收到。”

    好在赵秘书有先见之明,先一步布置了下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超出预料,赵秘书也说不准是个什么感受,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祝云开,没有发觉异常。

    祝云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眼睛倏地睁开,快速抽了张纸巾,擦去祝愿嘴边的口水。

    “都多大人了还流口水,你也不嫌脏。”

    嘴上说着嫌弃,动作却很诚实,祝云开又抽了张纸覆在他鼻子上,用手指捏住他的鼻翼,“用力。”

    帮儿子擤完鼻涕,祝云开拿起他冰凉的小手裹在掌心帮他捂热。

    “爸爸,妈……姨姨和我们一起回家吗?”

    “你还学会得寸进尺了是吧?”

    小孩子演技拙劣,想要什么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祝云开没有正面回答,捏了捏祝愿的脸,手感很不错。

    祝愿也有恼的时候,包着两泡眼泪,要掉不掉,“愿愿回去要告诉喻爷爷,爸爸欺负愿愿。”

    “告状?你尽管去,下次要买玩具别找我撒娇。”

    祝云开不吃他这一套,拿起一旁的帽子扣到儿子头上,等会生病了,折腾的还是他。

    赵秘书看着父子俩的相处,眼眶发酸,不禁想要是太太还在世,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该有多好。

    ……

    祝云开手里拿着一沓资料,自从踏入这间房起,他在祝愿面前的笑意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冷肃。

    窗边的那道身影纤瘦羸弱,湿透的灰色运动装恢复到半干状态,散开的头发挽起,衣裳和人都对应上了两个字:单薄。

    她像是被人剥夺了五感,察觉不到冷,静静地伫立在窗前。

    门“咔哒”一声合上,姜至被惊动,她睡了一路,精神状态更差了,头隐隐作痛。

    记得来这的缘由,绝不是来做客的,她回到椅子上坐下,双腿并拢,等候他的问询。

    “你妈是蓬夏青,你爸是姜朝,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是。”

    “会说话啊,我还以为是哑巴呢,”祝云开语气轻嘲,“也算有件省心的事儿了,不哑巴就行,方便你我他。”

    “叫什么?”

    祝云开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手搭着扶手,另一只手随意地放在腿边,指尖轻点,肘部下方压着她的个人资料。

    姜至往那边投去一眼,没多废话,“姜至。”

    姜至和蒋致,祝云开眼睫轻颤,听见自己问:“几岁了?”

    “26。”

    祝云开抬起的手微顿,手指往上翘了翘,恢复了敲击的节奏,意味不明地道:“是吗?我看你长得像三十。”

    “……”

    他睁眼说瞎话,姜至这张脸怎么看都只有20出头。

    “做什么工作?”

    “自由职业。”

    多余的是一个字也不肯说,姜至嗓音沙哑,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祝云开身量更高,从俯视的角度看去,倒像是他欺负了她似的。

    论气质,祝云开很难把她和记忆中的人联系到一块,恹恹的,可以用“死气沉沉”来形容。

    两相无言,姜至默默地承受他的打量,祝云开像才想起手头有她的信息,随意地翻了翻。

    往后看下去,他的表情越来越冷,“不愧是蓬夏青的女儿,完美得让人挑不出错。”

    “准备得也很齐全。”

    在母女俩彻底决裂之前,自打姜至幼时起,蓬夏青出门谈生意都会带上她,她小小年纪就跟着出席各种场合,许多人可以作证。

    资料上关于这部分的内容很多,旁边附上了照片,能验证她的真假。

    姜至和蓬夏青实打实的存在母女关系,排除了蓬夏青特地找个相似的人来接近他的可能,祝云开却高兴不起来。

    在无关的人看来祝云开的阴阳怪气毫无来由,姜至作为过来人能理解他的想法,他这是还没放下对她的怀疑。

    “那些话都听到了?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吗?”

    祝云开没有深入了解的兴趣,把纸张一卷扔进了垃圾桶,又拿出一份文件,是关于原料采购的合同。

    “蓬夏青买通了我公司里的员工签下了这份合同,东西没见着不说,她直接把工厂一关带着钱跑了。”

    怕姜至不懂其中利害,补充道:“害我白白损失了两千万,新品上市一推再推,又恰好碰上公司刚遭遇了一波危机,宣传期的投入都打了水漂,导致我们被舆论反噬,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

    “员工?叫什么?”有这等权利的肯定属于高层,姜至很可能认识。

    “应阳秋,怎么,你知道?”

    姜至不能承认,垂下眼睫,“随便问问,没听说过,我和蓬夏青早就断绝关系了。”

    “你想赖账?”

    “我没钱,也不会替她还,所谓的父债子偿,等她死了再说。”

    除非姜至继承了遗产,才有还债的义务,蓬夏青将钱财挥霍一空,不祸害别人就不错了。

    听见姜至咒自己的亲妈去死,祝云开挑了挑眉,“你还挺绝情的。”

    “行,你不还可以,”祝云开分外好说话,“但是你暂时不能走,在我找到蓬夏青之前,你都得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这要求不过分吧?”

    姜至无异议,也没资格谈条件,明面上是蓬夏青亏欠他在先,她难免被波及。

    祝云开推开门去,姜至听见他跟佣人说收拾出一间房给她住,复而折返对她道:

    “外面找蓬夏青追债的不止我一个,我劝你不要动逃跑的心思,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无视他的威胁,姜至站起身朝外走,“我不会跑。”

    “请问我的房间在哪?”

    “楼上,你适应得倒快。”

    祝云开笑不出来,在她经过身侧时,鬼使神差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感知到不妥后立马松了力气,盯着她的侧脸道:“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像极了,偏偏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那颗痣。

    若是姜至此刻回头,就会看到他的表情和祝愿如出一辙,“没有。”

    祝云开的手虚握了握,她很瘦,薄薄的一层皮包着骨头,一用力就能折断。

    他不再自讨没趣,眼眸浸上一层冷意,转身上楼。

    “等一下。”祝云开刚迈上两级台阶,姜至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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