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帐中,梁藏旭沉默地动作。

    赵良姜只觉似被人高高抛起,又坠落深谷,碎得四分五裂。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快乐不断交织,让她逐渐无法承受,意识趋于涣散。

    她不禁拽住梁藏旭戴在脖子上的佛珠,现在的她完全感觉不到他参禅多年的平和,只觉得他是个佛口蛇心的恶魔。稍稍用力,他颈项的珠串便被拽断,佛珠沿着锦缎滚落,梁藏旭怔了下。

    赵良姜却是咯咯地笑,手乏力地垂下。待转醒时,夜里的梆子声已经敲过三响。

    她微微睁开眼,却见梁藏旭就躺在她身侧。俊美无俦的面容如披冰雪,感觉不到一点凡俗之气。也难怪那么多女人想要嫁给他,便是没有太子爷这样高贵的身份,他的长相,亦是万里挑一。

    可赵良姜心底却一片凉薄。从前她绝不会如此轻易献身。她以为她要嫁,也该风风光光地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做这些荒唐事。

    帐中,玫瑰与檀香交织,让赵良姜有些晕眩。她叹了声,又背过身,从枕头下取了一粒避子药。

    梁藏旭眠浅,被她的动作惊扰,发现她背对自己躺着,便撑着上身起来了。墨色的发如绸缎垂下,烛光中,一双凤目不见悲喜。

    “你醒了?”

    赵良姜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药差点卡在喉咙里。她狼狈地咳嗽了一阵,梁藏旭拍了拍她的背,又翻转过她的身体,才看到她咳得眼尾发红。

    他以为她着了凉,帮她掖了掖被角。

    “要喝点水吗?”梁藏旭问。

    赵良姜噙着眼泪点点头,梁藏旭便赤脚下了床,甚至没有惊动守夜的青鹂和雉锦,自己寻了茶杯茶壶,为赵良姜斟了杯茶。

    “有点冷,慢慢喝。”梁藏旭把她扶坐起来,单手揽在怀里。赵良姜喝了两口,才反应过来,是梁藏旭替她倒的茶。她顿时惶恐:“妾昏了头,怎敢让殿下伺候妾,妾……”

    “无妨。”梁藏旭把散在一侧的长发撩到另一侧,茶杯放在身边的条桌上,“夜里风凉,孤不能经常陪你,你自己要留心,别再生病了。”

    赵良姜一时恍惚,无法把眼前的梁藏旭,和那个雨中掷下监斩令的青年联系起来。

    那个铁面无私,冷酷残忍的太子,私底下究竟是什么样的?

    “昨夜光天殿失了窃,盗走了一份重要的证据。孤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便走了。”梁藏旭起身披衣,青白筋络分明的脚偶然踢到滚落在地的佛珠,他却视而不见。

    “殿下找到贼人了?”赵良姜心弦微动。

    “未曾。”梁藏旭想着,目光落在赵良姜身上,“其实也不打紧,就算没有证据,孤也会在世子满月宴上,给梁晏送上一份厚礼。孤已经命人在百福殿做了手脚,到时候文武百官登场,孤倒很想看看,他要如何收场。”

    说话间,他套上了靴子,赵良姜失神,见他要走,忙叫住他。等梁藏旭行至床边,赵良姜又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把他叫过来,只好佯装深情地理了理他的衣领,柔声道:“都怪妾,若是这时候不醒,殿下还能多睡两个时辰。殿下,以后要多多注意身体,不要那么操劳了。”

    她宛若丈夫外出前,替他整理衣襟,絮絮叨叨叮嘱的妻子。

    梁藏旭掌心慢慢覆盖她无骨的小手,点了点头:“好。”

    他也越来越习惯配合她。

    不知是因为习惯她的身子,还是她这个人。

    他温情地出了宜春宫,荀颉随即挑了盏灯笼过来。

    “殿下,奴才已经安排好了。”

    “好。盯紧宜春宫和百福殿。”

    梁藏旭面上的温柔消失殆尽,只剩下冷肃与孤高,宽袍广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转角。

    赵良姜一直睁眼,熬到了四更天,还是无法再次入睡。梁藏旭方才说,会在世子满月宴,让梁晏在文武百官面前下不来台。是无心之言,还是刻意为之?

    她无法确定,但事关梁晏,她又无法理智。满以为偷了翊王敛财的证据就万事无忧了,看来梁藏旭留有后手。

    赵良姜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把消息告知东宫的内线福林,让他设法检查一下百福殿,看看里面哪里被人动了手脚。

    正午,福林照例给赵良姜送滋补药膳。青鹂正靠在回廊栏杆内打盹,嘴巴刚张开,一只手便拍了拍她的嘴,青鹂没有回过神,被那只手拍发出“哇哇哇”的声音。

    青鹂睁开眼,才发现是福林,气鼓鼓地捶他:“好你个福林,又来逗我玩!枉我之前总是从尚食局给你带好吃的!”

    福林忙告饶道:“哎,姑奶奶你别打,我这是给你带好东西来了。你上次不是托我买李大娘家的煎饼果子吗,我给你捎回来了。”福林从怀里取出一块绢布,里面是两个喷香的煎饼果子。

    青鹂眼睛一亮,她特别喜欢相国寺附近李大娘烙的煎饼果子。可惜自己出不了宫,只好托福林带。左右现在跟着赵良姜,攒的私房钱比从前多了,自然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

    “好吧,有了果子我就不追你的责了。”青鹂小心翼翼把果子包起来,打算回到配房吃,免得自己当差的时候,身上染了油味。

    福林把食盒放在一旁,看着她,又上下打量,道:“哎,青鹂,过段时间,我想在宫里打边炉,你也来好不?我弄到了点炭,咱们涮肉吃。”

    “就你和我?”青鹂嫌弃。

    “何贵张顺他们都在,他们也带了宫女,我,我不想落单。”福林央求道,“姑奶奶你行行好,要是你去了,那些宫女肯定被你比下去。”

    吃肉倒是不打紧,但看福林的意思,是要让她去给他撑门面,但这样人家肯定以为自己就是福林的对食宫女了,虽然皇后并不反对宫女和内侍对食甚至支持这种风气,但内侍都是净了根的东西,和他们牵扯不清,自己以后想嫁个好人家,岂不难了?

    青鹂眉头登时皱起:“你想得倒美,我现在是良媛娘娘的贴身宫女,以后不愁找不着夫婿,你要是诚心请我吃东西我就去,要是想别的,我就不去。”

    福林脸嬉皮笑脸举起手,“不想不想,我福林赌咒发誓,对姑娘你没有非分之想,就想让你吃到那鲜美的生鱼片,爆浆的牛肉丸还有贤聚德的烧鸭子……”

    他越说,越勾得青鹂食指大动。三言两语间又败下阵来,只得答应他。

    福林这才心满意足地拎起食盒,往宜春宫去了。雉锦才从花园里掐了一篮子金桂,在远处看了二人一会,才近前来。青鹂低头看着绣鞋,冷不丁被雉锦打趣:“青鹂,你倒是无情人呢,那福林天天找你,你却只关心他请你吃的菜是什么。”

    “好前程的男人多的是,他那样的,我可瞧不上。”青鹂嘟囔道,“你若是喜欢,我把他让给你咯。”

    雉锦讪讪地:“我只想伺候好娘娘,你别乱点鸳鸯谱。”

    青鹂和她说不到一块,便也不说了。她等了一会,发现福林还没从宜春宫出来,心里又有些不安。上次福林偷偷给赵良姜送了一罐蜜饯,赵良姜也没告诉她是谁托福林送的,但赵良姜每天都要吃几块。

    倘若是梁藏旭送来的脂粉钗环,抑或是珍宝药膳,赵良姜总搁置一边,不知道哪天就忘了。

    青鹂悄悄走到宫殿外,推起支摘窗,只见赵良姜坐在罗汉床边,眼神淡漠地品着药膳,福林跪在她脚下,正和她说着什么。

    青鹂隐隐约约听见“百福殿”、“宁王”之类的字眼,不觉捂住了嘴巴。当初赵良姜对宁王爱答不理,但现在分明是在帮宁王做事。她这不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若被人发现了,莫说恩宠,便是下狱身死都有可能。

    看着福林从宜春宫出去,青鹂忙藏到了墙根后。她的心脏砰砰直跳,脸上的震惊像是刻进了五官。

    赵良姜吃完药膳,脑袋里却似有根针来回穿梭,心口也一阵发慌。她自入东宫来,还从未有过如此心神不安的时候。

    明明梁藏旭已经和她几度搓粉抟朱,那种不安的感觉,不知从何而起。

    本想着去关雎宫找薛采瑜散散心,但昨夜被梁藏旭折腾得厉害,现在路都走不动了,只好挪到美人靠上,闭眼小憩。

    她早上得到一个消息,武安侯的千金沈琼枝昨夜不知为何发了疯病,换了两个太医都直摇头。赵良姜嘴上让梁藏旭饶了沈琼枝,也只是想在他面前博一个“良善”的名声,她本想着事后再设法恐吓沈琼枝,没想到沈琼枝自己疯了。

    梁藏旭看着是一个孤高清正之人,答应她好好的,私底下手段竟也如此阴狠。也难怪他当初斩杀太史令,眼睛都不眨一下。

    也是,他能踩碎她亲人骸骨,坐上太子之位,哪里像表面上那么清白。

    梁晏没能在皇长子入狱后成为新太子,可见他实在是个狡诈的对手。赵良姜郁郁地翻了个身,只希望福林能在百福殿中找到什么,好让梁晏可以避开一场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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