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大堂,冯如洗端端正正跪在中间,两侧各站了一排人,台上坐着萧钰,牌匾上书“威严公正”,好不肃穆。

    青从依旧抱剑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冯掌柜,别来无恙啊!”

    冯如洗讪讪一笑,比哭还难看。

    是的,他又被大理寺抓了。

    萧钰指关节在案桌上扣了两下,下巴微抬,“说说吧。”

    “大人,小的可是清白的!”

    萧钰没有动作,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青从脑袋微斜,就着抱剑的姿势,食指轻轻挠了挠额头,笑得没心没肺,“每个来这里的人都这样说。”

    “冯掌柜,咱们也是老熟人了,那么拘谨做什么?”

    “不如我来给你松松筋骨!”

    那种被踢后肿了好些天的难受叫他立刻警醒,看向作势就要过来的青从,冯如洗忙摆手,“多谢大人,不必不必!”

    青从还是来到了他身边,绕着他转了两圈,疑惑出声,“嘶,我说冯掌柜啊,我瞧着你真是一点没把我们大人的话记在心上啊!”

    冯如洗愣了两下,反应过来后,一阵磕头,“小的不敢!小的谨记大人教诲啊!”

    “那你还……”说话间,青从已经抬起了脚,想到什么,他看向两排直勾勾盯着他的视线。

    一个转身,来到了冯如洗另一边站立,朝台上恭敬行礼。

    “大人上次便告诫过你,不可再与那朱七有往来,你也做了保证,怎么这次又跟他扯上关系?还是说,你们本就是一伙的?”

    “冤枉啊大人,小人是清白的!”冯如洗不断地磕头喊冤。

    萧钰被他吵得头疼,不耐烦地挥手,青从又走到他身边来。

    “冯如洗,你因何去嫣然楼?”

    若说青从的暴力脚叫他后怕,那冯如洗对萧钰,就是打骨子里生出的敬畏。

    “回大人,小的……二十有五,至今未有娶妻……”大堂里的氛围突然间变得暧昧,一个成年男子去青楼,原因不言而喻。

    萧钰扫了台下众人一眼,虽然大家的眼神暧昧,可没一个人敢发出声音来,也不去搭理。

    “哦,原来是这样……所以你就大白天去青楼,还只找朱七的老相好……是挺巧合的。”

    这谎是撒不下去了,冯如洗无奈,也不知道公子这都是什么任务。最后银子一分没有,还惹得一身骚。

    “大人,我招!”他放弃了抵抗,耷拉着肩膀,跪在大堂中间。

    “小人去嫣然楼,实属无奈之举。”

    “昨天,朱七来了织锦坊,说是要与小人做一笔买卖,小人想着,他正被官府缉捕,哪敢同意呀?”

    “可是大人,你们知道,小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实在斗不过朱七那等恶徒。”

    “所以你被他威胁,为何不来大理寺报案?”萧钰面不改色道。

    他看向台下跪着的人,这个冯如洗,看着很害怕的样子,实则花花肠子一大堆。

    “小人哪敢呀?他就一直跟着小人,小人实在怕得很,就想着……大人英明睿智,定然也发现了嫣然楼,所以才去的嫣然楼……”

    “事实证明,小人的做法是正确的。”冯如洗终于抬起了头,傻傻地笑。

    这是自打见到他后,笑得最有骨气的一回,青从心里嘀咕。

    说他聪明,笑起来又那么傻愣,说他傻吧,偏临场编故事的能力了不得。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编出来个毫无破绽的故事,任谁听了都要忍不住抹一把同情的泪。

    对付这样的家伙,他们并不擅长,萧钰如是想。

    他身子往后一靠,抬手示意。

    青从犹豫了一下,还是来到冯如洗身边,提着他的领子,叫人站起来。

    在冯如洗战战兢兢的惊慌中,咧开嘴大笑,“冯掌柜,你可以走了。”

    冯如洗愣愣地往外走,一步三回头。

    青从站在廊下,看着又傻愣愣的人,一阵郁闷,“大人,就这么放他走了?”

    萧钰站在他身后,也看着冯如洗的背影,“没抓住朱七,抓了他又没用,放心吧,跑不了。”

    他拍了拍青从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干活。

    朱七逃出了大理寺的控制,却叫一路从扬州回来的听书抓了个正着。她直接把人拎去了同生胡同。

    沈念安和观棋已在等候。

    听书把人往地上一丢,拍了拍手,两手叉腰,霸气侧漏。“再狡猾又如何,还不是叫姑奶奶抓住了?”

    她踢了朱七一脚,到沈念安身边站住。

    朱七为自己的相好被大理寺带走懊恼,又为自己成功逃走而庆幸,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黄雀竟是个丫头片子!

    他捂着被踢的地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见到沈念安,他眼睛一亮,好生俊俏的公子哥!

    “这位公子,不知小的何处得罪了?”

    沈念安欣赏他慧眼如炬,懂得识人,却很不喜欢他的眼神,“朱七,你只要告诉我,助你脱困的人是谁,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朱七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妙。这位爷不知道什么来头,大理寺都不知道的事,竟被他晓得了。

    且不说他不晓得那人的底细,便是真知道,那也是玩玩说不得的,朱七心下计较,眼神躲藏,不敢再乱看。

    “看来你的记性不是很好,那本公子不妨提醒一下,同生胡同口……”

    朱七心下大骇,跪在地上,“公子饶命!”

    听书嗤了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得见了棺材才落泪!

    “小的……小的实在不知那人身份,向来都是他主动找小的,小的找不到他……”他顾不得计较听书的嘲讽,哭着要保住小命。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这样像什么话?沈念安没好气道:“行了!我且问你,那东西是不是还在你手中?”

    朱七借着擦脸的动作,掩住了眼神,那可是他保命的家伙。

    “本公子不是要你拿出来,只是提醒你一句,好生保管着,别到后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念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留下来已无大用处,给听书递了个眼色,起身离去。

    听书笑嘻嘻地看着他,在朱七疑惑的眼神中,一拳挥下,正中眉心。

    她环顾了一圈屋内,抓起一条腿往屋里间拽,手起间发力,把人丢进了床下。

    看着自己完美的杰作,她歪头一笑,拍了拍手,“能不能再从大理寺的手下逃脱,就看你自个儿的造化了!”

    说完,转身离去。

    回到金柳巷时,正赶上一辆驴车拉着树过来,听书几步跑过去,笑着跟那车夫说话,又在两人的疑惑下,卸下两盆树枝下来。

    她付过银钱,看着两盆笨重的树枝,扭头看向远处站着的二人。

    “观棋,快来帮我一把!”

    观棋狐疑地上前,一边帮她抬,一边问,“你别告诉我这是从扬州运来的?”

    “聪明!”树枝后伸出一张脸,听书笑得精明。

    “扬州很多腊梅,晟京多是红梅,好看是好看,没腊梅香。”

    “而且,这腊梅年关前后就能开,谢了又有红梅开,这样一来,咱们院儿里赏梅的时间就更久了!”

    观棋被她逗乐,“还能做些香膏来!”

    听书得了启示,眼前一亮,就是比大买卖。“晟京的香膏多为月季、牡丹和茶花那样的红花,若是做了腊梅香膏来售,一定十分火热!”

    “你倒是会经营!”沈念安倚在廊檐下,看她二人挖坑栽树。

    此时日头正好,院脚的最后一抹白也消融殆尽。听书拿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看到打在地上的婀娜的腊梅枝影子,想起了此番扬州之行的任务。

    “女公子,山庄的人说,刘伯被京中亲戚接走了,不过……大家很疑惑,此前从未听说刘伯在京中有亲戚,都以为他无依无靠。”

    悬着的时候心里有万箭齐发,落了又似临渊而立,摇摇欲坠。

    沈念安仰起头,单手罩着眼睛,在阳光下迎接黑暗,把自己唤醒。

    “查一下他栖身何处,慢慢来……一时查不到也不打紧。”明知是大海捞针,却不得不下这趟海。

    沈念安很恼火,又很无奈,这种憋屈叫她烦透了。

    听书和观棋看向她离去的背影,无声对视。

    初雪消融,年关将近,沈念安料想,这个年怕是过不安生了。

    她打好绑腿,扎好家伙什,又揣了袋碎银在怀里。

    “此番出行,我也估不清要几日,一切照旧,听书负责外围,观棋留在沈宅,若我三日未回,你就去御史台找邝璟,把这个交给他。”

    沈念安把个荷包递给观棋,言行不容置喙。

    她向来言出必行,不论是观棋还是听书,都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观棋看向她受伤过的腿,女公子的身手她向来不担心,只是这腿毕竟受过伤,叫她放心不下。

    她接过荷包,从腰间掏出个小瓷瓶,放到沈念安手里,“女公子,这是止疼的药丸。”

    沈念安笑着接过,“还是观棋了解我。”

    她不怕死,但怕疼。

    晟京往南有一座小镇,建于山上,地势较高,因夕阳照射呈金黄色,名金台照,距晟京城十余里。

    金台乃为晟京门户,往南下扬州、荆州,往西则是去西北,直通漠北。

    沈念安尾随朱七,一路到了金台照小镇,住进了金台客栈,对门是悦来客栈,朱七就住在那里。

    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对面的人仍无动静,每日除了下楼吃饭就是窝在屋里睡。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金台客栈的一楼窗边,望着街对面出神。

    “掌柜的,两间上房。”中气十足的声音吓了沈念安一跳,也拉回了她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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