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廊道回大堂后,一家子心间都蒙上了厚重的阴霾,其中闻淑仪最甚,直到上了榻,她仍旧辗转难眠。

    “皇位”一词化成石头压在她的胸口,叫她如何平静?

    当时祝九安听到泉鹰阁要找的是裴策珩,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但应着裴策珩是她的兄长,祝九安并未打算深究。

    可闻淑仪岂能不深究?她断不可害关山侯府第二次。

    祝九安虽然看似司空见惯,嘴上说着:“你兄长大抵是寻泉鹰阁做了谋官的勾当,结果逾期没交上银两,罢了,随他去罢,若是他找你借银子,你借他解燃眉之急,再暗暗敲打便是。”

    但后言之问又何尝不在暴露他的疑心。

    “你兄长近来可有去侍郎府提亲的打算?他毕竟不是真的闻家人,还是单独立户得好,若他有想法,我到时去圣上面前给他求个府邸,你看如何?”

    乌云浮动遮了皎月,闻淑仪单手支着窗,夜风抚过荷花池,轻撩她垂落在肩侧的青丝,凉丝丝的。

    一夜无眠,她翌日赶早来到关山侯府。

    “闻娘子!闻娘子安。”看门的仆人笑着迎上前。

    “什么闻娘子?得改口少夫人了。”另一个仆人笑着打趣。

    “婚期还没定呢,还是叫我闻娘子罢。”

    “好嘞闻娘子,娘子可是来找我家公子的?”

    闻淑仪颔首:“我有事找他,没搅他清梦罢?”

    “搅什么清梦?小爷都在兵场转三圈了。”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闻淑仪惊喜地回头,见那鲜衣少年郎骑于马上,眉眼轻佻,马尾高束,潇洒而张扬。

    祝九安跨马而下,把缰绳丢给林侍卫后,快步凑闻淑仪身前,笑得痞里痞气:“怎么?这么快就想小爷了?阿呀呀,不得了,这成了婚岂不是日日围着小爷转?”

    闻淑仪气笑,嗔怪地推他胳膊:“轻浮,一点也不沉稳,看来我得好好考虑你我的婚事了。”

    “诶,圣旨已下,小娘子可没有反悔的余地了。”祝九安得意地嘿嘿笑,往她肩上靠。

    闻淑仪用指尖挪开他的脑袋:“不说笑了,找你有正事。”

    “何事?”

    闻淑仪的眸色左右移了移,祝九安立即领会地引人入内。

    二人来到湖心八角亭,祝九安斟茶间,听她开门见山地问他:“九安,其实你一开始就怀疑到了裴策珩的身世上面,对罢?”

    祝九安执着茶壶的手微顿,细长骨指拢着紫釉莲瓣纹深腹茶盏推至她跟前,他不置可否:“是。”

    “那为什么还娶我?不怕惹祸上身?”

    “正是担心他会引来祸端,我才更要娶你。”祝九安的眸色温柔:“尝尝我泡的的茉莉花茶。”

    闻淑仪不解:“为何?”

    “虽说我娘不是圣上的亲妹妹,只是空有公主封号,但我娘自幼与圣上一道长大,情同手足,而且我爹为北晋的海晏河清立下汗马功劳,我想,即便你兄长真的翻出什么浪来,我至少能保你们闻府无恙。”

    闻淑仪闻言却是一惊,捏袖而起:“祝九安,你太自负了!”

    她背对他,心中大骇。

    祝九安不知上一世之事,而她又岂会不明?圣上分明一直忌惮他们关山侯府!

    “淑仪,莫慌。”祝九安牵过她的手,安抚地轻拍:“我已经在派人暗中调查了。”

    “调查何事?”

    “调查裴策珩究竟是真的失忆,还是潜藏着身份假失忆?”

    “那你可有查出什么?”

    祝九安抿了抿唇,摇头:“应着前太子殒命一事,圣上对泉鹰阁的痛恨已经陷入了某种极端,致使泉鹰阁在北晋的行踪寥寥无几。”

    “圣上......”闻淑仪灵机一动,像是忽然被点醒:“既如此,那圣上定关押了不少泉鹰阁的人罢。”

    祝九安立即听出她话中之意,神情微变:“淑仪,你该不会是想......”

    “你能带我入宫吗?我想面见圣上。”闻淑仪握紧他的手:“与其到时候被诘难,倒不如主动将事情告知圣上。若他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那万事大吉,可若真的与泉鹰阁有干系,我断不能让他牵连了我们闻府。”

    祝九安看见她眼神里的毅然,那双桃花眸晃了晃,有些讶异于闻淑仪待裴策珩的态度转变。不过他也能理解,北晋重孝,即便是他,也不敢放任危及父母安危的威胁存在。

    于是他颔首应下:“好。”

    高耸厚重的宫墙蜿蜒曲折,无形中透露出威严与压迫感,亦如龙椅上的半百老人,神态看似和蔼,眼神却是犀利,仿佛仅是站在他跟前,便已经被对方全然看穿,眸底尽是深沉心机。

    这种眼神闻淑仪并不陌生,她很自然地联想到了裴策珩,无不是深城府,无不满腔雄图大略。

    “这便是闻家千金罢?”

    “民女闻淑仪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闻淑仪毕恭毕敬地叩首。

    “免礼罢,待婚事一办,便是自家人了。”圣上笑得和睦,举手抬足间,给人以上位者的慵懒松弛:“赐座。”

    祝九安抱拳行礼:“圣上,我们今日有要事前来。”

    圣上挥退宫人,偌大的宫殿只余下他们三人与杨公公。

    “但说无妨。”

    “臣在密函中曾有提临安一带村民暴乱与泉鹰阁的挑唆有干系,而除此之外,臣还在归程路上与泉鹰阁交过手。”

    “怎么?这个江湖门派盯上你了?”圣上抿了口茶,捏着茶盖刮去茶沫,原本带笑的双眼在听到“泉鹰阁”时,眼底的笑意荡然无存。

    “他们盯上的不是臣,而是裴少卿大人。”

    皇帝闻言眯了眯眼:“你是说大理寺少卿裴策珩?”

    “正是。”

    “哦?他怎会同你们一道?”

    闻淑仪抬眸:“圣上,事情是这样的。民女随家父去了趟姑苏议商,恰巧姑苏与临安相隔不远,民女便想着去临安与祝小侯爷见上一面,兄长裴策珩大抵是不放心民女,故而跟了过去,后来我们一起回程,不知怎的就被泉鹰阁追杀。那领头的说,要活捉我兄长。”

    话音落下,大殿内的空气宛若凝滞,阳光透过窗棂投落在繁复毛毡之上,熏炉中的香袅袅升起,冷香蔓延开来,令人不寒而栗。

    龙椅上的人不徐不疾地吃完寿桃状镜面糕,拍了拍手,负手走下台阶,明黄缎袍上的云龙绣纹丝线随其走动流淌着金色光晕。

    “闻氏,你因何要同孤提及此事?你可知会被泉鹰阁通缉皆是何许人也?”

    “民女知晓。”闻淑仪两手交叠,面额磕地:“裴策珩并非是民女的亲兄长,而是民女家父收养而来,他声称自己失了忆,并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唯有一块底面刻有裴字的红玉,家父怜其身世悲惨,尚且年幼,恰巧家中仅我一女,家父便给他办了良籍,留其裴姓,取名策珩,以闻家郎的身份抚养成人。”

    闻淑仪的脊背压得愈发低:“民女讲这么多只为了一个目的,倘若裴策珩的身世真与泉鹰阁有所牵连,还望圣上看在民女主动全盘托出以及我们闻府不知情的份上,宽恕民女与民女的爹娘。”

    然而皇帝久久没吭声,久到闻淑仪心口发慌,直到她额角都渗出细汗,才听那苍劲的声音缓缓响起:“孤应你。”

    闻淑仪大喜:“多谢圣上。”

    “杨直民。”皇帝踏上台阶。

    “奴才在。”

    “半月后是孤的寿宴,务必确保裴大人进宫祝贺。”

    此话一出,满殿神情微变。

    “闻氏。”

    “民女在。”

    皇帝轻掀眼皮:“孤派你去办件事。”

    “圣上尽管吩咐。”

    “把那块红玉拿来给孤瞧瞧。”

    闻淑仪行礼:“民女遵命。”

    与此同时,宫人来报:“皇上,丞相来了。”

    祝九安知趣道:“圣上,那臣等先行告退了。”

    皇帝淡淡颔首。

    闻淑仪得了令,那口子吊着的气终于呼出,在走到大殿门口时,圣上忽然唤住她。

    “闻氏,听闻裴大人待你不错,虽不是亲兄妹,却也有十余年的兄妹之情,但孤见你并无半分犹豫之色,话语间亦没有半丝为其求情之意,果真如传闻那般不待见他?”

    “并无不待见之意,只是事关爹娘安危,民女断不敢赌。”闻淑仪正视他:“况且,民女之心向着圣上,向着北晋。国无忧则民安,他若真是泉鹰阁派来的细作,民女意欲斩杀他的心,不比圣上减半分。”

    这番话,字句含情,圣上眸色微动,煞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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