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道出了宫,临到要分别时,闻淑仪拉住祝九安的手。

    “九安。”

    “嗯?”

    闻淑仪低垂着眉眼,默了良久才开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冷血?”

    祝九安愣住:“我岂会这样想?”

    “我恨他,即便他在临安舍身救我,我仍旧恨他。”闻淑仪两手抓着他的护腕,摩挲上面的白虎纹理:“你可知何故?”

    祝九安见她眸色凝重起来,站直了身:“何故?”

    “我......”闻淑仪欲言又止:“你若知道我接下来所言,怕是会觉得我失心疯了。”

    “说什么呢?你何时这般扭扭捏捏了?可是他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嗯,不好,很不好。”闻淑仪咬了咬牙,将心中深藏已久的话倾诉出来:“其实我是重生而来的,上一世我很爱裴策珩,也如愿嫁给了裴策珩,可是我过得并不好。”

    那双桃花眸微颤:“什么?那上一世的我呢?”

    大抵没想到祝九安一开口会问这样一句话,倒轮到闻淑仪有点懵:“我嫁给裴策珩的三年里,你三年未娶。我在临死前见你的最后一面,你问我想不想和离,也是那时,我才约莫猜出你的心思。”

    闻淑仪语气闷闷:“祝九安,你藏的真深。”

    “我信了。”祝九安反握住她的手:“上一世你被他害死了?”

    闻淑仪摇头:“我自己放了把火,烧死了自己。”

    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他讲清,说到最后忍不住发抖,那些可怖的画面每每回忆起来,就会化作无数的蛊虫侵噬她的心脏。

    “不要想了,都过去了。”祝九安紧紧抱住她,见她痛苦,他只恨前世的自己没能好好护住她。

    “祝九安,你不能负我,我在你身上赌上了所有的勇气,你若负我,我定不会放过你的。”闻淑仪埋在他怀里低声啜泣。

    粗砺的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潋滟桃花眸噙着笑:“不会的,这次你押对宝了。”

    应着昨夜裴策珩不顾伤情乱走动,而今愈发严重,郎中拧着眉头给他换药,再三叮嘱切莫动气。

    裴策珩恍若未闻,他目光幽沉地凝着地面,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之中。

    闻淑仪,你纵是嫁作旁人又如何?你是我的,终究还是我的。

    “兄长?”

    裴策珩一怔,刹那间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蓦地抬头,见到来人时,暴戾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委屈。

    “伤势好点没?”

    “若他肯好好养伤,不出半月,定是能好的,偏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郎中叹着气同闻淑仪言语了两句。

    裴策珩静静地看着闻淑仪,见她蹙着眉询问他的伤情,一幅很是挂念的模样,心间宛若有暖流淌过。

    待郎中走后,裴策珩可怜兮兮地控诉:“你可还记得我是为你受的伤?”

    “自是记得,昨夜是我太过激动了。”闻淑仪打开食盒:“我亲手煲了乌鸡汤,兄长可要尝尝?”

    心弦猛然被牵动:“你亲手做的?”

    闻淑仪点了点头,笑意温婉。

    “我......手上也有伤。”

    “我来喂兄长。”说着,闻淑仪端起碗,汤匙轻舀,鲜美的香气扑面而来。

    裴策珩的瞳孔晃了又晃,受宠若惊,他就着汤匙喝下,生怕闻淑仪后悔似的。

    浓汤喝了半碗,他忽而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含痛:“淑仪,能不能不嫁?”

    本以为闻淑仪又会甩开他的手,裴策珩都做好了她会气恼离开的准备,可闻淑仪突然哭了。

    裴策珩一时有点无措:“怎么哭了?”

    闻淑仪眼眶发红:“兄长,我今早才知,祝九安竟在内院藏了两个通房,他分明说过只爱我一人!我不想嫁给他了!”

    裴策珩愣了半愣,这两日心情着实有点跌宕起伏,心口后知后觉涌上欣喜之意。

    他小心试探:“真不想嫁了?”

    “我不要三心二意的男人。”

    “那我呢?”裴策珩目光炽热地盯着她,满眼渴求:“闻淑仪,考虑考虑我罢,祝九安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他给不了的,我亦能给。”

    “可那是圣上赐的婚。”闻淑仪愁容不展。

    裴策珩单手捧上她的面庞:“那就先拖着,先拖个两三年,待我官阶升起,定能帮你脱身。”

    “当真?”闻淑仪佯装喜色。

    “那是自然。”裴策珩欲言又止,小心翼翼问她:“淑仪,你,心中还有我的,对罢?”

    闻淑仪迎上他的目光,眸若桃靥:“我自幼便恋慕兄长,这阵子之所以如此,只是气你,气你心思都在孟清窈身上。”

    “我不爱她!”裴策珩心跳顿时密集如鼓,宽大的掌心拢紧纤细素指:“你可愿嫁与我?我此生只会娶你一人为妻,断不会有旁的女子。”

    “我自是愿的。”闻淑仪面颊绯红,茶栗色的眸色澄澈似冰凌。

    “淑仪......”应着她这句话,裴策珩感觉心海被掀起巨浪,澎湃激荡:“我怕不是在做梦罢?”

    “只是,兄长总不能在这闻府迎娶我罢?若是能找到兄长父母就好了,提亲一事,总归是父母出面才是最好的,你说呢?”

    裴策珩听出她话中之意:“你想要我寻亲?”

    闻淑仪点头:“兄长不是有块红玉吗?红玉便是信物,拿去打探的话,许是能找到。”

    闻淑仪话音还未落,裴策珩已经将枕边的锦盒掏出递给她:“你擅作画,你拿去临摹罢。”

    老奸巨猾的狐狸这般不设防着实令她没想到,闻淑仪欣然收下。

    只是很多年后忆起此事,她才明白了裴策珩此间心境。

    他就像是一条颠沛多年终于找到归所的野犬,拼尽一切地想要给主人献忠心。倘若裴策珩不是局中人,他定能觉察出很多端倪。

    譬如闻淑仪昨夜还厌他,今日却突然转了性子,譬如十余年未曾提起的亲生父母,闻淑仪却突然要替他寻。明明演的那样拙劣,可裴策珩还是信了。

    他又何尝不是一个赌徒,只不过,他赌输了。闻淑仪是真的不爱他了。

    宫宴到来的那一日,是闻淑仪亲自为他送的行。

    闻淑仪为他理微卷的衣襟,笑盈盈地叮嘱:“兄长,记得早些归。”

    裴策珩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流转,仿佛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呆呆愣愣地“嗯”了声。

    他养伤的这半月里,闻淑仪隔三差五就会来他院中探望,带酥糕,读策论,品新茶,日子静谧而闲适。

    他想,闻淑仪没骗他,她确实还爱他。上一世的悲剧时常令他夜不能寐,这一世,他决意要好好待她。

    而在裴策珩转身后,闻淑仪的嘴角早已回落,袖中祝九安传来的信滑至袖沿,这是裴策珩突然来找她时她还没来得及烧毁的半截。

    信中只有“尘埃落定”四字,但闻淑仪领会了其中之意。

    裴策珩,这将是你我最后一面了。

    “地狱太冷,你自己待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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