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至少有一样康敏容说得很对,“男人一向最看重的就是女人的忠诚,越高位的男人,越着紧”。

    虽然那张引发骚动的照片很快就被买断了撤得干干净净,但拔出钉子落下洞,洞在万千观众的心里是从此提及绯闻里的两位主角再也不可能清清白白简简单单,总要暧昧地“哦~”着拖长调,而在蒋孝全的心里——

    当然,她康敏容美则美矣,纵使如今两个人眷恋正浓,却也不会有人当真认为她那点分量可以擦破蒋孝全的皮,更遑论在心里留下什么洞了。

    可话又说回来,已经很久没人能擦破蒋孝全的皮了,差不多有二十年,他早就惯于在别人略微惹到自己时抢先下手,调理女人同治理手下跟训狗都没有分别,尤其是那些得到越多甜头的,鞭子越要落得果断,落得猛烈。

    而林婧作为规训之下的范例,偶尔当一次获利的渔翁,是多么地顺理成章。

    就在她启程去往拍摄地的前一天,阿明半夜冒着大雨送来从千多公里外传真过来的、热腾腾才出炉的、她的新剧本。

    牛皮纸袋在怀里揣得好好的,但雨确实太大了,披了雨衣还是浇得油头全散,缕缕地贴着脸侧。

    林婧裹紧睡袍倚在门口,接过温热的纸袋一圈圈绕开线结抽出剧本。

    阿明抹了把脸,隔着湿漉漉的镜片注视着她逐页逐页地翻看,等不及她翻到最后就难掩兴奋地问:“怎么样?”

    “这些全部都是我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意想中那样高兴,站得久了脚有点发麻,她扭了扭胯骨换了个重心,又翻回第一页:“Sam哥怎么说?不会拍到一半再改吧?又会不会,最后干脆都给我剪掉?”

    “你仔细看看清楚啊,改到这人物这么重要,不夸张的说,整个故事现在都要靠你串起来,还能怎么改?怎么剪?”

    “什么意思?双旦?”

    见她仍两眼放空一副神游的样子,阿明恨不得亲自上手把她晃醒,两条胳膊抬起了又缩回来,噼啪地隔着滴水的雨衣猛拍自己大腿:“喂,还在想什么?尖叫啊!笑啊!你终于扳回一局了啊!”

    这时终于如愿读到她脸上延迟扩散开的笑意和喜悦。

    与此同时,遥远的千多公里外刚刚结束当天的拍摄,康敏容走进化妆室就要梳洗卸妆了。

    等候已久的Kenny仍旧没有准备好措辞,只是讪笑着say hi并背过手,默默地从身后把新剧本推出来,直推进康敏容的视野。

    隔日,六小时的航班加上近三个小时的大巴车程,抵达这座水乡小镇时几近黄昏。

    安置妥当后阿明先去片场跑了一圈,很快带回消息说,因为康敏容急发胃肠炎连夜送去省会住院,所以全组都没开工,而且她这一病只怕三五天都难以康复,现下只好临时把林婧后头的几场戏先提上来顶一顶。

    林婧翻出那几页,一面标注一面听阿明阴阳怪气:“什么胃肠炎,无颜还差不多......听说她昨晚收工在化妆间大发脾气,那么巧马上就病了?”

    又“唉”地叹了声,语气戏谑:“只是不知道要病多久,几时痊愈才恰当,如今半本都是你们的对手戏,避得过今朝,避不过明日,除非......”

    除非她彻底放弃这部电影,像扔掉一双撞了款的鞋。

    那是主动放弃还是被动呢?

    后面的话不能再讲了。

    林婧从剧本里抬起头,阿明噤了声,掂着脚,半只屁股抵在高桌边,无声地同她对视,两个人颇具默契地,都从彼此此刻本该得意忘形的眼神里,揪出了一丝不寻常的警示的意味。

    那女人白白生了身绝顶的皮囊,只可惜脑袋空空,但也许正胜在了脑袋空空。

    接下来,凭她那个拎不清的脑筋,少不得还要吵要闹,林婧也完全猜得到,只要她别真的触到蒋孝全的霉头摸到他的电门,那么一番推拉过后大概率总会上演一出“富商豪掷千金搏一笑,佳人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烂俗团圆戏码。

    无论商场还是情场,蒋孝全最擅长的就是这一手,明明面子里子都被他拿走了,偏又会让你觉得自己得了便宜,甚至还会产生自己似乎有本事拿捏他驱使他的错觉,但你若是真的忘记这一鞭子的痛,错觉随时都会要了你的命。

    同样,他给你的一切他也能够轻易拿走,如同这个反反复复的女主角——懂事点的孩子都晓得,老实本分或许还有糖吃,胳膊伸得长了必要挨打。眼下林婧的盘子里已经多出一块本不属于她的肥肉,再妄想得更多就是僭越、就是犯规、就是挑衅,该认清的是,康敏容那个女人可以犯蠢,她却不可以再在背后推波助澜。

    聪明有时不好,饲主发现豢养的畜生懂得开门,第一时间便要加固锁头;当然,更多时候聪明很好,至少能省掉不少口水。

    林婧很快松开眉心笑起来,剧本扣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后仰。

    “她要做什么、怎么做,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只知道这个机会得之不易,也许就此‘咸‘鱼翻身就不必再脱了……当然,前提是,她别来招惹我。”

    阿明推了推眼镜:“但你也要做好她招惹你的准备。”

    “已经从野狗嘴里争食了,还怕被咬吗?何况真拼个鱼死网破,总是她更亏过我,傻瓜都会算这笔账了。”

    久久,阿明勉强咧了下嘴,心想,但愿吧。

    **

    可能是床不舒服,也可能是想法太多,这一晚林婧睡得很不好,早起坐在化妆间打瞌睡,眼睛闭起来忽然失去意识,脑袋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结果马上就被化妆师的惊呼唤醒了,发现眼妆又要重画。

    于是合十两掌连连冲着镜子抱歉道:“对不住啊,一天不饮凉茶就觉得身体好笨重,眼皮都抬不起了......哗,你怎么比我还肿啊,”说着扭过身子,抻直了手臂在化妆师仅开一条缝的眼前使劲晃了晃:“能看清吗?”

    这位阿姐少说也有三十几岁了,日常总和明星们打交道,无论多大一律还是称哥称姐,就黏着嗓子跟她说:“别搞我了劲姐,看不清不就丢了这份工吗?肿是肿了点,凝聚力都更好,别担心啦,一粒雀斑都不会给你漏掉的。”

    林婧坐正了,仍不断从镜子里打量她,等到她弯下腰贴近了涂口红,忍不住又说:“我跟你讲,你真的要去趟医院,小二那年我们班有个女生被拉去急救,因为午饭有道菜加了核桃,她呢,核桃重度过敏。你这个样子跟她好像,后来她肿到了喉咙,憋得翻白眼,差点就死了。”

    起初这位阿姐还不以为意,到最尾终于也有点紧张。

    林婧听她低低地骂了句脏话,接着,又见她抬起头对着镜子摸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不会吧?可是汤底并没有花生啊......”

    这一会儿真的开始舌头发木了,嘴里蓄起口水,化妆刷也从掌心滑到了地上。

    林婧“刷拉”站起,椅子直接弹飞磕得房门一声巨响。

    另换了稍年轻些的男化妆师,接手补妆的时候脸色一直不太好看。

    Sam导这次下了狠功夫,请大佬姚兰做美术指导及服装设计,请H台的化妆总监钟文生做妆容指导,三位跟组的化妆师都是钟文生推荐的,长一点的跟了他十几年,最短也在他身边当了三五年的大助。

    整组的关系林婧一早便理得清清楚楚,知道那位最资深的只负责特效妆容,另外的两位,女的叫倩玲,跟钟文生的时间不长不短,七年有余,这次负责主要角色;男的叫大卫,资历最浅负责次要角色,什么龙套演员小配角自然还是助理的助理随便画画就得。

    眼下倩玲病倒,大卫的工作量平白翻了近一倍,心里不痛快也很正常。

    补到口红,林婧来回睃着镜里的后脑勺跟面前贴近的人脸:“阿Ring怎么样,严重吗?”

    大卫的注意力全凝在她唇上,语速缓慢地拖着长音:“都不知道这个破地方的医疗水准治不治得了,要治多久,她啊,花生过敏,其实过敏得也没有那么厉害,只是拖得太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

    林婧奇怪道:“是吃了什么东西,不知道里面有花生吗?”

    “是汤,昨晚的那盅汤,”大卫冷笑:“她当然不知道汤里都放了什么,可是有人知道啊。”

    说到这里没再继续,林婧自觉地切换话题,开口调侃:“你呢,你对什么过敏?日后我好避一避,组里继续这样接二连三地病倒,只怕Sam哥要去烧香了。”

    大卫向后靠坐在化妆桌上,慢慢扭回口红的膏体,这次冲她笑得十足诚恳。

    “贱人。”

    “我对贱人过敏。”

    场务在外面敲门催促:“劲姐,好了没?Sam哥在等了。”

    林婧定定地瞧着大卫,扶着椅背起身,应道:“好了好了,马上就来。”走到门口已经触到了门柄,突然转头又说:“我们的口味还蛮相似的,也许聊得来。”

    大卫笑咪咪地摆手:“得闲饮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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