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朦胧,一队人马进入密林。

    林子整体上黑乎乎的,看起来荒凉且不祥。如果硬要找个优点出来的话,只能说,像个适合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腐叶积得厚实,遍地铺陈,糜烂软湿;枯木比比皆是,东倒西歪。林子里头没什么动物出没,只是偶尔有惊鸟拍翅飞离,发出“扑棱”声。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难以形容,似乎有东西在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坏了。

    这种鬼地方,正常人没事绝不会想不开跑过来。

    ——除非是被逼的。

    队伍中的某辆马车上,褚知白与同乘之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被前后其他马车传来的细碎啜泣声扰得心烦意乱。

    他们两个,一个心脏狂跳,一个浑身冒汗。尽管身体表现不同,心里边却同样的都是惊惧交加。

    插翅难逃啊。

    二人绝望地想着。

    褚知白活了二十五年,头一回摊上这样的大事。

    她万万没想到,在如今的法治社会,自己一个良民,家境平平、遵纪守法,又没有仇人,居然也会有机会体验当人质的感觉。

    赤手空拳,仅有缚鸡之力、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小个子,该如何从四面有大汉虎视眈眈的笼子里逃脱?

    在线等,挺急的。

    黑发姑娘盯着押运人员手上明晃晃的家伙,心里咯噔,预感自己今天十有八九得交代在这个鬼地方了。

    入行网络文学三载有余,褚知白略有成就,用“纸片猫”这个笔名闯出了一片小天地。

    纸片猫这位大大,更新勤快,写的东西也有趣好看,各种新奇脑洞总能让读者眼前一亮,因此收获了不少忠实粉丝。

    此刻,在粉丝眼里从不乏奇思妙想的纸片猫,正绞尽脑汁,想给自己找条生路出来。

    她已经枯坐良久,熬到现在,整个人焦虑且暴躁。

    正如那句老话所说,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己。纸片猫编织得了笔下角色的百态人生,如今却把控不住自己的命运。

    世事无常。

    车轮碾过一个不深不浅的坑,让车里两人狠狠向上颠了颠。

    褚知白磕到了头,正龇牙咧嘴,就听到对面青年突然沉重地“唉”了一声。

    马车上的他们,跟动物似的被关在笼子里。

    除了他俩,还有不少其他倒霉蛋。

    笼子收拾得挺干净,每个杆杆都光亮亮的,给足了人质体面。所有笼子都被捆在板车上,由白马拉着,以电视剧里囚犯问斩之前游街示众的速度缓缓前进。

    四人押一车,一车载两人。

    每四人里都安排了个大块头,身量魁梧,背着双刀。

    褚知白合计了下,自己这样的小身板,放在他们面前,大概一拳一个。

    倘若在游戏世界里,这些大汉高低能算个小boss,头上没准还会挂个红色感叹号,来警告玩家:危险、勿惹。

    因为——

    褚知白前面一辆车,里头的状况惨不忍睹。

    猩红的液体淅淅沥沥,顺着铁杆滑落至地面。笼子里,两具□□依偎着倒下,随颠簸软绵绵地晃动。

    生动而又不幸的画面,冲击着众人眼球。

    至于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始作俑者大步流星、若无其事,似乎刚刚只是顺手砍杀了两只聒噪的鸡。他的衣服和面罩都溅上了血迹,使整个人看起来更显狠厉。

    很显然,作为绑匪,这些人丝毫不具备任何职业素养,也并没有“不戕害人质”的良好概念。

    撕完两票后,押送者便不再施舍给死人或其他活人一个多余的眼神。

    这一系列举动下来,随之而来造成的震慑效果很是显著。

    作为被儆的猴,其他人质大多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吓的。

    大家每每回想起方才或目睹或耳闻的悲剧,就心惊肉跳不已。

    两名壮汉不甘心坐以待毙,途中突然暴起,一边怒骂一边使劲撞击笼子,动静闹得很大。

    然而,这就是反抗的全部了。

    大块头的双刀早早祭出,毫不迟疑。

    后果可想而知——快、准、狠。

    褚知白这车离得近,让她目睹了全过程,听清了刀捅进肉、再拔出的“噗嗤”声,也闻到了扩散的腥味。

    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家的手脚都不被绑住了。

    没必要。

    见证了一场失败的豪赌,众人惊骇、痛心、恐惧……感同身受。

    他们中的大部分,自出生起就一直浸润在法治良好的社会,哪见过这种场面,简直快要昏厥。

    恐惧中,众人都被迫“接受良好”。

    大家拿出高质量人质该有的表现,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自己为何莫名睡去,如何从五湖四海在此聚首,为何要坐牢……暂时顾不上。

    雾散去些许,视野却依然局限。

    这里的树比开头密了,令人压抑。

    枝丫枯瘦、造型狰狞扭曲的树,毫无美感可言,甚至给人一种“它们看起来很痛苦”的错觉。

    像潜伏的怪物,又像被吸空精华的干尸。伸出树枝,似是为了抓人,亦似试图求救。

    环境一成不变,叫人失望,如果说有突破口的话,很可能只有在人身上。这么想着,褚知白只稍作犹豫,就转而小心且仔细地打量起了押送者。

    这是群统一着装的绑匪,训练有素。

    他们的工作服是白袍、面罩、高且尖的白帽,显得神秘十足。

    他们没有制止大家的交谈行为,似乎不屑于和人质计较小动作,但同时又不会容忍挑战权威的举动,动起真格时心狠手辣。

    他们惜字如金,配合默契。一路走来,褚知白不曾听到这些人吐露过只言片语,似乎做事全靠眼神交流。

    反派不肯说话的时候,真是又强又要命。

    “怎么办啊。”

    同笼的韩琵喃喃,似乎是问褚知白,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他眼神空洞,手攥着衣角微抖。

    青年生得壮实,坐在角落像座小山,压榨着笼内有限的空间。

    除了体型,男生的发型同样博人眼球。

    均匀分成六等份的毛发,服帖地躺在脑门上,被仔细染了不同种类的颜色。任谁见了,都得夸句“是个精致的好蘑菇”。

    一对小眼躲在彩蘑菇下,不时东张西望,暴露出内心的不安。由于脸上的肉数量可观,挤做一堆,眼睛被衬得像嵌在面包里的两粒葡萄干。

    葡萄干下,是遍布痘坑的双颊。印记深重,以至于青年的脸看起来跟风干的老橘子似的。

    这样一张脸,自然和英俊毫不沾边,看久了却会给人一种朴实的亲切感。

    醒来后,二人简单互通过底细,为防不时之需,还约定了几个紧急暗号。直到前车遭殃,他们才意识到,外面那帮人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周旋余地。

    “照目前趋势来看,早死晚死的区别。”

    褚知白望着笼外奇形怪状的丑树,面无表情道。

    绑匪肆无忌惮,行事毫不顾忌,可不就是认定了他们这帮人有去无回,所以有恃无恐?

    她无心说场面话,不想说天真话,又不能不说话,便说了句干巴巴的实话。

    一个剪头发的,一个敲键盘的,终究干不过一帮耍大刀的。

    自己能意识到这点,想必狱友也能想通,早看开早好。

    褚知白看够了外面,收回视线,不经意间瞥见韩琵甚至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眼皮一跳。

    自己似乎把对方的心态设想得过于良好了些。

    她顿了顿,终究没把话说死,改口的同时也放缓了语气。

    “先安分呆着吧,至少暂时没遭罪,或许有转机也说不定呢。”

    人被逼到绝望至极的境地时,总能干点出乎意料的事出来。

    有前车之鉴在那,褚知白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关心一下青年的精神状态,以免被无端牵连。

    于是,抱着防患于未然的想法,她和韩琵小声分享了现场总(胡)结(诌)的“人质三不原则”。

    不主动——不主动招惹杀身之祸。

    不拒绝——不拒绝任何一个跑路的好机会。

    不负责——对于绑匪在整个期间可能受到的人身及精神上的打击与伤害,概不负责。

    领会到黑发姑娘的善意,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可能吓到对方了,韩琵拍拍脸颊,嘴角扯出个勉强的笑。

    刚刚,他的内心是扭曲的、充满愤恨的。

    韩琵活了二十多年,命途多舛。近期才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生活有了起色,一切慢慢步入正轨。现在告诉他自己即将死得不明不白,整个人一下子被各种负面情绪占据,差点走极端。

    “你心态挺好,这时候还能开玩笑。”

    身边坐着这样一个同伴,他为方才那阴暗的自己而感到惭愧。

    “我嘴是抖的,脸是僵的,手脚是软的,声音是涩的……这哪是心态好的样子,”黑发姑娘苦笑,“怎奈怕久了人就麻木了,甚至开始觉得有点无聊。还有就是,坐得不舒服,我屁股都麻了。”

    闻言,无意但确实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的青年轻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

    尽管嘴上自谦,眼下尚有余心用排比句交流的褚知白的确一路上都在有意引导和控制着自己的心态。

    她有自己的洗脑方式:

    警告大脑问题极其、无比、特别严重,必须尽快解决。

    鼓励大脑不慌,她够棒,她可以。

    和自己讲道理,CPU内存有限,被情绪主导就没足够空间留给理智去运行和计算解决方案了。等劫后余生可以随便各种撒泼打滚,现在不行。

    不想“死”会有多痛。

    不想因“死”失去的种种快乐、见不到的亲友家人,来不及做的事情想法……

    久坐难受,褚知白换了个姿势,顺便锤锤腿。可惜笼内狭窄,场合也不合适,不然她还想伸个懒腰。

    这一捶,让她感觉到了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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