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发姑娘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张3寸相片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你的猫?怪可爱的。我也想养猫来着,怕养坏了,一直没敢。”

    韩琵凑过来瞧,主动变了话题。

    头枕在主人脚背上,橘猫睡得香甜,两只爪牢牢抱着褚知白的小腿,看上去十分满足。借着相片,似乎还能想象到它小胡子微微抖动的样子,叫人不由心生柔软。

    青年见此,发出一声向往的羡叹。

    褚知白轻轻摩挲照片,眉头微凝。

    “怎么了?”

    “有个问题,不知道你是怎么个看法……假如,我是个从不在裤子口袋里放东西的人,这一幕也只存在于记忆,可以确定没被任何镜头记录下来过,该怎么解释眼前这东西的存在?”

    黑发姑娘将相片举到两人眼前,晃了晃。

    青年语塞。

    他使劲咽了咽口水:“这,你确定没记错?”

    希望是对方记错了,要不然……

    韩琵鸡皮疙瘩起来了。

    褚知白微微点头,表情凝重。

    无端出现的相片,除了当个念想,目前唯一的用处似乎就是增加不安。

    然而事关她和猫咪的回忆,在明确其真面目为祸害前,褚知白舍不得丢掉这个东西。

    在黑发姑娘的提醒下,韩琵如法炮制摸遍全身,最后也在卫衣帽兜里找到个小巧的火柴盒。

    火柴盒外表陈旧、简陋,使用痕迹明显,背面有字迹,是铅笔写的“520”,看着歪歪扭扭。

    打开盒子,三根红头火柴映入眼帘。

    自这东西出现的那一刻起,韩琵脸色瞬间变得灰白。他仿佛遭受了重击,眼神不光黯淡了不少,连呼吸都变得费力起来。

    青年陷入了回忆,内心惊疑的同时又隐隐作疼,刚才压抑下去的负面情绪也开始蠢蠢欲动。

    这个东西,提醒着他一段不堪的过往。

    家里用的是土灶台,小韩琵平时生火做饭需要火柴。某天早晨匆忙,他无意将盒子揣入了兜。

    这盒子被眼尖的同桌瞥见,并由此制造了一场噩梦。

    向来被排挤在圈子之外的小韩琵破天荒得到了“一起玩”的邀请,等他兴高采烈赶到校园偏僻角落才发现,等待自己的只有无尽嘲笑。

    火柴盒并没有什么错,它只是个拙劣的借口,被孩子们用来发泄积蓄已久的无端恶意。

    大人常把“小孩子懂什么”“小孩哪有坏心思”这类话挂在嘴边。实际上,小孩有时候不光很懂人情世故,他们真坏起来也能令成年人心惊。

    天真的残忍是最致命的恶毒,有时候需要受害者用一生去治愈。

    来自乡下的韩琵,黑黑胖胖、土里土气、笨嘴拙舌,穿不出得体的衣裳,拿不出像样的玩具,甚至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也因此在街上的孩子面前抬不起头。

    他下意识的自卑被某些顽劣之徒嗅到,大家像闻着腥味的鲨鱼一样集结,联合将这个“外来的”送入了地狱。

    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足挂齿的捉弄。

    男孩们制造谣言,大放厥词;女孩们传播谣言,煞有其事。

    他们把韩琵从头奚落到脚,故意一遍又一遍问他身上各种淤青的来历,盖章定论他是个妈不要、爹不疼的野种。

    明明在花一样美好的年纪,脸庞一个个也稚嫩,嘴里却能老练地吐出无数本不该在那个年龄出现的刻薄话。最后,不知谁带头起哄,一帮人拍着手叫着好,将他的书包和其他东西一股脑倒进了厕所。

    沾满秽物的物品,自然是不能再用。

    班主任进教室,见小韩琵又一次桌面空荡荡地呆坐在那,心知肚明的同时也习以为常,她自顾自上课,只是在结束临走前交代班里说,明天要收学杂费,520元。

    向后桌借了铅笔,泪眼朦胧中,小韩琵的笔迹格外狰狞。看到对方不情不愿的表情,小韩琵当时暗自发誓,谁真心愿意和他做朋友,他一定这辈子都对人家好……

    后续无须多说,只是他清楚记得,向来节衣缩食的自己,隔天早上奢侈地把这个火柴盒连同里面的三根火柴全丢进了火里,烧个一干二净。

    似乎这样做,那些本不该存在的耻辱就会一同随烟而散了。

    尽管青年一言不发,其过久的沉默表现还是让褚知白明白了。

    火柴盒大抵和相片一样,是“不应”出现的东西,也许其代表的回忆也不甚美好。

    她将相片小心放入风衣内兜,想了想,还是劝韩琵道:“我单方面希望你能先留着它,或许后面会有用。”

    韩琵用力抹了把脸,瓮声瓮气地应了句好,将东西塞进口袋。

    众人在恐惧中煎熬许久,饥肠辘辘又身心俱疲,最终被载到湖边。

    甫一停下,他们便接二连三地被揪出笼子。

    绑匪拆下车板,将同笼的人一道绑在上面,然后推至岸边。大家都饿得没什么力气,所以这期间没闹出激烈的挣扎。

    等到头朝外躺到岸边了,即便是最迟钝的人,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顿时,几乎所有人质都爆发出疯狂的求生欲。

    着西装、挺肚腩的中年男人,脸上汗如雨下,却在努力摆出讨好的模样。他说尽好话,表示愿意加入他们,鞍前马后效劳。

    胡子拉碴、面相沧桑的大叔,哽咽道家有重病女儿无人看顾,恳求放他一条生路。见对方无应答,大叔最后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抽泣。

    面容精致、衣着讲究的贵气妇人,此刻风度尽失。她试图进行利益交换,允诺可送上任何资产,开口却结结巴巴,词不达意,以至于听上去很像是为了活命在临时随口乱说。

    样貌酷似、打扮相仿的双生子,梗着脖子咒骂怒斥,扬言敢动自己的话,家族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

    ……

    这时间,安静的褚知白和韩琵,与大家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你怎么不说话?”褚知白侧头看着同伴。

    “你不也没说话。”对方回看过来。

    黑发姑娘扁嘴:“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能被我打动的样子,懒得费口舌。”

    花发青年的理由则更简单:“我跟他们没话说。”

    湖边风很大,吹得人脸颊发疼。湖水想必也很凉,人泡在里面,滋味不会好受。

    ——真是不得好死。

    想到这一点,即便努力表现得足够镇定,两人其实都还是在微微颤抖。

    情绪没法消弭,只能延迟。

    事已至此,褚知白觉得自己已经尽力过了,便没过多克制,由着身体颤抖,释放一路上的本能恐惧。

    哭骂求饶声不绝于耳,抖着抖着,韩琵盯住姑娘明亮的眸子,认真瞧了好一会儿,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太礼貌,又慌忙移开视线。

    像黑色的玻璃弹珠。

    青年如是想。

    透明弹珠里,大多镶嵌着花瓣一样的条纹,颜色以黄蓝红绿居多。弹珠花纹有单色,也有双色或者三色混拼的,但不论如何,黑色总是不常见,因此也最受小孩稀罕。

    男孩群体里,有最多弹珠的以及有稀有花纹弹珠的这两种人,最受欢迎。

    小韩琵从没能有资格加入其他孩子的游戏里,却也不妨碍他从前对这些东西暗生向往。

    “我觉着你不错,下辈子希望能有机会做朋友。”

    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天,忐忑道。

    韩琵快速回顾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决定在临死前不留遗憾、给自己交个好朋友,如今对方正好符合,不妨问上一问。

    若在平时,他绝不会这么大胆。

    褚知白微愣,旋即快速应了句好。

    不料,青年接着又开始道歉。

    “我很重,等会儿要连累你一起沉得快些了。”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反正结果都一样。”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各自在想着什么。

    褚知白很想家。

    大家会怎么去理解她的失踪呢,希望家人不要悲痛过度,后面会有人弄清她的遭遇吗,猫咪会不会以为自己不要它了,连载的故事还没写完……黑发姑娘脑子里充斥着各种想法,心里五味杂陈。

    抓狂的人质丝毫没能让白袍人动摇,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们突然开始集体高声吟唱。

    尽管歌的内容让人摸不着头脑,腔调和音量也足够传达其中的狂热之意。

    “噗通”声接二连三,众人被陆续推入湖。

    下沉中,褚知白望见不远处的人在剧烈挣扎、扭动。水经由她的鼻腔灌入,霸道地与空气争夺体内空间。

    氧气减少,眼花耳鸣,四肢发冷,意识模糊。

    彻底昏死过去前,褚知白有了种错觉,好像自己在坐过山车,冲天而上……

    *

    褚知白是被烤肉香唤醒的。

    韩琵守在她身边,面色苍白,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见她睁眼,对方长舒一口气,微笑着。

    褚知白此刻头昏昏沉沉,时不时有一阵钝痛,还伴有耳鸣,暂时不太能听得清,只望见除了他俩外,其他人此刻则都堵在前头。

    大家比比划划,嘴快速张合,似乎在和谁争吵,情绪瞧着也挺激动。

    “那些杀人犯穿白的,你们也是白的,八成是一伙的,休想骗到我们。”

    “我们本来十八人,现在就剩十个了,你们对另外八人做了什么?”

    “不管这是什么鬼地方,你们又是什么怪物,离大家远点,听到没有!”

    ……

    众人依旧在湖边,登的却是另一个岸。

    除非亲眼所见,否则很难想象,会存在这样一个地方:像没来得及上色的3D模型,以至于这里所有事物的颜色,都是深浅不一的白。让人不禁纳闷,此处的植物该如何进行光合作用。

    人们幸存之余,又气又怕,急需一个发泄口。

    顾不上,或者说不愿思考太多,看来人貌似很和善的样子,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脾气一股脑全撒出来,说了不少重话,什么稀奇古怪的假设都有。

    “刚醒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嘎了,这是在天堂或者地府呢。”

    简要讲完当前情况后,韩琵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又来了这么一句。

    对于人们的恶劣态度和抵触情绪,来者丝毫不介意。仿佛活佛转世般,他们不断耐心解释着,表明对大家遭遇的理解,并反复重申是他们救了大家,也来意存善。

    尤其是某个苍老的嗓音,更是从头到尾一直在好声好气地安抚众人,姿态拉得极低。

    待身体各处完全恢复知觉,褚知白摸了摸口袋,确认东西还在后,慢慢站起身。她掸掸衣裤,和韩琵小声交代了几句,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人群边缘。

    看清来者面目后,黑发姑娘的瞳孔因惊讶而微微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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