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随是在楼上听到沈越冬出门的,他听到她对舒辉说“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她在楼下说话的声音在雨声里被割得支离破碎,在他的听觉里散成有些混乱的折射光,让他感到太阳穴的神经不受控制地不断突突跳动。

    他握紧了手里那个黑色的纽扣状圆物。

    这是信号发射器。

    下午的时候,那辆车里的特任军调查员把这枚微型信号发射器交给他:“既然你决定先去和她告别,带上这个。”

    “这是什么?”

    “信号发射器,可以让我们知道你所在的位置。你要联系我们,就按下加强键,信号加强后我们会第一时间赶来。万一那些间谍找到你,我们也可以及时营救。”

    虽然沈随还没恢复记忆,但从调查员口中得知了许多事情后,他知道他得离开沈越冬。

    身份暴露的卧底处境危险,会招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为了不把普通市民沈越冬卷进阴谋和暗杀中,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

    雨声在耳膜里鼓噪,紧接着是沈越冬关上院门的声音。

    她出门了。

    信号发射器在他的手里逐渐多了一丝体温。

    沈随站在楼上的窗边,在雨声中辨别着外面的动静。

    他没想到他“走丢”后,沈越冬会那么着急。

    她说的话一如既往,听不出丝毫关切:烦躁,命令式的语气,趾高气昂,不耐烦。

    语气强势地反问他“你有异议?”,仿佛顺服她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回想到这里,他微微笑了笑。

    但他该怎么对她告别?

    我已经找到了身份。

    我的记忆恢复了,谢谢你的帮忙。

    我会把这几天的房租付给你的。

    怎么都好,可是又怎么都不好。

    更糟糕的是,他暂时不想和她说话。

    原因简单又可笑,“姘头”。

    按照她那种嘴上跑火车的个性,姘头应该只是一个戏称。

    但他就是暂时不想和她说话,一句话都不想说。

    现在沈越冬出门了。

    如果此时按下信号发射器的加强键,军部六处的人可以顺利把他接走。

    他只需要写一封简单的告别信留给沈越冬。

    然后告诉舒辉和舒桃,家里的人过来接走了他,这个信封里是感谢礼。

    是离开最合适的时刻。

    “abandon,放弃,abandon,放弃,abandon,放弃……”虎皮鹦鹉在鸟架子上踱着端庄的鸟步,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你在背什么单词?”沈随问。

    虎皮鹦鹉歪了歪头看他,用特殊的声音叽叽咕咕地回答:“我开始背单词了,abandon,放弃!”

    “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abandon,放弃。”

    好几天了,这只小鹦鹉一直都不肯告诉他名字。

    昨天他问沈越冬。

    它的主人沈越冬也用同样抬杠的语气说:“不告诉你,你得自己问出来。”

    “那我叫你小随。”他说。

    虎皮鹦鹉气急败坏:“不是,我叫小冬,我叫小冬!”

    沈随微微笑了笑。

    今夜过后,这场冲刷一切的大雨会带走所有痕迹,包括这段短暂又微妙的记忆。

    那枚信号发射器翻来覆去地在沈随的手里,不安宁地转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虎皮鹦鹉小冬也不知道背了多久的单词。

    他终于犹豫地把信号发射器重新放回衣服内袋里。

    等她回来吧。

    **

    沈越冬从自己的秘密基地赶回来,浑身淋湿,第一时间上楼去找沈随。

    一边上楼,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

    无论如何都要再骂一句2号剧本的作者。

    2号剧本给她安排的隐藏感情线,多“好”啊。

    对她和他来说都是灭顶之灾的蜜糖陷阱。

    这年头,打败全剧天花板反派的不是主角的智慧和力量,而是反派的恋爱脑。

    可惜技能可以学,恋爱脑这东西她长不出来。

    “沈随!”她打开门。

    “沈越冬。”他却站在她身后。

    在过道黯淡的光线里,沈随的身形被笼罩在阴影里,眉眼深邃。

    “你在找我?为什么?”他问。

    还没走。

    沈越冬松了一口气。

    她差点以为这次剧情出差错,沈随会不告而别,她还得千里走单骑抓人。

    “我以为你走了,外面下大雨,你一个人不要乱走。”

    “舒辉说你又去见他了,为什么回来了?”

    沈越冬无奈闭眼。

    刚才出门的时候遇到舒辉回家,她说的是“去见姘头,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她本来确实不打算回来了,只是因为发现沈随说谎的原因,担心他半夜跑路,才急匆匆赶回来的。

    沈越冬硬着头皮摆出理直气壮的气势,嗤笑道:“该做的事做完了,就回来了,不然呢?”

    沈随微微侧过身,将脸别过去。

    沈越冬发现他一生气就喜欢背对别人,虽然是盲人,但却不愿意和对方进行眼神交流。

    她饶有兴趣地凑过去和他对视,试试他会不会再次躲开她的视线。

    沈随果然转身,用他的脊背彻底隔绝她的视线,宣告自己绝不妥协的态度。

    “噗。”她笑了出来。

    虎皮鹦鹉小冬从楼下飞上来看热闹,观察着两个人,对沈随说:“生气喽,生气喽。”

    虎皮鹦鹉转头又对沈越冬说:“被雨淋湿了,被雨淋湿了,好大的雨!”

    可让小鹦鹉抓到把柄了。

    “那么,他就让你淋雨回来吗?”沈随说这话的时候依然维持着自己的平静,眉毛却微微往下压了压。

    可让沈随抓到把柄了。

    沈越冬咬牙:两个不安分的家伙。

    她一手挥手让虎皮鹦鹉下楼睡觉,另一手把沈随推进房间里去:“没时间和你说话,我去换衣服了。”

    “abcd,abandon……”

    虎皮鹦鹉嘴巴里没闲着,不情不愿地下楼了。

    沈随的房间门也关上了。

    屋外风狂雨急。

    沈越冬靠在那扇漆成棕红色的门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方形小黑盒子。

    这是特殊信号检测器。

    黑盒子信号检测器上亮起了微弱的红色光,一亮,一亮。

    这证明这间屋子里有人携带了信号发送器,正向外稳定地传输信号。

    果然,下午沈随和特任军部见面后,军部不会放心他独自前来告别。

    他带了信号发送器。

    随先生,你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骗子。

    房间里的灯亮着,沈随站在门后,手触碰着那扇门,内侧油漆有一点剥落的迹象,毛毛糙糙的。

    外面的大雨声噼噼啪啪。

    隔着门,他听见了夹杂在环境噪音中细微的呼吸。

    “你骗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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