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同落入阴晦冷风里,惊扰了栖身树枝上的飞鸟,扑腾跃起向无边四散。

    染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自然会有寻仇的报应。如果荞知星灵力并未尽失,她定会大声讽刺他,可毕竟能屈能伸才是现在最应该做的,所以保持缄默无声地砸在草丛堆里。

    “此地不宜久留,走。”

    摸着摔疼的尾椎骨,她心里一横,视死如归般闭上眼睛。

    “要不你还是把我扔在这里吧。”

    当然,萧倬似乎觉得她还有用,没有理会她的疯语,熟练地点住她动穴,单手轻松扛起来,悄然从驿站后面绕道离开。

    荞知星张张嘴,有些失语,这穴是非点不可吗……不过确凿感觉不到钻心般痛了。

    因为行踪暴露,萧倬决定立即后程赶路。

    趁着深夜,他用匕首隔断牵马绳,不知是牵走了谁家的马,把她穴位解开推背上马,随后上马疾驰。

    山路崎岖,割断牵绳牵来的马并不是奔骑所用,性格温顺,蹄步也不如前一匹马路敏捷胆大,只能暂时平速在街道奔走。

    她终于不用忍受颠簸的痛苦,前几日的路走得太辛苦,纵马的人技术很好,马儿也是上好的千里战马,可是吊胆悬心,坠胃沉肚的感觉让她生不如死。

    天边泛青成鱼肚,他们刚跑出街道,奔向城郊。

    “太慢了。”

    沙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身后的人从腰间拔出匕首,用力插在马右边侧背上,血肉在利器下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鲜血飞溅,因为动静不小,回头一探究竟的荞知星脸上,顿时被洒满斑斑血痕。

    “你干什么!”

    她崩溃地大喊,和她一样崩溃的估计还有身下这匹马,它受惊后疯狂往前冲,在差点撞上木桩时急速往隔壁拐,因为惯性差点将她甩飞出去。

    “太安逸,活不久。”

    “你疯了!”

    她永远无法理解他此刻如此镇定的语气,幸然自己抓稳了马背,否则恐怕已经被甩下山坡了。

    乌金西沉时,原本温顺平缓的棕色马身,已经分布着左右不均等的伤口,伤口鲜血像小型盆景的瀑布般汩汩流血。

    它双目通红,铁掌磨断,仍像不知疼累地疯狂奔跑。

    荞知星知道,这匹马已经疯了,她摇摇欲坠地扶着鬃毛,几近哀求,甚至不知情地唤了他名字。

    “别跑了,别跑了,它要死了。萧倬,停下来吧。”

    “如果没有在圣旨所定的时间入宫,死的就是我们。”

    没有灵力,她更能身同感受到作为人的所有感知。

    这一次她觉得身后的人有些可怜,为什么是可怜,却说不清。

    这一夜,为了不引人眼目,萧倬选择宿夜露天。

    她走的时候没有束发于冠,经过发尾早已乱成一团,从脖侧梳不自在,将手从后脑勺处向上捋,拉得头皮稍麻。

    首冬的黄昏温度降得急,一路策马而来,都暴露在明朗晴阳下,不觉得与秋日有多大区别,被日光晒暖的两层布衣此刻任由风穿透。

    萧倬扔下包袱,扯开披风结扣,利落褪去两层布衣,靠大腿内侧处被血里里外外洇红,当两件叠衣在空中抛线翩然扑入草面,河边的人已然迈进水中。

    似乎和地面上行走无异,很快便走出几尺,到达河中心,水浸过裤头,眼见没过腰间,只露出健硕的半身。

    荞知星走到河边,拾起草上宽大的布衣,上面的血渍属于那具倒下后还睁着眼的马儿。

    她快速摸索着衣服暗格,并未摸出什么,记起他扔下的包袱,想回身去翻。

    河中央的男子恰巧转身望着她,做出过来的手势。

    她站起身眉心微蹙,望着鞋尖血渍,抬起衣袖左右吸闻,烟尘血腥飘泊而出,最后还是提裙往河边走。

    “你蹲着做什么。”

    河水伴随他行走,荡开圈圈水纹,由深到浅哗哗水声逐渐清淖,裤身紧贴,坠下几滴水融入河面。

    他走到她面前,俯下湿漉胸膛,沉声询问。

    水顺着他发尖滴到她额头,被冰凉感觉吓到,仰面撞入一张削骨棱明的脸,狭长双眸紧紧盯着她。

    她的身子太瘦太小,昔日用灵力维持轻功时觉得逸巧,如今面对萧倬高大魁梧的身姿,本能觉得压迫和害怕。

    “我……”

    话还没说完,正在搓拭衣袖的那只手腕被大力拽住,缘裙翻滚,“噗通”砸入水中,他拖着她入河,往深处走。

    荞知星纤细小手扑棱拍打河面,只激起点点水花,落水时头朝下,一下纠不过来,冰冷的河水灌满喉腔,是窒息的感觉。

    “萧……萧……”

    世上没有完美的的东西,任何事物都有短板和消亡,就算是哮天犬都会对东海避之若骛,更何况她根本就使不出灵力。

    简直是卑鄙无耻。

    刚砸进水中还能挣扎着偶尔露出口鼻喘息,随着身子越来越沉,几乎要溺在昏暗刺骨的河里。

    “荞知星!”

    萧倬把她拖入水中后,见衣裙将纤瘦身子搅缠,一点点沉下去,顿感不妙,张开双臂四处摸索她身子。

    “荞知星!”

    终于摸索到她耳发,他躬身潜入水中再往下捞她身子,慌乱挥舞的手抓到坚实手臂,她心里都是愤怒,狠狠用力往下扯,带着一损俱损的报复意味。

    “噗!”

    秀发甩出水面,萧倬双手抓住她腰肢高高托出河面,让她挂在他肩上往河岸游。

    “咳……咳……”

    荞知星抹开水渍,艰难地睁开被河水淹红的双眼,扑上去将萧倬推倒,愤懑涨红脸颊,不停想把他摁回水里。

    “你给我下去!”

    他一掌握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扼住她脚踝,硬生生抗上岸走回树下。

    “你欺负人,你凭什么欺负人!”

    “你不会水?”

    “就算会,你也不能拖我下去!”

    荞知星简直想把他摁到河里淹死他,居然有脸问她会不会水。

    他愣了片刻,神情复杂,抬起手去擦滴流在她脸上的水,却被拍开躲过,扑了空,又再次伸前一寸,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拭掉已经流到她下颚的水珠。

    “气什么,你给孤下药,孤也没把你丢在刺客老巢。”

    这回轮到她懵了,刚刚用来挡的手停滞半空,尽量控制自己的眼珠子不会因思考而左右转动,忍住心底慌张和萧倬对视。

    她觉得自己“卧底”的身份要留不住了。

    “你……王爷为什么怀疑我下毒。”

    “你是天真的以为每一口饭菜,孤都不会检查。下了这么多,猫在床边叫了一夜。”

    她巧唇微动,手自然地放回膝上,继续和他对视。

    “我可不会害小猫和王爷。”

    “那你的意思就是火头营的素大娘有意加害于孤,孤却误会错怪你?”

    荞知星知道瞒不下去,整个军营都在他掌控之中,如果再推脱于什么士兵中有奸细,简直就是必破之妄。

    “王爷恕罪,其实确实是我所为。街上小摊售药,我不辨真伪信了小贩的话,觉得此药能让人神清气爽,身体强壮……就……后面认为王爷伤势加重,才想起检查药瓶,自知害了王爷,心里羞愧不敢澜明。”

    难怪那一夜他面色如常,原来根本就没有喝那一碗药,是她先入为主以为他一定会伤势复发,才召集副将。

    “呵,孤倒不着急听你解释,想不起来就慢慢想,想起来了就说真话。”

    十月孟冬这样冷的天,萧倬从水里出来便一直没穿衣服,此刻竟然轻笑出声。

    她莆然精神高度紧张地对完话,眼下只觉得走不到皇宫就会被冷死。

    “顶着羞涩的医术当军医,在军营玩过家家,荞知星,往日孤并不理会,今后入宫,便不可能让你像现在这般肆意自由。”

    眯眼瞥见身边冻得发抖的身子,他起身翻开包袱,用自己干净的布衣粗暴地拢住她身子。

    宽大的衣裳罩住她整个身体,从底下探出手去调整衣服位置,露出眼睛和鼻子时,发现萧倬已经从附近拾来干枝,半跪在她面前生火。

    薄弱的火光跳动在干枝上,发出细微“噼啪”响,照在他从胸膛一路到腹部结实精壮的肌肉上,敛去些许寒气,却还是无端让人觉得冬寒孤苦。

    如果一个人被明确扣上脏污的牌子,世人皆会毫不留情地厌恶清除他。

    可若是那个人活着在你面前做了别的与脏污无关之事,你会突然不知所措,短暂地忘记要如何厌恶他。

    萧倬不在意她的回答,因为他认为世间无人能掌控他的生死,她不过是在演一场独角戏。

    荞知星的心绪就被这份“不在意”打乱,她觉得有些奇怪,却道不明哪里奇怪,和先前莫名觉得“可怜”一样。

    胡乱擦完表层水渍后,在火堆旁烤干衣衫发丝,静默地蜷缩在柔软草上乖巧闭目。

    其实她不敢再睡,手捻细草,浅息了一夜,而萧倬也在对面坐了一夜。

    天还未亮,萧倬亲自选购了第三匹马。

    他购买马匹时,从一家酒铺取走了一封早信,缃色信封被打开,黄纸黑墨,也让他眉心染上阴影。

    “我们还有几日能到?”

    “今日就能。”

    震耳蹄声从商铺一路响彻街尾,日头变暖,洋洋洒洒照在他们身上。

    萧倬披风下只穿了一件粗布衣,另外一件还套在荞知星肩上,马儿越过坑洼时,她用手攥紧他腰间衣裳,眼里却没有前日那般陌生的害怕。

    隔着微暖粗布纹,触碰到属于信封独有的尖角,被萧倬收在衣服内侧。

    马儿稳稳落地,因为是侧坐在鞍上,荞知星仍然维持着刚刚埋头的模样,只留毛茸脑袋在他视线里。

    经过两日,被耗尽的灵力一点点恢复,碎发遮掩下的鹿眼正左右溜转,狡黠得像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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