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恂知道自己失态了。

    多年处于上位者的位置,她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状态。因此只是片刻失神,周子恂便恢复了自己往常冷淡的模样。

    倒是她身旁的陈嘉酩掩饰不住语气中的惊讶:“你们认识?”

    那边的男人已经起身,他身量高峻,每一寸肌肉都锻炼得恰到好处。头发打理成了清爽的背头,裁剪合身的西装衬得他温润平和,真是一副公子哥的装扮。

    他朝他们走来,向陈嘉酩致意道:“陈总。”然后像对待某个普通朋友一般,对周子恂大方道:“周子恂。”

    短暂的停顿,许既亭又道:“好久不见。”

    没有任何越界,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寒暄。

    周子恂没有回答。

    随便来个明眼人都能知道这两人之间氛围不一般,何况是人精一般的陈嘉酩。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来,道:“怎么,两位不给我介绍介绍?看来今天是我白忙活一场?”

    周子恂仍在沉默,气氛凝滞了那么一瞬间。最终许既亭懒洋洋道:“说笑了陈总,我也是最近才知道《MVSK》主编是周总。”

    周子恂甚少在大众视野前露面,面对媒体也是低调作风,对于不了解时尚杂志的人来说,确实是无从知晓。

    所以许既亭知道他是要来当她的下属?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

    当初他们分手时场面说不上好看,现在也绝不是能心平气和一起共事的关系。

    这么站着说话终究不合适,三人走到桌边,许既亭自然地为周子恂拉开椅子,随后走到对面的座位。

    周子恂动作顿了一秒,才缓缓提裙坐下。

    服务员上了几道开胃菜,陈嘉酩继续先前的话题,问道:“所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亏我还煞费苦心想介绍你们认识。”

    如果是许既亭,那么就能解释陈嘉酩为什么那么想让周子恂认识他。以许家的人脉,能和小少爷攀上关系,今后无论是办什么事,都有门路可找,也方便得多。

    所以陈嘉酩就更加好奇这两人到底是如何认识的。

    周子恂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清楚她的背景。按理来说,这两人的人生轨迹大概率是两条平行线,没有相交的可能。

    然而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两人不仅认识,而且是大有渊源。

    许既亭还挂着一个懒散的笑,没有说话。

    周子恂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回答。

    他把主动权放到周子恂手里,让周子恂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样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难堪。

    周子恂却无端觉得心烦。终于,从刚刚一直沉默到现在,她出声解释道:“我们是高中同学。”

    这不算撒谎,他们两个确实是高中同学。

    陈嘉酩挑了挑眉毛:“高中同学?我以为既亭你是在国外上的高中呢。”

    不怪陈嘉酩这样想。像许既亭这样家世的孩子,大多数人都是初高中就去国外上学,毕业后再申请个藤校的商科学位,最后回国继承家业,像许既亭这样在国内上学的少之又少。

    精英阶层之间总是习惯明里暗里地比较学历,许既亭却无所谓般笑了笑:“我爸觉得没什么区别,国内上学也挺好的。”

    陈嘉酩抬手示意服务生上正餐,“那倒是省得我操心了,本来这次吃个饭就是为了让你们认识认识。”说罢又看向周子恂:“你们老同学,不叙叙旧?”

    周子恂抬眉:“今天是谈公事,公事谈完再叙旧不迟。”时间紧迫,她今天只化了淡妆,但是眉眼间的明媚依旧。

    周子恂总是这样,直切主题,直奔目的,好像天生不知道怎么圆滑地迂回。想做的事,千方百计也要做到。陈嘉酩被堵了话口,也不生气,只是在一旁不说话了,识趣地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许既亭身体往椅背上舒展地一靠,微微眯起眼睛道:“你要和我谈什么公事?”

    周子恂抬手示意服务生上酒。她聊工作时通常不喝酒,因为酒能让人放松警惕。但是今天却不同。

    她需要一些东西来麻痹她的神经,让她变得迟钝。

    “我的助理不是挂着名头的闲职,随便来个人就能做的。”周子恂轻抿一口红酒,“很简单,两条。第一,你要负责我的行程安排,品牌对接等一切助理应该做到的事。”

    “第二,没有节假日,没有休息时间,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得出现。”周子恂谈正事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微微皱眉,”条件有点苛刻,这是这份工作的特性,我只要自愿的人。”

    何止苛刻?这种霸王条款就连一般社畜都可能骂一句“疯子”,家世显赫的许既亭何必接受?

    凭借他身后桢泓集团的关系网,他想要来做个副主编都不是难事。许既亭要刷履历有的是门路,《MVSK》算是他最下乘的选择。

    所以如果许既亭不愿意,她不强求。

    许既亭没有马上回答。周子恂那双上挑的眼睛此刻正认真地看着他,让他想起猫科动物捕食时的注视。

    十年前的那个深夜,周子恂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说:“许既亭,我不要你的怜悯。”

    许既亭忍不住低头轻笑了一声,问道:“如果我都能接受呢?”

    周子恂回道:“那么下周一办好手续,直接入职。”

    服务生正要将刚刚醒好的佐餐酒倒入酒杯,许既亭抬手,摇了摇头,示意不用,温声道:“条件确实苛刻,不过是你的风格。”

    周子恂说:“现在拒绝还来得及。”

    窗外夜色沉静如水,两人的对话一来一回,好像有暗流涌动,透露着几分说不清的熟稔。

    良久的沉默,就在周子恂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许既亭看向她的眼睛,道:“我接受。”

    ***

    主食已经奉上,餐厅内一时间只有餐具碰撞瓷盘的声音,陈嘉酩见两人达成共识,又恢复了他圆滑的模样,问许既亭:“不尝尝这家餐厅的酒?味道很不错。”

    许既亭举起盛满柠檬水的玻璃杯示意:“这样就好,我不爱喝酒。”

    他这样年纪的商二代早已在名利场里如鱼得水,酒局上更是大杀四方,谁会像他这样喝柠檬水?

    “是不爱喝酒还是不能喝酒?”陈嘉酩玩笑道。

    “不爱喝红酒。”许既亭压低声音,故作玄虚道:“不瞒你说,我最爱的其实是可口可乐。”

    许既亭这样接地气的富家子弟不常见,陈嘉酩聊了几句,便愈发喜欢起他来,又趁机调侃起周子恂:“和我们小周总比起来如何?她可是千杯不醉。”

    周子恂斜了他一眼:“喝不过你这种酒鬼。”陈嘉酩确实爱喝酒,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专业品酒师,周子恂算能喝的了,但酒量还是不如他。

    “我和周子恂认识的时候她可不怎么能喝。”许既亭曲起手指敲了敲杯子,若有所思道。

    周子恂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酒量也是会变的。”

    人也是会变的。

    “有多不能喝?”陈嘉酩笑着问道,“看不出来啊周子恂,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一杯倒吧。”许既亭看向周子恂,“是吗?”

    周子恂还在切那块牛排,漫不经心道:“是吧。”

    一顿饭吃得乏善可陈,许既亭和陈嘉酩倒是聊得来,气氛总不至于太僵硬,周子恂偶尔插两句话,算是做足了场面。

    三人一齐走出餐厅,陈嘉酩本打算叫司机过来送周子恂,却临时收到短信,是有私事。

    周子恂倒是无所谓,时间不算晚,打辆车就好。只是陈嘉酩觉得很不好意思,毕竟是喝了酒,不该让女生独自回家。一旁的许既亭见状开口道:“我送她回去吧,我正好开了车,也没喝酒。”

    陈嘉酩正想答应,周子恂便抢在他开口前出声道:“我打车就好。”

    显然是回绝的样子。

    许既亭却摇摇头,用一种平和但毋庸置疑的语气说:“你喝酒了。”陈嘉酩看了眼周子恂,见她没有反驳,便道:“那就麻烦你了。”

    跟两人告别后,陈嘉酩坐车走了,周子恂则跟着许既亭一起到车库。

    夜风拂过,周子恂落后许既亭几步,只看到他的背影。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着,突然,寂静夜色里,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冷吗?”

    许既亭冷不丁开口,周子恂吓了一跳,下意识脱口道:“有点。”

    车库到餐厅有些距离,A市昼夜温差大,此时夜风萧瑟,周子恂穿的是件吊带长裙,确实觉得有点冷。

    于是许既亭停下脚步,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递给周子恂:“披着吧。”

    整个过程实在是太平常太自然了,以至于周子恂披上外套,感知到上面残留的温热时,才后知后觉到发生了什么。

    片刻沉默,她忍不住开口道:“你没必要送我。”

    “这是我应该做的。”许既亭淡淡回道。

    周子恂抬眼望去,对方面色温和,和刚刚没有差别——他的意思是,他送她只是出于从小的教养,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会这么做——即使他们是水深火热的前任关系。

    就像他刚刚为周子恂拉开椅子,就像他借给周子恂他的外套。

    他习惯于为别人提供适当的帮助,这是他的礼节与风度。

    周子恂低下头去。

    从始至终,兵荒马乱的只有她一个人。

    许既亭开的不是什么顶级豪车,只是一辆路虎。其实让任何一个人来看,他都不像是典型的公子哥——手腕上没有价值不菲的名表,开的不是豪车,现在还要跑来当一个主编的助理——累死累活的那种。

    许既亭是一个特别的小少爷。

    她从十年前那个便利店遇见许既亭开始就发现了。

    说了自己家的地址后,周子恂便偏过头去,看向窗外。

    所以这样的小少爷为什么要来当她的助理?周子恂的脑子有点不转了。她喝的不算多,但是这些年练过的酒量好像在遇见许既亭时,又全部化为乌有了,变成了十八岁那年一杯倒的周子恂。

    但她心里清楚,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来找她复合的。

    任谁来经历周子恂当年那种断崖式分手,都不会再有一丝一毫挽留的意图。

    想到这里周子恂释怀地笑了笑,许既亭在一旁沉稳地开着车,他开得很慢,缓缓地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穿行。霓虹灯在车窗上闪过,周子恂闭上了眼,连轴转工作的疲惫在此时席卷而来,她没有抵抗这股睡意,在车里沉沉地睡去。

    在某个红绿灯时,许既亭侧头看了一眼周子恂。她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已经熟睡了,没了刚刚在餐厅气势汹汹的样子,像一只流浪很久的狸花猫,在某个角落,蜷起了身子安然沉睡。

    他看了几秒,又挪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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