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远东数一数二的大都市,申城凭借着它的繁华、多元容纳了各色人物。有踩着他人肩膀往上爬的野心之辈,有动辄喊打喊杀的青帮混混,有每日愁米下锅的外地难民,也有醉心政治的热血青年,生机与死地、鲜花与腐肉在这座复杂的城市里消长、交锋,吸引着更多的人投身此地,成为其运作系统中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

    不说江边那些漂亮气派的西洋房子,单看恒山南街这一条就能看出它的与众不同。路面上两条浅浅的电车轨道像给这座城市刻下了两道伤疤,街边小吃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茶叶蛋”、“细砂粽子”、“莲心粥”,热气与香气扑面而来。卖力气的伙计、车夫穷苦,舍不得那点子钱,就着热水,闻着香气,草草把干粮往肚内一塞,也就结束了一天的早饭。或有穿长袍、西装的路过,照顾小吃摊的生意,还同亲热和气的老板娘调笑几句。街面上的铺子也纷纷卷起门帘,准备一天的生意事宜。

    各色人物都在这个初夏的清晨奔波忙碌,为了生计、梦想脚步不停。

    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穿得朴素,薄薄的袄子上还有几处不明显的补丁,长得也不够出挑,只有那乌黑的发辫和眼珠值得称道。

    就这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在这个早上却频频被路人施以注目礼。她已经在林老板的羊肉铺子前站了半个钟头了,纹丝不动。挽着包袱的手不颤,脑袋不晃,要不是眼睛还会眨,大家还以为她不是真人哪。

    林老板也很头疼,这么一尊活神仙杵在门口,生意还做不做了。他又没那个胆子去惊扰这姑娘,每进一步就被自己脑内的神怪可怖的猜想吓退两步,近近远远地像是刚从百乐舞厅学了探戈回来。

    好在,沐浴在林老板害怕目光中的姑娘总算动了起来,提着包袱匆匆离开了这条街道,经过路口时还夸张绊了一跤。

    辛酉,也就是那个女孩,挣扎着爬起,揉了揉膝盖,嘴巴里还不干不净地抱怨着自己的上司。她直起身子又走了几步,终于熟悉了□□行走的感觉。

    意识投放完成了,接下来该干嘛来着?辛酉内心忖度着,这是她第一次出任务,科里的老手都忙得要死,根本没时间来带新人。她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脑内除了被灌输进的工作事项,一片荒芜。

    对了,首先是要找到两个任务目标。辛酉记起工作手册中的内容,一切工作流程都要在确定任务目标的身份后展开,可手册里没写怎么找任务目标啊?

    她挠了挠头,有些混乱,余光却看见手心的字,摊开一看,铅笔写就的“博盛路164号”静静躺在那里。

    看上去像是个地名,辛酉对着路边的玻璃橱窗看了看自己这具年轻的肉身,是这姑娘原本要去的地方吗?

    要去看看吗?反正也没有思路,辛酉这么想着,驱使着身体动了起来。她一路寻人问路,磕磕绊绊地总算找到了这个164号。

    真到了这辛酉又陷入了一种第一次吃螃蟹——不知从何处下手的窘迫感。

    164号显然是供人居住的楼房,共有三层,屋顶侧面呈半圆型,二楼还有一个时髦的露台,颇具中西结合的美感。只可惜,这一切都被一扇漆黑的大铁门隔绝在内,外人无法得见全貌

    她该敲门吗?辛酉快忘干净了人间的礼仪了,还是按门铃?这也没有门铃啊?

    正犹豫时,铁门之内走出一个着围裙包头巾的妇人,她一看到辛酉眼睛里就绽出锐利的光来,嘴巴紧紧抿起,似乎是在为之后的怒骂蓄势。

    果然,那妇人一开口就是疾风骤雨:“怎么这个时候才来。第一天就这么拖拖拉拉的。董太太要是恼了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当初求着要来,能来后又甩脸子。现在的人那,真是……”

    她将最后一个“是”字拖了长长的尾音,好像非如此不足以表达自己对这个世道的愤慨。

    辛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反应相当快,立马开始道歉。

    “抱歉抱歉,路上遇到了点事,实在抽不开身,我……”

    妇人粗暴地打断了辛酉的道歉,“行了,跟我去见太太。她同意了你才能在这做事,不然说什么都是虚的”。

    辛酉闭上嘴,乖巧地跟在妇人身后进了房子。

    穿过黑色铁门,路过杂乱的草坪,沿着米黄色的墙壁一路走至木门前,辛酉跟着妇人进入房内。

    光线变暗了许多,房子内部空间很大,却没什么声响,角落处脱落的墙皮彰显了这座房子的年头。室内的布置用具看不出多人生活的迹象。家具摆设整洁典雅,字画陶瓷或陈列在博古架上,或同花草一起摆放,幽静素雅,一派大家作风。

    辛酉耳朵一动,听到了书页翻动的声音,她跟着妇人穿过屏风,立在沙发的侧面。

    沙发上的女人穿着黑色斜襟旗袍,脑后绾了个简单的圆髻,正静静地捧书观看,她五官生的很美,端正秀丽,只是神情十分灰暗单调,并不像在专注地看书,而像是空茫地盯着书页上的一个点发呆,这无端地给她的美貌打了些折扣。

    女人像是被打扰到了,转头问妇人话:“有什么事吗?田妈?”

    妇人脸上堆起笑容:“太太,这就是新来的下人,就是我昨天跟您提的柳嫂的亲戚,蓉蓉,封蓉,您打量打量。”

    她粗糙的手一把抓住辛酉的胳膊,拉到身前。

    辛酉抬头,看到了女人茶色虹膜中的自己,她咽了口唾沫。

    女人缓和了眉眼,露出一副宽慰的神色:“不用紧张,听田妈的话好好做事,不会的多问。总归这个宅子里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你慢慢来就是了”。

    说罢,她又嘱咐田妈,“小姑娘挺不错的,您跟她交代下吧”。

    田妈一听,知道是要留下辛酉了,连声应是,带着辛酉一路退至后院。

    后院内斜拉着几根晾衣服的粗绳,空地上还摆着一个洗菜的大盆,旁边的筐內摞满了各式蔬果。辛酉坐在小马扎上,面上乖巧地听着田妈粗声粗气的训导,脑子却神游天外,完全忽略了田妈罗里吧嗦各注意事项一二三小点。

    为什么要说这个宅子里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呢,难道这个房子里没有一件她喜欢的东西吗?打碎花瓶或者上错了茶也没关系吗?总会有点偏好的吧,无论是吃食、服饰、出行、还是言谈举止,辛酉琢磨着女人奇怪的话语。

    “那些字啊画啊的别碰,架子上那些碗啊瓶啊的,手脚放轻,董太太那些名贵的旗袍只能用清水洗。还有,除了打扫,你少进屋里!听见了吗!”

    似乎察觉到辛酉的走神,田妈语气加重,辛酉立马予以回应:“听到了听到了”。

    田妈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进厨房去,却被辛酉喊住。

    “田妈,你刚刚说,太太姓董?”,辛酉摆出一种天然无害的表情,试图自然地问出自己的问题:“她不会叫董诺吧?”

    “你这孩子,这么没大没小呢,在外面不准这么叫太太的名字”

    真的叫这个名字啊,辛酉脑壳一阵阵儿的疼,她虽然没什么常识,却也知道太太是对已婚女性的称呼。

    难道她撮合cp前难道还得先负责拆散一对婚姻吗?

    结缘科这拉得什么破线啊。

    不过好歹是找到女主角了,总算有了点眉目。接下来只要找到男主角,诱导两人相会,顺理成章地产生感情,自己的第一幢差事就八九不离十了。辛酉细细地打着自己的算盘。

    而算盘中的男主角,此刻也正在惦记着她。

    天色已晚,封茂实踏着落日的余晖,拐进了一条细长昏暗的弄堂内。他边走边摘下了头顶的草帽,两条细细的线痕留在了下颌,一天的劳作下来,汗水已然浸透了他的粗布衫,他不时的拿草帽打风,感叹申城这闷热的天气简直是把城里的人当包子煎。不过就算被煎熟了,晴天总还是比雨天好的,至少不会叫人发霉,跑起车来也不用担心污水溅到客人身上,他苦中作乐的想。

    进到弄堂深处,赵婶提着水壶迎面走来,她看到封茂实,露出了一副关切的神色。

    “茂实哇,这么早就回来了?晚上不拉车吗?”

    “拉的,我托朋友帮忙看了一会儿。蓉蓉第一次去人家家里做工,我不太放心,就回来看看。”

    “也是,小姑娘家家的总是叫人不放心,你这个做哥哥的多看着点总不会错的,只是苦了你这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

    封茂实笑了笑,没说话。

    赵婶想起了什么,将手内的热水壶塞给封茂实:“你还没吃饭吧,过不了多久又要走,先拿这壶水去,婶过会再烧一壶。”

    说完,她就匆匆地走了。

    “诶,我……”,封茂实没来得及拒绝,“谢谢婶了”,他看着还蒸腾着热气的壶口,握紧了把手。提着热水一路越过烧水的煤炉、窗口挂着的淘箩、蒸架,封茂实跟这栋破烂房子里的租户一一打过招呼,径直走向二楼的亭子间。

    “蓉蓉”,他一边喊着妹妹的名字一边推开房门,如往常一样看到了自家妹妹端正地坐在桌后。

    没能听到妹妹回应的封茂实放下了手内的水壶,坐到桌边,关心的问道:“怎么了,不顺利吗?是那家的老爷太太不满意吗?”

    封蓉的表情很是复杂,像是生吞了一只耗子,嫌弃、愤怒、恶心、无奈在她脸上轮番登场。

    “封茂实?”仿佛是要确认些什么,她念出了这个名字。

    “怎么?为什么叫我名字”

    封蓉看着封茂实汗津津的寸头,大而粗糙的手、脚掌,结实的背脊,流畅的肌肉线条还有那个接地气的草帽,又回想起那个身着旗袍气韵生动的大家闺秀。

    她缓缓背过头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来异常处理科的前辈们都是在这样艰难的工作环境中挣扎至今的吗,一瞬间就肃然起敬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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