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周大人成了薛思柔未来的郎君后,她的日子松快了许多。

    不晓内情的下人对她也不敢再有怠慢,薛思柔宅在小院子里,过了几天清闲安宁的日子。

    今日晴好,也不用到颐香堂中给长辈见安,薛思柔一觉睡到近午,草草吃过早膳,便到院中坐下。

    绮芳在院子里晒冬月用的旧物,薛思柔躺在檐下的藤木摇椅上晒太阳,寂静里只有鸟雀鸣叫的声音,微风和煦的吹着,就这样多好,什么都不用去忧虑,也不需筹谋算计什么。

    遮阳的绢帕下,薛思柔静静地躺着,不知睡去没有,眉宇嘴角间都挂着恬淡安逸浅笑。

    就连空气里弥散着春日里花草的芳香,此般岁月静好,在薛思柔八岁之后,就变得及其可贵。

    绮芳拿掸子敲着被褥,喜气洋洋地对薛思柔说道:“昨日我去绣坊看了小姐的嫁衣,许娘子绣得当真是华丽精巧,再赶两日便成了。周府的聘礼流水一般的往府中送,小姐要去看看吗?”

    “还有的明天定亲宴,小姐不想想穿些什么?”

    绮芳絮絮叨叨的说着,薛思柔懒懒的躺在摇椅上,一句不答。

    这样好的时光,往后恐怕是不会再有了。

    周府。

    周大人。

    周乘。

    偏又将她卷入其中。

    薛思柔不感兴趣,她猜,周乘不会来。

    “从提亲到现在,周大人可一次都没有登门,想来他是不喜欢妹妹的。”

    是薛思蕙。

    毕竟是杜氏一手养大的女儿,高傲不可一世,也学了绵里藏针的功夫,好生阴阳。

    这样的好亲事,偏轮不到她,薛思蕙这样要强的人,定然羞愤,不甘。

    绮芳心中这样想,可她是大小姐,又不敢出言顶撞。

    竟来的这样快。

    说起来,她们都是懦弱的人。

    这样□□的羞辱,听者自然愤懑,她也只是装聋作哑。

    “大小姐。”

    绮芳搁下手中的活计,去迎薛思蕙。

    对于绮芳,她选择视而不见,而是绕着庭院慢悠悠地打量一番:“这样的小园子,恐怕是堆不下周府的聘礼,妹妹觉得呢?”

    她笑眯眯地对着薛思柔,满是轻慢与挑衅。

    在她开口之前,薛思柔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她假作听不明白那番话里的奚落,摆出怯懦惶恐地模样:“我身份低微,能得此厚爱,的确是天大的福气。”

    这番话滴水不漏,薛思蕙一时找不到继续刁难她的理由,便绕到后面去找绮芳的麻烦:“怎么,你家小姐要做周夫人,你也鸡犬升天了,见了主子也不行礼了?”

    她最不饶人,也不等绮芳开口,又讥讽道:“可她到底是收养的女儿,怎么能算小姐呢?”

    薛思蕙向来如此,稍有不如意之处,便来寻她们的麻烦。

    绮芳不愿理她,求救似的看向薛思柔。

    薛思柔早已见怪不怪,一时口舌之快,由她去吧。

    她打心眼里,是瞧不上这个愚蠢娇蛮的姐姐,所以也并不同她计较这些。

    但也会羡慕她有这般跋扈任性的资本。

    薛思柔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薛思蕙一番,她生的很好看。

    肌肤莹润,身姿窈窕,弯月眉下是双多情妩媚的桃花眼,朱唇轻挑,不点而红,身上穿的是上好的绫罗,鸡心领的上襦露出白皙的肌肤,颈上挂着一条珍珠红玉璎珞,檀褐色腰群系着玉禁步,招摇华丽,风姿万千。

    薛思柔低着头,轻声应道:“姐姐教训的事,绮芳是不懂规矩了。”

    言罢急言令色地将绮芳训斥了一番:“都怪我平日太纵着你,越发没规矩了,还不快跪下给大小姐赔礼!”

    在薛思蕙看不见的地方,她给绮芳递了个眼色。

    绮芳毫不犹豫的跪到薛思蕙面前,疚心疾首,惶惶不安,甚至带着哭腔:“奴婢给大小姐磕头,奴婢知罪,奴婢知罪了!”

    薛思蕙是不屑的,她缓缓蹲下,抬起绮芳的下巴,那双美艳灵动地桃眼,却有最狠毒的目光,她故意放缓语调:“假装清白无辜的本事,你也炉火纯青了。”

    薛思蕙起身,递给绮芳一个白眼:“今日有客来,暂且饶你一次!”

    果然是这样,她只是单纯的来泄愤。

    “白夫人要见你,随我走吧。”

    薛思蕙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转身往外走。

    白夫人,周乘继母,操纵这一切都幕后主使。

    薛思柔倒很想看看,这个蛇蝎心肠的妇人,究竟是何模样。

    府宅高墙,听不到长街上里的喧嚣,今日所有的热闹都是源于绮芳之口,她听着也不觉欢喜。

    到颐安堂时,才是真正的热闹,薛氏夫妇高堂上座,侍女小厮排作两行站在堂外,焚香煮茶,好大的阵仗,都是为了恭迎上坐到妇人,白氏。

    薛思柔远远地便开始打量白氏,虽年过四十,但身段容色依旧没有分毫衰败之气,容光正好,像三十出头的年纪。

    鸦发盘成望仙髻的式样,簪满鲜艳的珠钗步摇,浅红色薄绸长衫,领襟用彩线绣着如意团花,春绿百迭裙更显明媚鲜妍,华丽招摇之余,也有妇人的端庄。

    她面容姣好,眉眼上是毫不遮掩的精明算计。

    看到这里,薛思柔顿步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来应对他们。

    抬脚跨过门槛,福身见礼:“思柔给父亲母亲请安。”

    薛府最看重体面,所以在外人面前,薛思柔还是要叫他们一声父母。

    杜氏笑着牵起她的手,面向白氏说道:“柔儿,快见过白夫人。”

    薛思柔福身道:“夫人。”

    白氏含笑,目光里满是审评地意味,将她细细打量一番:“生的这般好看,瞧着也乖顺,真是个好孩子。”

    薛逢笑言:“我家柔儿乖巧,又知书识礼,如何叫人不喜欢呢?”

    他们谄媚的模样,让白氏觉得可笑。

    白氏端起翠玉茶盏,挺直腰杆,将头微微昂起:“狱中之事已经摆平了,你家公子可没有后顾之忧了。”

    “多谢……”

    白氏打断了薛逢:“不必虚以委蛇,我们之间不过利益所趋。”

    薛逢脸色一阵青白,最后含糊应了句是。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薛思柔身上,白氏很满意这个戏偶。

    薛周两府联姻,显然周府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薛逢隐忍不发,也只是为了这个虚名,有周府做背景,无论是否牢靠,都可以让他们父子仕途更为通达。

    “你们可要好好照顾我家新妇。”

    白氏不屑虚伪的寒暄客套,只留下句话便走了。

    有薛思柔联系着两家的关系,薛氏夫妇并不着急。

    薛思柔看着白氏离去,悄然送来口气,转念一想,白氏似乎没有必要为难她,只是习惯使然,在府中她总是时刻警戒,不敢掉以轻心。

    对于周乘,他们也是只字未提,两府的亲事,除了体面的虚热闹,似乎并没有人真的在意,他们好似同为天涯沦落人,理应相爱相惜才是。

    但薛思柔清楚地知道,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人,是永远不可能有这样的戏码。

    她是清醒明白的,知道自己所求之物是什么,对于这场婚姻,自然也从未期许过什么。

    裕州,是薛思柔魂牵梦萦的地方。

    绮芳曾为她筹谋,与周乘举案齐眉,相携一生,留在东都享受荣华富贵,东都的荣华富贵从来都是刀尖舔血,画地为牢。

    她一定要带姐姐回到裕州,不惜任何代价。

    薛思蕙的话不假,她自己也看得出来,周乘不但不喜欢自己这个未婚妻,甚至是排斥厌恶的。

    自始至终,薛思柔都没有见到周乘。

    一场虚热闹过后,薛逢和杜氏的脸色都不太好,白氏做事坦荡,爱恨都摆在明面上,想来对他们也没少言语相击。

    薛思柔见状没有久留。

    离开颐安堂时,见正院里堆满了挂着红绸的漆木箱子,小厮们忙忙碌碌的收整着往薛思柔院子里挪,看着真是喜庆热闹,她看得有些出神。

    虽身不由己,但也赚足了体面,没有什么好怨怼的。

    薛思柔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敛起绢帕,从游廊上走去。

    至人烟尽处,绮芳才忧虑的抬起头,在薛思柔耳边轻语:“小姐,白夫人看起来并不好相与。”

    薛思柔漫不经心地说道:“周大人三年前便已然分府别居,白夫人的手,还伸不到那里去。”

    不然,也用不到她来谋害周乘了。

    四月里,正是柳嫩花红的好时候,莺啼婉转,暗香阵阵,抬眼还能看到零星的纸鸢,在惠风中翱翔,着眼时总能得到喘息之机。

    薛思柔轻轻掀起挡在面前的垂柳,继续说道:“白夫人的手段还是不够狠毒,周乘才有命留到现在,对付起来,更为棘手。”

    她的声音语调都如此间春色般温和,字里行间却透着凛然寒意。

    自从方才见过白氏之后,绮芳心中惴惴不安:“那周大人你也是知道的,小姐有把握吗?”

    “你觉得呢?”

    薛思柔回头看向她,笑意里是对周乘到轻蔑不屑,还有胸有成竹的挑衅,平日里那副柔顺怯懦的模样,荡然无存。

    绮芳垂头,不再多言。

    薛思柔从不说表面那般,她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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