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安领着景暄和到外院的某处庭院坐下,花开得极好,采光又明亮,空气中花香袅袅,沁人心脾。

    马吊牌由四十叶纸牌组成,牌分十字、万字、索子、文钱四门,皆绘水浒英雄肖像,由四人打,每人先取八张牌,再放八张于桌间,四人轮流出牌和取牌。

    万灵安唤了两名侍卫,这二人相貌相同,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人名曰“庄炎”,一人名叫“庄阳”,皆是身材颀长,耳聪目明。

    景暄和很久没碰马吊了,可技术却没退步,不过两把之后便找回手感了。

    她的牌艺精湛自是不在话下,现下却不得不多一个心眼,几局过后,每次都故意输给万灵安,或余一张牌,或余两张牌,胜负不过毫厘之间。

    景暄和注意到,万灵安似乎很怕冷,一手在桌上抽牌,另一手必定抱着暖炉,她也不好多问。总觉得疑惑,像万灵安这样的高贵人物,为何会钟爱市井小民玩的马吊牌呢?此般自诩雍容高洁之人,不是该下围棋才符合格调吗?

    景暄和正思索该如何出牌,便轮到她取牌了,目光落在牌上,随意地伸出手,指尖却触到另一双手,景暄和一惊,竟碰到了万灵安的手上!赶忙收回手指,却见万灵安正在看牌,似乎没发现,才大着胆子抽了牌,继续牌局。

    ……

    万灵安似乎十分愉快,也许是赢牌心情大好,他吩咐婢女上了两盘糕点,景暄和眼睛一亮,这是她最爱的如皋董糖与琅琊酥糖,前者色白微黄,层次分明,食之酥软甜香,回味无穷,后者味甜而不腻,糯而不粘、酥而不碎。

    “不喜欢?”万灵安见她神态有异,不由得问道。

    “不,”景暄和拿了一块,放在嘴里轻嚼了一下,忽然抬眼,微笑道:“谢大人赏赐,小人只觉得受宠若惊,所以适才晃神了。”

    景暄和拥有一段于歌笛的记忆,她早年似乎与万灵安有婚约,可这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歌笛之前并未见过万灵安,当时听说自己要与一从未相识的男人结亲,还与父亲置了好长一段时间气,后来父亲蒙冤入狱,家族遭受灭顶之灾,这段婚事便自然不作数了。

    他们如今的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明明就相隔着一道跨不过的鸿沟,再说此人看似温和,实则脾气古怪,高深莫测,对万灵安,她不得不防,所以她万万不能因为两盘糕点就被他收买。

    想到此,景暄和隐去了笑容。

    万灵安只见她的身后开着大片的海棠花,她却显得清雅,在深重鲜红的颜色下,像一只轻灵越过的白鸟。

    突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每次洗牌时,景暄和都用的夹牌洗牌法,手指灵活,将牌夹在手指间快速翻转……而这种动作,他曾在另一个人身上看过。

    他突然望向了她的脸,目光变得极专注,景暄和一抬头,万灵安立马收回了目光。

    又与景暄和玩了六、七盘,才放她回去。

    ***

    出了万府,阿呆早已在后门等待,他跟景暄和说了些衙门发生的闲散事情,二人便回到了府衙。谁知,衙门外站着一年轻书生,并未束发,穿一素衣襕衫,裳下摆接一横襕,见到景暄和,赶忙向她走近。

    景暄和还以为他是来告状的,可他突然“噗通”一声跪在景暄和跟前,倒让她不知所措了。

    “恩公,请受在下一拜!”那人浓眉秀眼,相貌俊逸,只是有些不修边幅,颇有魏晋风骨。

    “快请起,快请起!”

    景暄和虚扶了他一下,向阿呆使了个眼色,阿呆赶忙拉他起来,原来他便是春深书院的大才子汪常青了。他刚从牢里放出来,听说是一位姓景的捕快救了自己,不免十分感激,便马不停蹄地来到衙门前,拜谢恩公。

    “不必多礼,这都是我们捕快应该做的。”

    景暄和本是说客气话,那书生却眉头一皱:“哼,现今的冤假错案还少吗?每年牢中添了多少冤鬼?那些当官的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做得足,谁又有心为百姓着想一分?小生此行本是抱着将死的决心,若不是大人,小生便也背负莫须有的罪名,成了牢中的冤鬼了。”

    景暄和只见他的眉眼写满了傲气,文人风骨尽显无余,却听他继续说了:“小生心中本有一仰慕之人,此生惟愿像那位先生一样,做个为国尽忠、为民谋福祉的人,可是那位先生却遭奸人毒手,真是可气、可叹啊。”他的目光凛然地望向了远处的一处府宅,那府宅的大门已经被封,连门牌都濒临腐朽,布满了蜘蛛网,只是斑驳的朱色油漆应证了往日的辉煌。

    记忆中,这是于歌笛出生长大的地方,见证了她无忧的童年与鲜衣怒马的豆蔻年华,见证了她所有的骄傲、美好、快乐、明媚,也见证了她如何由一位千真小姐变成阶下之囚。

    满门光华,弹指成灰。

    这一定是于歌笛心中永远也抹不去的伤。

    如今的景暄和,虽然没在这宅子住过,却也感到唏嘘不已。

    难道他说的先生……便是于景涟吗?

    “在下自知不能与那位先生媲美,只是以他为榜样,日日不敢懈怠。”汪常青惨然一笑,又说道:“在下下月便要参加乡试了,若能金榜题名,必备大礼,以答谢恩公的救命之恩。”

    “大礼倒是不必了,”景暄和摇摇头,道:“为了弄清此案,我曾走访过春深书院,大家对你的才华都赞赏有加,料想考取功名对你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只是,若你真能通过科举步入官场,又有何打算呢?”

    “现今阉党横行,朝中人大多敢怒不敢言,更有大臣争相认魏福忠为干爹,七尺男儿认一阉人为爹,真乃奇耻大辱也。在下听说那位先生有一名门生,现今也在朝中为官,官至大理寺卿,他是为数不多敢与魏福忠对立的朝臣了,在下若能入朝为官,定会拜在此人的门下,也算是得以秉承那位先生的遗风了。”

    景暄和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汪常青所说的便是于景涟大人的得意门生欧阳明允了,在于大人落难后,欧阳明允也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被贬到沿海地区担任九品芝麻官,几番沉浮,某年在抗击倭寇的战役中立下头功,才被重新调回朝中。因为他能力卓绝,见识广博,逐渐被圣上赏识,委以重任,现在担任正三品的大理寺卿,负责审理重大的案件。

    “不早了,在下还要回书院温习功课,恩公保重!”他恭恭敬敬地朝景暄和做了个揖。

    景暄和回了一礼,汪常青便离开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景暄和久久不语。

    此时天色已晚,太阳已经快落山,却在天空射出了更绚丽的色彩,云霞的颜色变换极多,有时红中夹着紫,有时蓝中带着金,当太阳完全下沉的时候,天空中的余晖还未散尽,景暄和看着天上的风起云涌,心想,有的人便如太阳一般,虽然总有一天会消逝,可是他活着的时候发光发热,总有人不会忘记他,而于景涟大人就是这样的人吧,这样想着,她的嘴角露出一痕久违的微笑。

    是的,她不由得为他感到骄傲。

    ***

    次日清晨,景暄和前往锦衣卫北镇抚司报道。

    周承恩也未有太多吩咐,只是给了景暄和一方令牌,让她可以自由去义庄查看尸体,末了,周承恩说道:“工欲善其器,必先利其器,万大人特意吩咐我为你配一匹马和五名助手,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景暄和抱拳,道:“小人定当竭尽全力。”

    周承恩点头,突然拍了三下巴掌,从屋后走出了五人,每人均牵一匹白马。

    景暄和见这五人神态迥然,从他们的服饰看,应该是锦衣卫中从七品的小旗,景暄和向他们深深地作了一揖,五人也还了一礼。

    周承恩说:“北镇抚司从蒙古新得一匹宝马,名为乌珠穆沁白马,也是这次为你准备的马匹,可是镇抚司的养马官太过粗心,竟将这白马与其他的马混在了一起,还请景兄辨认一二,到底哪一匹才是真正的乌珠穆沁白马?”

    景暄和知道周承恩是在考验她,也未多言,只是负着手,围着五匹马分别转了一圈,脚步定在了最后一匹马旁边。牵马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双灵活的眼珠上下打量着景暄和,他的左眼有一块小疤,额头上还冒了几颗痘。

    景暄和从他手中接过牵马绳,说:“就是这匹了。”

    “景兄为何如此确定?”周承恩有些不解,这五匹马颜色相同,形状又无太大区别,为何他却这样笃定呢,难道真有神通?

    “不会是瞎猜的吧?”牵马的少年挑眉道:“若是瞎猜,迟早从我北镇抚司滚出去,不要耽误时间。”

    “思逑,不得无礼。”周承恩皱眉道。

    虽打断了少年的无礼之举,眉眼间也写满了疑虑,景暄和看出了怀疑,朗声道:“蒙古有四大名马,分别是阿巴嘎黑马,铁蹄马,乌审马和乌珠穆沁白马,其中乌珠穆沁白马尤为珍贵,相传成吉思汗的八十一匹战马就是来自乌珠穆沁,这些马的左腿上都有一个烙印,也是草原上的一种文化,小人刚才观察了每匹马的左腿,只有这匹有一个烙印,是故这匹马才是大人要找的。”还好她平时喜欢看不同的闲书,正好考到了她学过的知识点。

    周承恩目光游移,只见这马后腿真有一处方形印记,虽不显眼,细看却能辨出,而那牵马的少年也对他使了一个眼色,证明景暄和所言非虚。

    “小子,这回就算你蒙对了,可这马性子暴躁,已经摔下了不止十人,你就算得了马,也要降服得了它才行。”少年打了个响指,说:“使这马心悦诚服,可不能光靠你那些雕虫小技。”

    “请景兄上马。”周承恩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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