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倒数第二节课的时候,小腹疼痛减轻了很多,林婼又开始打瞌睡。

    眼睛无力地阖上时,她看见身侧许一风还是在认认真真做卷子。

    那张英语试卷上被他密密麻麻用不同颜色的笔勾勒,不认识的单词都在旁边标注了意思,他又拿出笔记本把整个单词连同那一句话誊录到笔记本上。做英语试卷时被她忽略掉从来不做的英语作文,也被许一风很认真的圈圈画画,最后录到笔记本里,像制作漂亮的植物标本。

    “许一风,到我办公室来!”

    后门突然被打开,伍百泉不知什么时候就走到了座位旁,林婼吓一大跳立刻就清醒了。

    她连忙坐直身子,胡乱拿起一支笔装作在做卷子,可脑海里却是在想伍百泉干嘛要找许一风?

    许一风也不知道。

    少年脸上沉默,拉开凳子,跟着伍百泉不动声色出了教室。

    林婼打了个哈欠,歪头揉着脖颈,收回视线回头时,正对上张语然的眼神。

    她的眼神,冷漠、蔑视、还有得意。

    在和林婼对视的那刻,张语然怔了怔,神色又变的友善,她冲林婼眨了眨眸子。

    林婼实在困倦,只是心里忽然闪过很不好的预感,她起身,神使鬼差跟了上去。

    伍百泉的办公室靠近楼道出口,人来人往都要偷偷瞥一眼,幸而这是晚自习时间,到了晚上学生大多疲倦,懒得出去,也无心关心其他,林婼猫在一边偷偷往里看。

    隔着茶桌,伍百泉坐着对许一风怒目圆瞪。

    偏偏许一风不躲不闪,两人的对视颇有些对峙的意味。

    “许一风,你要是觉得学校要是装不下你了,你也可以直接走。”

    林婼听的心惊肉跳,许一风又犯什么事了?

    “我没听懂您的意思。”

    许一风眉头紧锁,眸色变得冷冽。

    伍百泉拿出一封信拍在桌子上,“你非要我明说是吧?要不要我把你奶奶也请过来一起说?你!现在都敢直接偷东西了!这是林婼写的举报信,你自己看看。”

    许一风从桌子上拿过信,唇角重重压下。

    “不是我写的!我没有写过!”

    林婼直接开门冲进去,神色慌张地凑过去看,那封举报许一风偷手串的信,最后落款人那一栏,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可是她根本没有写过!

    怕许一风误会,林婼着急摇头,有种莫名其妙的无奈感,“老师,不是我,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字,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拿来我平时的作业和这个上面做对比,真的不是我……”

    伍百泉见她直接冲进来,不悦斥责,“一天天的,就你们女生事情多,不是你前几天到德育室去问手串的事了吗?如果不是你们去问,德育室不会查这件事,有人看见了就是许一风拿的,德育室已经准备通报处罚了!”

    骤然而来的慌乱无措让林婼有些眩晕,她急的头疼,对伍百泉这种专制的态度开始恼火,握紧拳头吼回去。

    “你没听见我说这信不是我写的吗?!丢的是我的东西,你没有什么权利替我做主啊?你们到底查什么了?有本事说清楚谁看见是他拿的?”

    伍百泉腾的站起来,眼神凶的像烧红的炭火,他指着林婼气的说不出来话。

    许一风喉结微动,本能往前了一步,伸手不动声色地把少女挡在身后。

    “老师,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您可以去查。”

    伍百泉嗤笑,“查不查是德育室的决定,你等着被开除吧。”

    回到教室的那短短一段路上,两个人难得并肩同行。

    “不是我,真的……”

    “我知道。”

    许一风侧头,拿过那封信,淡然启唇,“不过可能你真的要被牵扯进来了。”

    “嗯?”

    林婼不明所以。

    “这个,”他扬了扬手中的信,“张语然的字。”

    —

    接近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月升中天。

    教室黑板被值日生擦干净,因为明天联考的缘故,今晚最后一节课并没有老师来辅导。

    教室安静,此起彼伏的翻书声形成了课间催人入眠的白噪音。还有五分钟就要最后一节课,陆陆续续有人接完水上完卫生间回到座位上学习。

    林婼回教室的时候,许一风还在德育室解释事情的始末。

    最后一节课,张语然也学不进去,无聊地复习数学错题集时,有人把她伪造的那封信拍在她桌子上。

    “啪”的一下,声音不大不小。

    林婼表情严肃,没有废话直入主题,“你写的?”

    张语然愕然抬头,瞥了眼那封举报信,歪头不耐烦地呼了口气,“对啊,你不明白我在帮你吗?”

    林婼眉梢轻挑,勾唇笑道,“别跟我玩这一套,我很明确的跟你说过东西弄丢不关许一风的事。”

    “你什么意思?你向着他?”

    张语然仰头直视过去,脸色倏然冷了。

    林婼居高临下,语气淡然,指尖捏着那封信,眼神灼灼盯着她一字一顿,“你自己去跟德育室解释,否则,后果自负……”

    她们对话在安静教室里很惹眼,张语然又从来都是班里中心焦点的存在,被林婼这样一通指责,面子顿时挂不住了。

    “林婼!不要不识好歹!谁给你的胆子敢跟我这么讲话?我踏马在帮你!”

    张语然拍案而起,脖颈挺直对视林婼,两个人的对峙迅速成为班里的焦点。

    不少人扭过头去看。

    林婼被气笑了,怒声质问,“我和谁相处都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越俎代庖!还有,你到底跟许一风有什么仇?怎么着?玩校园霸凌那一套?”

    张语然抱着手臂,气的脸红,她自小形成了门户阶级高低意识,本能觉得林婼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敢和她叫板?她愿意跟林婼玩,是给她面子!

    整个学校谁不知道她张语然是副市长的女儿?校长见她都不敢这样讲话!

    张语然嗤笑起来,扭头对班里同学问,“来来来,你们告诉我,我们在这个班里上了两年,她一个新来的,她知道什么呀?我亲眼看见许一风偷的你东西,我好心好意帮你找回来,结果被你反咬一口!”

    自从林婼转来这个班,张语然就不太跟以前的小团体一起玩了,大多时候都跟林婼在一起,班里人也都默认她们是好闺蜜。

    两个人突然在班里闹成这样,引得不少人八卦,有旁边学习的女生被这争执影响到,连忙劝架。

    “哎呀,林婼,你干嘛对语然这样?许一风他就真是那种人,我们真看见他偷的你的那个古董手串呢,而且你为这种人和朋友吵架也太low了吧?不信你问问大家,许一风之前和楚楠楠谈恋爱的时候,前脚刚给人家写完情书,后脚就逼的她跳楼,这种人你干嘛要相信他?”

    林婼勾唇,漫不经心捏着这封信,耸肩开口,“他就是再坏,大不了有法律惩治他,张语然你算哪门子的判官?伪造我的举报信?从我来这个班里,全都是你单方面的在说许一风坏话,许一风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你一句,人品立判高下。”

    “林婼!”

    张语然气的咬牙,双颊涨红,鼻子一酸,一股温热就冲到眼眶,她肩头耸了耸,两行清泪涌了出来,哽咽着伏到劝架女生的肩头。

    “我明明好心帮她的……”

    她咬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心里铺天盖地泛开委屈,这些天明明她陪在林婼身边,可林婼非凡不感激她,反而为了许一风来责问她。

    林婼眉头紧锁,咬牙几乎把那封信捏皱,她有些无力的眩晕感,叹了口气,“不管你再怎么讨厌许一风,那都是你的事情,但是你也要为你的行为承担责任,去跟德育室解释清楚,否则这件事情我追究到底。”

    帮腔张语然的女生看不下去了,“追究?你别太搞笑,你知不知道语然的爸爸是谁?”

    张语然皱眉,吸了吸鼻子,示意女生不要再说,扭头单只眼对向林婼,“我知道你喜欢许一风,你们俩谈你们俩的恋爱,但是你也不用这么针对我……”

    林婼愣了愣,震惊问,“张语然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整个班目不转眼看着这场闹剧,男女非正常交往是九十六中四大严惩之一。

    夏日的夜,山风涌动。

    寂静深山中隐约几声蛙鸣,校园草坪里的落地灯亮着,像深海里几叶迷失方向的孤舟。

    林婼只觉得通身冰凉,她从前为张语然泼许一风的那杯水,此时此刻在人情世故的迷雾散开后,劈头盖脸往自己身上泼了回去。

    “你如果再造谣,我就报警,我处理不好的事情,就交给警察处理。”

    林婼不惯着她,摊摊手无所谓地说道。

    张语然嗤的一声笑了,眼眶发红,像一头发怒的幼兽,抄起书本往林婼身上砸过去。

    林婼心头一紧,很显然面对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应对,本能后退时,发现身后都是书桌倒也无路可退。

    眼看书本就要往身上砸过来。

    “张语然你够了!”

    少年声色又沉又冷,不知何时他从德育室回来了,在张语然手中的书即将要砸到少女时,伸手稳稳挡在了林婼额前。

    书本重重砸在许一风手腕上。

    他皱眉,隔着书毫不留情地把人从林婼身边推走,张语然没站稳,被他推的差点摔倒。

    少年身形颀长高大,挡在她面前的时候,林婼甚至看不到她身前张牙舞爪的人,被秦冠英孤身一人丢弃在陌生城市陌生学校的失落感忽然涌上来。

    她第一次用了“丢弃”这个词。

    在那段无休止争吵和演变到家暴的黑暗日子里,她无数次勇敢的冲到秦冠英身前保护她,可在自己被欺负时,挡在她身前的却只有一个许一风。

    少女眼眶微微酸涩,可张语然却是呜咽着哭泣起来,似乎是受不了这种屈辱,书本被她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她把头掩在胳膊后,扭头出了教室。

    “语然!”

    劝架的女生也跟着跑了出去。

    一场被围观的争执终于落幕,有人不厌其烦地大力翻了几页书表示抗议,张语然无非就是去告状了。

    林婼叹了口气,心如死灰地趴在课桌上。

    许一风侧头,看林婼一动不动趴着,眉心皱了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酝酿片刻,开头安慰,“别理她,德育室会处理,大不了我转学。”

    听见转学这两个字,林婼直挺挺坐起来,像是找到了共鸣,“许一风,我们俩转学吧,这监狱谁爱坐谁坐去吧。”

    许一风苦笑,提笔落字,不置可否。

    “谢谢。”

    许一风咽下喉结,顿了良久,驴头不对马嘴地接上话。

    林婼打了个哈欠回头,“嗯?谢什么?”

    许一风双眸动了动,轻压下唇角,没再说什么,侧头去看窗外时,悄无声息无声叹了口气。

    山风里带着露气竹香,隔着衣料吹得人生凉,林婼跟着他的视线看去,漫天星河熠熠灼灼。

    “许一风,我在澳洲一个叫墨累河的地方,看过草原上的星河,远比这里浩瀚盛大。”

    如水夜色中,一灯微明。

    少女声音轻的像竹叶上一滴露珠,他路过时,恰恰化在他眉头。

    许一风勾唇,停下手中的笔,“那以后可真的想去看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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