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烧炭终究太过耗费木材,也不利于生态。

    郗归一直想着,等天气暖和之后,要多种些树补上,只是此前因着地动、梅雨等事影响,一直没能付诸行动。

    潘忠听了郗归的吩咐,郑重地领命而去。

    南烛带着婢女们摆好夕食,侍奉郗归用饭。

    “要依奴婢看,潘忠如此忠心耿耿地待在您身边,不正是好事吗?若他也上了战场,您身边这一大摊子事,岂不是又得重新寻人照看?不说别的,单单是西苑那边,便又得重新布置。”

    郗归拿起羹匙,舀了勺荷叶粥喝:“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人人都有了去处,唯他固守一隅,囿于此处,我只担心他日后后悔怨望。若真到了那样的地步,于他,于我,于大局,都有害无益。”

    “您就是心善。眼下问过之后,总算能放心了吧。要我说,人各有志,保不齐潘忠就是不喜欢行军打仗呢。”

    “对对对。”南星听了这话,抢先开口说道,“潘忠那儿子也不喜欢兵法武艺,倒是对稼穑之事颇感兴趣,甚至因此多次被其母训斥。”

    南烛听出南星话中的不以为意,担心郗归因此轻视潘忠,误以为他们一家人都不思进取、贪生怕死,以至于伤了二人间的主仆情分,所以连忙帮着找补道:“不过是小孩子贪玩罢了。前些日子,将士们配发了新的兵器,那孩子还对灌钢很有兴趣呢。”

    “既然对灌钢感兴趣,怎么不去西苑看看?”郗归夹了一块蜜藕,玩笑般说道,“难不成潘忠觉得打铁是贱业,不想让儿子沾手?”

    “哪儿能呢?”南烛知道郗归是故意逗趣,但她向来谨慎,还是替潘忠解释了一句,“潘忠奉命守卫西苑,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擅入,又如何能让自己的亲儿子进去观摩呢?”

    “他一向小心。”郗归放下筷子,赞了一句,“对了,说起西苑,伴姊那边可有消息了?”

    “尚无。”南星撇了撇嘴,“女郎,你若要用伴姊,只管吩咐她便是,何必让她先去造那什么车?”

    “这样大的事,总要想清楚才好。再说了,她虽聪颖,数日便造出了灌钢,可焉知不是巧合?这自行车,就当是让她练练手,半月为限,且看看她的本领,也让她好生想清楚,究竟要不要接着受领任务。”

    郗归起身走了走,在窗边站定:“南星,你陪我出去走走。南烛,拿着我的牌子,去前面府衙取京口、晋陵两地的田册过来,我待会回来要看。”

    南烛看了眼天色,开口劝道:“女郎,时辰不早了,明日一早不是还要去校场吗?田册不如回头再看?”

    郗归轻轻摇头:“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1。方才与潘忠说起开荒种树之事,我倒想起了些别的。”

    她一边抬步出门,一边对南烛说道:“《史》《汉》说江南之俗,火耕水褥,果蓏蠃蛤,以渔猎山伐为业,无饥馑之患、冻饿之忧,是故啙窳偷生,而亡积聚。2可见江南土地富饶,宜于耕种,即便是随意耕作,也能维持生计。可如今江南一带,又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呢?”

    “永嘉乱后,北人纷纷南渡,江南一带,即便再怎样辛苦耕种,也没有前汉那般啙窳偷生的日子了。究其原因,不过是人多地少罢了。江左立国以来,下游之地的粮食供给,始终仰赖三吴。这般受制于人,终非长久之计。更何况,我们手里有两万兵马,就更不能不做长远打算。”

    南烛听了这话,抿了抿唇,不再做声。

    郗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去取田册吧,我待会仔细看看,若有想法,便先记录下来,等伯父劝农归来,两相对照一番,也好查漏补缺。”

    第二日清晨,郗归早早地乘坐牛车,到了校场门口。

    校场之内的情况,可谓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平日里满满当当的校场,此时竟只松松散散地站着不到五千人。

    “人呢?人都去哪了?”南烛见郗归面色铁青,冷声开口喝道。

    即便心中早有预料,郗归还是没有想到,大胜之后,这些人竟会懈怠至此。

    除了江北的将士外,北府军还有一万八千多人,其中一万五千人驻扎在京口的校场。

    可此时此刻,校场之上,认真操练的将士竟然不足三分之一。

    “当值的参军、校尉在哪里?速速出来见我。”郗归深吸一口气,对着迎面跑来的三名士兵命令道,“登记校场上这些人的姓名,一人不落,一人不多。传令下去,立刻吹角集合!”

    一连串的指令下达后,何冲、诸葛谈、高权、刘道等人,一个接一个地快步跑了过来。

    郗归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人气喘吁吁的面容,半晌,才沉声问道:“今日当值的将领是谁?”

    何冲、高权抱拳出列:“回禀女郎,今日是我二人当值。”

    “既当值,为何不在校场组织早练?”

    “女郎,江北捷报传来,将士们欣喜异常,前天夜里庆祝了一整晚,我们想着,是不是让将士们趁此机会,暂且歇上几日?”

    “歇上几日?”郗归冷哼一声,“怎么?仗都打完了?无事可做了?如今竟已到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地步了吗?江北打了胜仗的将士们尚且没有喊着要休息,后方倒是迫不及待地要歇息了?”

    何冲一脸地不服气,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高权拉住了袖子。

    高权抿了抿唇,恭声说道:“女郎,我等不是这个意思。”

    郗归冷眼看去:“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个什么意思?”

    “几个月来,将士们朝夕训练,好不容易有了这样大的好消息,我等想着,让大家松快两日,也算是劳逸结合。”

    “劳逸结合?前天一夜并昨日一个白天,难道还不够休息的?再者说,自我接手北府军以来,每旬都安排将士们按比例轮休,遇到寒食、端午之类的节日,每每扩大休假比例。我何曾不让你们休息?可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

    郗声说到这里,不由抬高了声音:“何冲,我且问你,军规是怎么定的?是不是说了每日需得早练?是不是明明白白地写了寒暑不辍、风雨不改?”

    何冲咬紧牙关,低声答道:“是。军规明言,除却战时之外,将士们需朝夕训练。若有特殊情形,而欲取消训练,需经当值将领审批同意后,报女郎允准。若事发突然,女郎无法审批,则需半数以上参军、校尉代表签字后,方可取消训练,并将签字文书报女郎处备案。”

    “昨日清晨,我离开之前,曾告诉诸将,昨日训练取消,并当场签了文书。可今日既无训练,文书又在何处?”

    何冲心下一凛,终于明白郗归为何发怒。

    他当即跪倒在地,恳切认错:“女郎息怒,是卑职玩忽职守,肆意妄为,以至于违背军规,犯下大错。”

    郗归接手北府旧部后人半个月后,便召集所有将领,为之讲述司马穰苴的事迹。

    齐景公时,司马穰苴临危受命,起于闾伍之中,加于大夫之上,当此士卒未附、百姓不信、人微权轻之际,斩庄贾、杀公仆,以徇三军。三军将士,无不振栗惊惕,如臂指使。

    当日,郗归再三强调,军队务必纪律严明,做到金鼓齐鸣,令行禁止,否则便无异于山野匪徒、散兵游勇,更遑论上阵杀伐。

    那时何冲还自傲地想,自己作为世代从军的北府后人,家中叔伯个个上过战场,怎会不知道军令如山的重要性呢?

    可短短几月过去,他竟然当着万余人的面,因为不守军规而受到郗归诘责。

    何冲满心羞惭,面色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高权也跪伏在何冲身侧,等候郗归发落。

    郗归看向诸葛谈、刘道等人:“‘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3。’我早就有这样的担心,所以甫一接手军队,便令刘坚定好规矩,又亲自训诫尔等,言明军令如山,不阿一人。如今这般,究竟是谁的过错?你们倒是说说,该怎么惩罚?”

    何冲不等诸葛谈等人回答,便当先开口说道:“卑职违反军纪,实在无可辩驳,请女郎按军规处置,杖责八十,罚禄三月,降职一等。”

    此话一出,其余几人均变了脸色。

    郗归看在眼里,不待他们开口,便冷笑一声,做了决定:“何冲、高权,知法犯法,大违军纪,念你二人系初犯,且未造成大的损害,便杖责八十,罚俸一月。你二人可服气?”

    二人齐齐开口:“卑职心服口服。”

    “至于你们几个。”郗归将目光移向诸葛谈等人,“按照军规,尔等皆犯了失察之责,视为渎职,杖责四十,尔等可服气?”

    “卑职甘愿受罚。”

    “起来吧。”郗归收回目光,示意何冲、高权起身,“为免耽搁军中事务,自今日起,尔等轮流受罚,每十日杖责一人。全军上下,每旬加两节军规课,好好地学一学规矩。”

    “是。”诸将拱手应答。

    郗归看向不远处猎猎的军旗,冷然开口道:“这世上有的是比投身戎旅轻松的活计干,我今儿把话放在这里,整个北府军的将士,有一个算一个,若是受不了军营的辛苦,尽管站出来跟我说,自会有人安排他们去垦荒,去打铁,去砍柴,去烧饭,免得留在校场之内,平白损毁我北府将士的军心士气!”

章节目录

被休,但成为女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杲杲出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杲杲出日并收藏被休,但成为女帝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