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话音刚落,何冲便郑重行礼,高声作答,“女郎放心,我等必不会再犯了,也会好生约束部下,整饬营中纪律。”

    郗归点了点头,审视何冲的神色:“何校尉,你莫怪我今日伤了你的面子,知耻而后勇,军营之中,面子都是自己给自己挣的。”

    “卑职明白。女郎为了我等的衣食用度、武器马匹、前程安排,终日操劳不已,我等本该效死相报,可却因不以为意的缘故,违背军规,辜负女郎,这实是我等的过错。卑职往后,定当严守纪律,若再犯令,愿自裁以谢女郎。”

    郗归看了他一眼,转身面向校场。

    此时距离她踏入校场,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校场上也终于勉强站满了人。

    “点名。”郗归冷声吩咐。

    何冲亲自拿过名册,沉声念出一个个名字。

    郗归走下点兵台,缓缓走进队伍中间。

    将士们匆匆而来,很多都军容不整。

    郗归缓缓吐了口气,只觉得道阻且长。

    她一排排走过,目光扫过将士们或是担忧或是紧张的神色,忽而听到一个名字被念了两遍,却始终没有人出声应答。

    郗归微微扬首,看向第七列的方向。

    只见一个年轻士兵抬肘撞了身边之人一下,那人这才一个激灵,勉强站直了身体。

    “答到啊!”郗归快步赶过去,听到那年轻人压低声音吼道。

    “啊?啊到!”如此这般,在这个名字被第三次念出的时候,才终于有人答了声“到”。

    郗归站在那人跟前,闻到了一股隔夜酒的臭味。

    “喝酒了?”她面色沉沉开口问道。

    旁边那个出声提醒的年轻人,在看到郗归走来时便心道不妙,此时一把拉住那醉汉,跪倒在郗归面前:“女郎恕罪,昨夜大家心里欢喜,他就多饮了几杯。”

    “呵,欢喜。”郗归简直要被气笑了,“军中是不是有禁酒令?我是不是三令五申,说除了旬假之外,其余时间严禁喝酒?”

    校场中一片寂静,唯有军旗猎猎作响。

    “李虎走了不过十日,宋和离开还没五日,你们就是这样守着军中的纪律的?!一个个都是二三十岁的人了,非得让人日日守着不可?贺信何在?带着你那群人出来!”

    贺信与李虎一样,都是郗氏的部曲,当时被郗归分配到北府军中,与宋和、李虎一道,从事政治、纪律、后勤方面的工作。

    如今宋、李二人不在,便由他来管着这一摊子。

    一人小跑着过来,面色通红地拱手请罪:“女郎恕罪,五月的粮米自三吴送到,因数量巨大,贺司马亲自带人去接了,此时应当还在渡口。”

    “他既要出去,怎么不把手头的事务安排好?”

    “司马安排了,二部的人今日都参加了早训,也绝无饮酒之人。至于其余五部——”那小兵抬头看了一眼,犹豫着说道,“这样欢庆的时刻,人人都想放松。司马刚刚晋职,除了二部的旧部之外,实在是指挥不动啊。”

    “好,好得很。这就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司马,这就是我授的好官!若是没有这个本事,若是不敢得罪人,一开始就不该当这个司马。如此不顾职责,简直是害人害己。”

    郗归看着来人额上的汗珠一滴滴垂落:“你告诉我,他是无能,还是渎职?”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郗归回到点兵台上,拿过何冲手里的名册,挥手扔到地上。

    “第一批将士北渡之前,北府军两万余人,几乎人人请缨出战,无一不是英豪儿郎。可你们是怎么做的?”郗归的目光从一列列将士的面庞上扫过,一字一顿地吐出14个字,“肆意妄为,不守军纪,擅自取消早练。

    她沉声问道:“如此懈怠,难道去了江北之后,竟要靠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来取胜吗?”

    “骄兵必败的道理,连黄口小儿都能明白。更何况,江北只是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如何竟能让尔等忘形至此?”

    “我北府将士,享誉江左,难道就是靠着这样的涣散和懈怠吗?”

    郗归失望地缓缓摇头:“北秦蓄意已久,欲集全境之力攻打江左,我北府将士,需得人人都有以一当十的勇武才行,可你们是怎么做的呢?如此军队,安能拱卫江左?何谈收复二京?”

    “传令江北,让刘坚回来。将士们一日不能恪守规矩,他便一日不必再上战场。”

    话音落地,在场之人无不色变。

    刘坚对于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渴望,北府军中无人不知。

    为此,他甚至愿意放弃两万将士的统领之位,带着两千人赶赴江北战场浴血奋战。

    如今郗归为了整饬规矩,强召刘坚南归,将领们忧心刘坚执意留在江北,以至于抗命不从,触怒郗归;士卒们则担心刘坚气怒而归,会连带得整个北府军气氛森严、严苛度日。

    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极小的幅度交换着眼色,却始终没有人出声。

    一片凝滞中,刘道深吸一口气,犹豫着开口劝道:“女郎,临阵换帅是为大忌,我等今后必将好生训练,严守规矩,您看能不能先不要——”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郗归冷冷扫视,刘道、高权等人都垂下了头颅,“赶在真正的大战开始之前,以临阵换帅的方式磨砺军心,督促将士们谨守军令、加强训练,总好过等到两国开战之后,将士们上了战场,仍旧肆意妄为,以至于一败涂地。”

    话说到这个地步,无人再敢开口相劝。

    郗归命令何冲接着点名,又令贺信的部下两人一组,检查饮酒之人。

    漫长的等待后,校场上共查出三百二十六名宿醉者。

    郗归下令,将宿醉之人通通杖责四十,并把此事记入个人与其所在队伍的功过簿子。

    刑罚过后,军中一片肃静。

    郗归再次扫视校场,高声开口:“古语有云:刃不素持,必致血指;舟不素操,必致倾覆;若弓马不素习而欲攻战,未有不败者。1自接手北府军以来,我夙夜忧寐,唯恐粮米不继、武器不利、马匹不足,使我北府将士,白白于战场上丢了性命。所以反复强调纪律与操练者,并非我有意严苛、不近人情,实在是担心平日里的放松懈怠,反使得尔等在疆场之上白白死伤。我高平郗氏,自渡江以来,便与北府将士同心同德。爱护之心,昭昭可见,还望诸位珍重自身,为了自己,为了家人,务必严守纪律,勤于操练。如此,才可于战场上最大程度地保全自身,才能于战胜之后,平平安安地归来,与父母妻儿团圆。”

    刑罚之声犹在耳畔,郗归如此言辞恳切,军中将士都有所动容。

    校场上有不少年轻士兵,甚至在听到郗归话后纷纷落泪,发誓再也不任性妄为,无视纪律,逃避训练。

    郗归欣慰地赞了几句,说了些以观后效之类的话,而后继续吩咐道。

    “治军之道,信赏必罚。今日凡渎职、酗酒、无故缺席训练者,均会受到惩戒和记过。至于认真操练之人,也不可不赏。传令下去,早上在校场上如常早训的士兵,凡百夫长以下的,全部升为百夫长;百夫长之上的,另外造册登记,若无旁的过错,以后率先提拔。”

    人群中出现了极小的晃动,郗归立于点兵台之上,清楚地看到有人互相使着眼色,有人不甘,也有人懊悔。

    她清了清嗓子,高声勉励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今日之赏罚虽定,但来日方长,有的是立功受奖的机会。尔等需谨记,务必不可被胜利冲昏头脑,万万不可轻敌,更不能放松训练。”

    她没有满足于将士们的保证,而是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地,继召回刘坚之后,做出了第二个令人惊诧的决定。

    众目睽睽之下,郗归坦然地走下点兵台,轻轻抚摸校场一边那座刻着首批出征将士姓名的石碑:“五月初二,我北府军两千人赴江北作战。自今日起,每月初一,京口均会送五百人去前线战场历练,再换一百五十人回徐州修养。”

    她转身看向肃立的将士们,缓缓说道:“诸位好生训练,也好奋战沙场,博取功名,光耀门楣。”

    消息一出,校场上便传出了一阵阵私语声,待看到郗归没有阻止的意思后,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如同鼎沸。

    刘道等人今日已然领教了郗归说一不二的脾气,是以并无人上前相劝,甚至还有人因为自己也能有机会上战场大展身手而感到兴奋激动。

    郗归看着眼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接着训练,然后便离开了校场。

    几日后,于郊县检视农事的郗声终于回到府衙,郗归听闻消息后,立刻离开校场,赶回去与郗声相见。

    简单的寒暄过后,郗声率先开口问道:“听闻你在校场大发脾气,罚了几个将领和不少士卒?”

    郗归坦然承认:“不错。”

    “捷报传来后,军中难免心浮气躁,你整治一二,正是合宜。”郗声捋了捋胡须,斟酌着说道,“只是江北才刚打了胜仗,你就召回刘坚,徒留李虎在那边主事,恐怕会让北府旧人以为你是要过河拆桥,打压刘坚,扶植李虎。”

    时隔数日,提起这件事时,郗归还是很有些不快:“打从北固山会面以来,我不知跟刘坚强调了多少次,一定要讲规矩讲纪律,万万不可放松训练。可几个月过去了,军中竟然还是这么一副懒散懈怠的模样。这让我如何能不生气?我若没什么动作,恐怕那群人会以为我不过是口头说说、实际上并不在意?真要如此,往后我还如何管理这群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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