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说第二个故事吧!信或者不信,由你。

    班主任是英语老师,她在班级群里发了一个一人份的红包,抬头是:best wishes。

    最快抢到红包的是美纯,但是下一条消息老师发的是:@杏颖。

    如果声音有形状,那一定是一个棱角分明的金字塔。

    美纯告诉旧友当时她就哭了,因为是在家里,所以没人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她说当时她好恨,恨老师设下圈套让她出丑,恨杏颖的两句语音:

    第一句是:“谢谢老师”。

    第二句是:“谁抢的,给我吐出来”。

    一个透着寒气、同时又闪耀着光芒的金字塔,夹杂着无法传递的心声清晰地立了起来,在宣告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红包什么的,作为差生你好意思去抢?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要把成绩,作为有没有资格领红包的标准?

    为什么可以趾高气扬地,摆出一幅看不起人的姿态?

    美纯呆呆地趴在床上看聊天群滚动的屏幕。

    然后她坐了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相册,把入学第一天班级合影照片抽出来撕了个粉碎。

    看着落下的纸屑,她自言自语:

    “我也想自己是个尖子生,可以堂堂正正地向老师请教题目,甚至,可以无可顾虑地在群里发言,我也想啊!”

    纸片全部落到了地面,一丝声音都没有。

    美纯打开了手机,她决定进入某个网站去发泄情绪,但是却发现某个网站已经被禁止发帖。

    她叹了口气,打开备忘录。

    以《如果声有形·第一篇》为题,记录了一篇日记。

    2024年XX月XX日  阴转多云  周五

    我叫美纯,我讨厌这些人,我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话说回来,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颗玻璃心。

    被组长收作业时故意跳过,然后被老师认为没有完成任务,而受到擦黑板一周这样的惩罚我也经历过;

    郊游时学校统一安排坐巴士,当我把自己的行李包放在杏颖旁边,因为座位并不是按照学号排序。因此被她说好恶心,这样的经历我也有过;

    食堂打完饭后,被同桌嫌弃只吃青菜加煎蛋装穷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也是有的。

    我一直都觉得忍忍就好了,总会有交到朋友的那天。

    可是我太天真了,那些人完全把我当做笑柄,她们是看不起我这样的出身农家的人的。

    杏颖经常对同桌说她喜欢班长洪安卓,成绩好人长得又帅,是外冷内热的类型。

    就这么听着就好,我尽量克制住自己不去跟别人比较。

    像安卓用几千块的手机,我却用公共电话这样的事情,怎么好意思说?

    同样是跟钱有关的事情,安卓他爸是运筹帷幄的大庄家,而我爸却是那种逢赌必输被邻里嘲笑的男人,为此我妈还跟他闹了几次。

    我想,大概人比人气死人,这句话是真的。

    成绩要是好点倒也无所谓,偏偏我却是那种——

    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获得对等回报的人。

    关于红包事件当然我是很不爽的,就在这里稍微发泄一下吧。

    如果真的要给杏颖打赏,老师你一对一发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到群里来作秀?

    我是比杏颖差,那又怎么样?

    她是她,我是我,到底有什么好比的?

    我就把那个红包在群里给“杏颖“指名道姓地发回去了,谁知道——

    她竟然发了个可怜的表情。

    说上面她不过在开玩笑,别当真。

    发出伤害的人无声,寻求安慰的人无声。

    等什么时候,我一定自创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来代替这种无声的语言。

    (today end)

    人活着,总会有声音想要传递吧?

    原本我和安卓都以为:红包事件,只是个很容易被新鲜事情取代的小插曲罢了,大概美纯很快就忘了吧?

    你们看,杏颖不都说了只是个同学之间的小玩笑吗?

    可是我们错了,那不过是帷幕而已。

    放学后,杏颖提议大家把初中时代的毕业照带来,看看升入高一之后的变化。

    美纯在一片响应声中点了点头。

    ——下次班会的主题是《融入新集体,开创高中新篇章》。

    所以收集照片很正常嘛。

    ——如果找个借口,称初中毕业照弄丢了就好了。

    所以一切后果都是可以承担的。

    等到真的到了班会那一天,原本应该笔直的轨道却发生了扭曲。

    班长安卓是负责录像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你们的学校,反正A中就是这样:

    每次班会都要录像、拍照和写班会总结什么的交给相关领导看。

    安卓举着数码相机对准在发言的班主任记录时,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是杏颖的声音,她用手捂着脸,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安卓急忙按了保存键,看向美纯,此时,她正在死死地盯着杏颖看。

    班主任当然是叫两个同学把杏颖送去了校医室。

    然后,她不问原因、也不问详细,就直接把美纯拉到办公室骂了一顿,就差没叫家长来领了。

    ——一直努力学习的话,总有一天会赶超尖子生的吧。

    “美纯是择校生!”

    ——忘记出身,是不是就可以得到幸福。

    “她上的那个是什么初中,我都没听过,农民工子弟学校吗?”

    ——好想要一个朋友,仅此而已。

    “美术课上她时不时就朝安卓和阿源看,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还拿感觉他俩的画很好做借口。”

    ——所以并不奢求融入你们的圈子。

    “呐,我们在重温和讨论韩剧《星你》时,美纯竟然问教授是谁,她是在逗我们吗?”

    教室一片哗然,然后七嘴八舌地炸开了锅。

    在这片议论声中,无形之声,或者说美纯的心声,用扩折号代替。

    整个事情,简单概括,是:

    杏颖在整理过每个同学的初中毕业照过后,传纸条写了关于美纯的“笑话”。

    当纸条被美纯捡起看过之后,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拿起保温杯的热水就朝杏颖泼去!

    而杏颖那些平日里的好姐妹们,见状谁都没有阻止。

    挨了老师的骂之后,美纯很坚强地回到了教室。

    确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

    被指责为“心理扭曲”、“同学之间何必闹到这种地步”、“写8000字的检讨书”而已。

    以前初中发生的事情,那时候张三被欺负,美纯只是众多观众里的一个。

    如果那时候能够站在张三的角度,对这样的欺凌感同身受,那么。

    那么——

    现在这个被孤立、被误解的自己,是不是可以好受一些?

    在同学怪异的眼光里,在被揉成一团的照片里,在被写了奇怪的话语的课桌上,美纯想起她原本认为没关系的事情。

    以前那所破旧的初中,值日的内容包括每天给小金鱼喂饲料,某天张三喂饲料之后小金鱼死了。

    作为对他的惩罚,同班同学将鱼饲料混合着草木灰一起,胡搅在张三的课桌上,又把鱼缸敲碎,把棱角分明的玻璃片往“泥潭”上面撒,一副等待好戏即将开始的模样;更有甚者,在放学后把翻白的的小金鱼塞进了张三的课桌的桌洞里面,说等他第二天来的时候就知道好看了!

    那时候觉得乡村里的校园欺凌事件已经很可怕了。

    但是现在,杏颖她们的冷暴力,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吗?

    翻开日记本,美纯写下了《如果声有形·第二篇》里的文字。

    2024年XX月XX日  阴转多云  周一

    我叫美纯,一直以来,我都希望自己做一个衬得上这个名字的女生。

    尽管我不美丽、不可爱,连念句英语都带着乡巴佬的口音,但是我真的很努力地在向这所精英高中靠近。

    我用省下来的钱买了洗面奶这些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东西,却被室友嘲笑为“乡下人也用这个,真以为会变白吗?”

    无数次我在群成员列表中点击安卓的头像,想跟他打一声招呼,就算是没有回应也没关系,嗯,我就是这样想的!

    安卓最好的朋友叫源威业,他叫他阿源。

    阿源在平日里写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说,班主任说他风格独特,所投的稿件都是十年不遇的那种,但是很看好他。

    安卓看过阿源写的《明明知道》,说犀利得可以,阿源则说都是写实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时候阿源用的是女性笔名,听说还吸引了一群粉丝天天催他更文。

    貌似阿源也收到过读者的咨询私信,问为什么总写这类的小说?

    阿源统一回复为:“其实我是个阳光美少年”,让人摸不着头脑。

    “写出黑暗系文章但又能够人看到希望的阳光伏地魔。”

    安卓是这样认为的。

    “写这些东西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阿源是这样回答的。

    扯这些真不是废话,其实暗地里我也有看阿源写的东西。

    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希望自己成文他笔下的女主角。

    因为——

    我所经历的黑暗,不比他笔下的那些人少。

    有时候我并不想哭,可是听见老朋友的安慰就会不知不觉地掉下眼泪来。

    已经去东莞打工的婷婷,说好羡慕还能继续上学的我;给家里的杂货店帮忙的国强,说美纯你要考个好大学为咱村争光;开了奶茶店的晓玲,说美纯你要多交几个朋友,中学里的友情最宝贵。

    真实存在于A中的我是那样不堪。

    那份疼痛袭遍了全身的每一块骨髓——

    带着“土味”连件像样的运动服都没有的我,只能穿校服出现在操场上。

    因此,我被老师命令去拿全班同学的运动器材,回来之后大家已经分好了组,我是被排斥的那一个。

    老师则一副同情我的样子,说:“美纯就做记录员吧,大家完成任务后去她那里登记!”

    因为学习压力很大,所以表哥从村子里寄来了核桃给我补脑,但是我回到寝室后,竟然看见杏颖带着一群人在玩“门缝夹核桃”的游戏。

    看见恼怒的我,杏颖用手指了指放在我床上的2个大箱子,好像是她“无私”地在某网站购买给我的“慰问品”。

    她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好像是在说:

    “你还想怎么样?”

    “玩几个破核桃很过分吗?”

    “丑女发飙起来更丑了!”

    我紧紧地用牙齿咬住嘴唇,无能为力。

    尽管处处受到杏颖的欺负,但是人还是需要骨气的。

    所以——

    我不会接受杏颖送来的零食,她说,“在天猫超市买多了,你也一起吃!”

    我不会参与杏颖发起拼团,她说,“这个参考书10个人一起买8折哦!”

    自然,我更不会接受她提高了几个分贝的声音说的话,“美纯,我帮你去打热水”那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假面孔。

    阿源发了动态,称要把《如果声有形》写完去宣扬安卓家与顾客间的正能量。

    说实话看到阿源的心情我吓了一跳,因为——

    阿源的小说的标题,跟我的日记一模一样。

    我甚至想能不能以此来接近他们,没准聊着聊着就成为好朋友了也不一定。

    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自己坚强起来,没有什么难关是不能克服的。

    可是,还是好难过,好难过。

    (today end)

    晚霞,我们这里的方言叫“夕烧”。

    美纯推着自行车独自走在校道上,她抬起头,看着血色天空,发出一声冷笑。

    她决定,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跟安卓和阿源成为朋友,让阿源把她的故事写下来,不管有没有人相信,她都是这样下定决心的。

    18:00,距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半小时。

    美纯推开了五金店的门,花15块买了一个万能遥控器。

    在往后震惊A中的一个“大事件”里,

    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笔——

    高一(11)班的美纯,利用教室在老师办公室隔壁,自己又坐在最后一排靠墙位置的便利关系,隔墙用万能遥控器操控教员室的空调,导致室内唯一一个小憩的值班老师出现冻伤等症状,目前处于留院观察阶段。

    据查,该教师为该生的班主任,学校对该生做劝退处分。

    一群鸟儿在夕烧中飞过,发出凄厉的哀鸣。

    杏颖从医院病房里探出头,没发现天空存留的任何痕迹。

    收拾行李离开学校时,美纯突然想起了往旧丝毫没有觉得快乐的时光。

    “给我吐出来”、“不想想配不配”。

    “心理扭曲”、“农民工学校毕业”、“去死吧”。

    那时候故作坚强的自己,

    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奋力一搏的?

    “有骨气”、“忘记出身”。

    “交到好朋友”、“没关系”。

    “为了父母也要咬牙承受下去”。

    在她眼里只有黑白两色的校园拼图,一块一块地崩塌了,她双手捂住耳朵,拼命逃离,后来,在一堵老旧的器材室围墙下面,她如释重负,伴随着某些声音,一个笑容慢慢地、慢慢地在她脸上浮现了出来。

    微小的、无助的、被遗忘的……

    勇敢的、反抗的、抬起头的……

    无言的、可言的、被淹没的……

    无形之声。

    充斥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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