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说第三个故事吧!

    信或者不信,由你。

    ——因为感觉自己被需要,所以很安心,哪怕这样的“需要”是变相的。

    ——就这样对我吧,反正你们也不过把我当成美纯的代替品。

    谦信一直不理解为什么美纯被劝退后可以笑着走出校园,她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脸上那副自然的表情似乎在宣称某种胜利。

    被撕得不成样子、然后倒满酱油塞进袋子当成垃圾扔掉的法语书,安静地躺在(11)班的废纸篓里。

    谦信跪在箱子前,蓄谋已久的人群全部围了过去。

    在杏颖的手势中,发出如黑潮一般的笑声。

    谦信捂住了耳朵,那堵“墙”,宛如千斤顶一般地向他压了下去。

    ——与其这样活着,我还不如跟美纯一样退学干净!

    ——你们这一群魔鬼!

    谦信从初中开始就喜欢法语,当然不是抱着成为同声传译这样的目标奋斗至今,他并没有那么热血;当然也不是当做兴趣爱好慢慢培养,他并不是随便听听能学多少就学多少的那种人。

    但是,法语对他而言,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

    班主任自从出院后就对班级的事情格外上心。

    嘴上说的是“防止美纯事件的悲剧重演”,心里想的则是“千万不要再招来其他同学的怨恨”。

    她打电话给谦信的妈妈,说辞一如既往的语重心长。

    “你儿子在课堂上看课外书,该跟他好好沟通下,不然……”

    这让妈妈很是吃惊!

    离婚后,她把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为了让儿子每天投入学习她连电视都不敢看,只盼着有朝一日谦信能有出息,光宗耀祖,她也好沾一份光。

    回去之后谦信被母亲一番打骂,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我想多学一门语言。

    “你小子不好好听课看那种书有什么用!考试要考那些东西吗?”

    ——我没有在课堂上看,妈妈,请你相信我。

    “我说你最近怎么一进房间就要关门了,都在看法国电影吧?你说你的手机里到底有没有偷偷下载那些东西!给我看,我说你藏什么藏!拿来!”

    ——你宁愿相信班主任,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我的心,凉透了。

    “等你考到了好大学,要怎么学习法语怎么交法国女友,我都不管你,但是现在不行!如果不是老师没收你的法语书,我都不知道你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谦信还会想起以前的日子。

    妈妈拉着他到处走亲戚,一片热闹的寒暄,仿佛儿子就是她人生最好的宝物。

    而现在,他想与妈妈一同出门时,却看见妈妈摆摆手,说:“带你一起走我觉得丢脸。”

    意思是别人问起她的儿子成绩和特长那些怎么样时,她不好意思说,她认为儿子是一个累赘。

    有时候,谦信回家后会告诉妈妈,他参加法语爱好者联谊,新交了很多外国朋友,一对一的语言练习令自己进步飞快,妈妈则是一副失望的神情,说:“你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做几套函数练习。”

    “早知如此,不把你生下来就好了。债鬼啊,唉……吃?你也配吃这种高级点心!”

    有一次很高兴地收到法国朋友寄来的马卡龙,叫母亲一起品尝,得到的答复是上面那句话。

    太过难过,所以希望世界消失一切声响。

    母亲歇斯底里地扔掉包装盒,五颜六色的糕点碎了一地。

    在某个时空的交叉点里,分针和秒针都是静止的。

    谦信靠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冷漠地看着整间教室,那个约定俗成的说法叫:坐在倒数第一排位置的人,都是差生。

    值日生在完成黑板清洁之后拿起板擦走到最后面,拼命地掸,完全忽视了谦信的存在。

    谦信顶着满头的粉笔屑去找老师告状,但是老师说他是自作自受,一副沦落到这般田地是谦信自找的样子。

    老师敲了敲了办公桌上的排名表,说:

    “不想这样的话,下次可要考高点的成绩呀!”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痛苦,谦信慢慢变得不再融入这个集体。

    他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塞着耳机听歌。

    他在同样是最后一排的已经废弃的课桌的桌洞里找到了美纯的笔记本,然后他看见了里面的2篇日记。

    摊平日记本,谦信写下了《如果声有形·第三篇》里的文字。

    2024年XX月XX日  雷阵雨  周三

    我叫谦信,原本我也是一个谦虚并且带着阳光般的自信的男生。

    头脑转的很快,篮球打的很帅,外语说的很溜,性格磨的很酷……充满赞誉,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只记得往旧时光里的我,不缺两亲的疼爱,也不缺人缘。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活着没有压力。

    我以为这种境遇会一直持续下去。

    但是,上了高一,我变得难以适应周围的环境,生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上课经常走神,总觉得有什么人会把秘密曝光似的,疑神疑鬼,越是这样越是讨厌自己。

    讲真,当家庭破碎时,我的心也碎了。

    我以为自己是个男子汉,可以成为一个励志奋斗故事的传奇,所以很快就会忘记自己的背景。

    但是并没有,有些刻骨铭心的伤,是怎么努力都无法抹平的。

    就像有些事情,是用声音无法表述的一样。

    就这样熬完了上半学期。

    《评价手册》中,我被班主任贴上了“成绩一般”、“不合群”的标签。

    所以,在寒假里,当班主任多次打电话找家长谈及我的“前程”之后,我开始变得自暴自弃起来。

    ——忽然很想长大,这样我就可以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是我的心声,正因为是无形之声,所以我才能堂而皇之地将其当成武器,与老师和家长对抗。

    转眼步入下个学期,班主任在班会上拿我当成反面教材。

    她说像我这样的人,还不如有点自知之明自行退学,以免给A中的升学率和她的教学成绩丢脸。

    期中考时,监考的班主任戴着从我这里没收的索尼耳机听音乐,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我曾经多次向她保证不会再拿出来听歌,但是她就是不肯把耳机还我,理由无一例外是:“老师代为保管也是为了你好。”

    母亲得知耳机没有了之后,竟然以为是我为了买法语书把耳机给变卖了,又是对我一顿训斥。

    ——我觉得自己活着好辛苦。

    也许你们觉得在这个年纪不应该说这样泄气的话,但是我真的好累。

    月考总结大会上,学委杏颖滔滔不绝地谈论自己的学习心得。

    我在下面用手机浏览《XXXX》杂志的文章,我看见自已以前的投稿被冠以另一个作者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刊登了出来,十分惊愕。

    下课后我致电编辑询问原因,对方用一种冷漠的语调说:“谦信?这个作者我从来没接触过。”

    我被一种无形黑暗震惊了。

    我觉得那个人陌生得超乎想象,明明是她,说我笔下的法国音乐评论很有意思,一旦登出肯定会有很高的人气,所以叫我反复修改的。

    现在,骗取了我的稿子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来揶揄我。

    她冷笑着说:“我知道了,你是想骗稿费吧?”

    我的脑袋出现了蜂鸣声,奇形怪状的音符戳破我的脑壳跳了出来,我仿佛被卷入了洪流,无法呼吸。

    路过的同学都麻木不仁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小丑。

    我一直以为,只要抓住眼下自己能做好的事情,就可以随心所欲。

    直到陷入跟美纯一样的境地为止,才发觉:

    我们都早已深陷泥潭,怎么都爬不出去。

    在泥潭里,没有光芒。

    我以为总有一天会拨云见日,但我看到的却是陷入循环的死水,如此而已。

    (today end)

    正如前面安卓所说,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会随着分班啦、升学啦之类的事情出现转机。

    高二,选择理科班之后,真的一切都好起来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让谦信有点不知所措。

    成绩排在前三名的他甚至交到了朋友,可以毫不脸红地告诉他们:

    “以前我也很怂、一直被欺负,但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人生的历练啦!孟子不是说: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吗?”

    ——似乎真的可以把那段灰色时光从脑海中抹去,甚至去同情很多人。

    毕竟,像谦信这种尖子生,某日不小心提起他曾经历过校园欺凌,肯定是玩笑话。

    ——“撕碎的书籍”、“你这个废物”、“再这样下去你就退学吧”、“死仔包”、“没良心的反骨仔,升到高二还是这样就跟我断绝母子关系”……

    原来,

    扎根在内心的黑色血液,还是一直流淌在记忆里的呀!

    是不会因为分班后“我过的很好”、“我是老师的重点培养对象”、“我有不做某些作业的特权”、“很多人想跟我交朋友”而消失的呀!

    新的班级是化学重点班。

    大家都把笑点集中在一个叫菲菲的女生身上,原因仅仅是她长得很胖,大家就觉得她很碍眼,就叫她“死肥婆”、“大鲸鱼”。

    或许胖子都很乐观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

    至少谦信没见菲菲因为被嘲笑而“哭泣”过。

    菲菲照例每天代替那些美女擦黑板和扫地、照例每天气喘吁吁地帮室友带饭回寝室,一句怨言都没有。

    就这样保持着平衡,为了不让自己沦落为被全班同学欺凌的对象。

    只要不反抗,大家反而觉得菲菲心态超好,很玩得起,可以在班级里面存在下去。

    菲菲帮同桌取了快递返回教室的途中,看见一群男生在围殴一个男生。

    为首的那个人一边踢他一边说:“再打小报告试试!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把前桌女生的马尾剪掉了!”

    菲菲倒吸了一口冷气,像逃似的走了,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在这个班级里活下去。

    谦信曾问菲菲:“为什么能够忍下去?”

    菲菲摇了摇头,说:“你觉得,把那些人的恶行告诉家长、告诉学校,让他们因此受到处分,就真的没事了?所谓的处分换来的只是一周的收敛,往后,还有更大的恶。”

    期末考试前一周晚上,谦信突然想起要买一对高音质耳机好在暑假练习听力。

    他下了公交车,看见站点对面安卓妈妈的“彩虹之家”店铺里,一对母子坐在里面喝茶聊天,气氛融洽。

    母亲还向新的客人讲起了往事,她说,她在儿子出国前弄丢了手机,为了买同款而几次迁怒于店员,后来在店里感受到了最深的暖意和最贴心的服务。

    一个看起来很有范儿的男人从宝马车里走出来,戴着墨镜和反射着金光的项链、戒指,身后跟着一个很像保镖的人。

    他走进店铺,然后妻子兴奋地给儿子打电话,她说:

    “安卓,你爸爸回来了!今晚回家住,记得去向宿舍长请假。”

    谦信始终没有踏进店里去买耳机,大概是店里的氛围太好,又或者是“洪先生”的气场太强大,总之他就是没有去。

    接下来,路过了一家奶茶店,店长是晓玲,也就是美纯的老乡,晓玲说美纯退学后就在她店里兼职,今天晚上她去职业学校补习了,学的是网页设计,她以后想拥有自己的网店。

    晓玲说,美纯退学后就开始变得很讨厌跟人接触,所以看不到对方真实面容的网店经营很适合她。

    再往前走,是城市广场。

    一群法语爱好者自发组成的口语角,正在进行交流会。

    谦信愣愣地看着他们,仿佛有个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有这么一群同好者,相互切磋,真的是很好的事情。”

    “唯一让我相信爱和友情的地方。”

    “跟你们呆在一起,我就不想死!”

    那时候作为活着的理由的东西,现在又被遗忘在哪个角落了呢?

    那么近,那么远。

    人群走出一个大学生,他高兴地告诉谦信:

    “《XXXX》杂志上的那个法国音乐评论,盗取你的作品的编辑和写手都被揭发了,实质性抹杀和社会性抹杀,会让他们名声扫地的吧?当时你很难过吧,对不起我们没陪在你身边。看到现在你元气满满,我们也放心了。”

    在同一个时间的不同地点里,一个满脸沧桑的女性推开家门,把手提包一扔就扇了女儿一巴掌,原因是她刚刚被裁员。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你缺胳膊少腿了吗?我告诉你现在这个家没法活了!”

    “你给我滚!”

    “在学校你不是最耀眼的那个吗?看不起你妈我是下岗工人了是吧?给我滚出去!跟你爸一个德行!!”

    女生躲在墙角满眼泪痕。

    在光影模糊的狭小间隙里,女生的后背有无数烟头的烫伤痕迹和紫色淤青,谁都未曾留意过。

    真实的,虚伪的,活在阴影里的,发泄在别人身上的……

    女生的名字,叫:杏颖。

    是谁错了呢?怎么才能证明自己长大了呢?

    谦信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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