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言语戛然而止,众人皆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位身着红衣,面容雪白的女子亭亭玉立站在不远处。她身姿端庄,腰肢盈盈一握,面上无半点血色,活像白瓷娃娃。一身红衣令她散发出一种诡谲之息,美艳却致命。

    李阁青粲然一笑,招呼道:“静姝,快过来吃饭罢。”

    那名叫静姝的女子碎步到桌前,又极有教养地福身施礼,这才坐在李明承身侧。她仪态端庄,确然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李明承往凳子一侧挪了半寸,颔首不言,毕竟方才在人背后说闲话被逮了个正着,诚然不太好意思。

    李阁青见桌上气氛很是古怪,她侧眼看了看蔺明轩,又看了看静姝,问:“你们......认识?”

    蔺明轩否认:“不认识。”

    静姝却道:“认得。”

    二人言语几乎同出,李阁青、沈玄和李明承三人听的一头雾水。

    静姝浅笑着看了蔺明轩一眼,又说:“想来是贵人多忘事,昨日里,二位贵人见我可怜,施我以援手,给了我火折子和干衣。小女子感激涕零......”

    冯允清抬眸看着她,眉眼温柔,言辞恳切,好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她哼笑一声,顺着静姝的话往下道:“是啊,夜半深林,坟头长草,白衣染血,幽咽悲戚,是个人,怕也会避之不及罢?那时未带姑娘一行,实属情有可原,还请姑娘莫要怪罪我二人,如今再遇,即是机缘,望姑娘能放下心中偏颇,于我二人好好相处才是。”

    其余事外三人听着冯允清这话,脸色青白相接。

    李阁青拿起酒壶,打着圆场:“哎哟冯兄可别吓唬她了,静姝她胆子小,来喝酒喝酒。”

    冯允清端起杯子,仍由李阁青给她斟了杯酒,又说:“静姝姑娘莫要在意,是在下酒后失言了。这一杯,我敬姑娘!”

    静姝却也不恼,面色仍旧带着温和的笑,“公子哪里话,救人是情分,不救是本分。再说了,小女子能留的一命已是大幸,又怎能责怪旁人呢。救命之恩,当结草衔环相报,小女子亦甘愿为公子姑娘们尽一份力。”

    沈玄很是赞同,点头道:“你有如此决心,自然甚好。”

    冯允清瞥了沈玄一眼,他虽察觉到她的目光,却并未回看。那日马车中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沈玄想得出神,不由得红了耳根。

    李明承推了沈玄一把,“你热啊?”

    沈玄这才从梦里回神,将手里辗转的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拉了把颈后的衣领,扭了扭脖子,“嘶,是有点儿,我去外面吹吹风。”

    他放下筷子,环视桌上眼一眼,以示敬意,却唯独不敢看冯允清。

    沈玄走到院外,环臂抱于胸前,驻足在篱笆墙边上,抬首望着远山。夜里漆黑一片,仅有点滴星火,无甚可看。

    但沈玄却觉得别有一番风趣,在这无明光拘束之地,他能在暗黑之中肆意妄为。这么些年,无人可窥其内心,他总是将真实囿于心间,不敢将自我放逐。

    他对旁人的明媚,皆是剥夺了童年的光,甚至连少时的月光,他也将其一并抽离,伪装成如今的自己。

    “沈公子,李姑娘令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又是那娇柔的声音,在沈玄耳侧响起。他侧过头去,看着暗夜里的静姝,心中突然有些禁锢不住自己,闪过一丝冷冽,足以封喉。

    沈玄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血色渐渐褪去,又恢复清明。他轻声道:“无事,外面风大,你身上还有伤,先回屋去罢。”

    静姝浅笑着点头,便转身往回走。只是她心中不知,这般假意,她要多少,沈玄便有多少。

    不多时,沈玄敛起杀意,整理仪容,又悠闲散漫地走了回去。

    他们还在饮酒,静姝见他进来时,又起身给他斟了一杯,递了上去。

    李阁青打趣道:“静姝姑娘,我这位兄弟可是出了名的纨绔,你莫要被他恭顺温和的外表给骗啦!”

    沈玄接过酒杯,轻声道谢,坐在了冯允清身侧,笑道:“静姝妹妹还是用心看人的好,也莫要被某些人的一面之辞给哄了去。”

    李明承看热闹不嫌事大,揶揄道:“这才认识多久啊,就叫上妹妹啦?”

    沈玄笑得欢愉,不甚在意,言语间侧目瞧了眼冯允清,她无丝毫情绪。

    晚膳用罢,也该回房休息,三间房,要住六人,如何分配是个问题。

    李明承又掏出他那对木珠,握在手中盘着,“这屋子就三间,依我来看,李阁青和静姝住一间,我同沈玄住一间,冯允清呢就同蔺明轩住一间吧!”

    沈玄本欲反驳,却又想起沈怀嘱托他的事情,刚到唇边的话又硬生生吞了回去。沈玄心中自我安慰到,反正,我也并不是那么在乎,对吧?

    冯允清亦不好驳斥,毕竟在她看来,只有沈玄与蔺明轩知她乃女子,她总不能与李阁青同住。

    结果,方才只顾着吃饭的蔺明轩却开口了:“不行!”

    李明承正欲上楼,又被他这一声喝了回来,他知道蔺明轩是北司阎王爷,只得回转一坐,又道:“又怎么了,我的蔺大人!”

    蔺明轩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将阴冷的目光置于桌上,重复道:“我不想同她住。”

    他始终忘不掉冯允清那日身后的那一抹红,此人总牵扯着他的情绪,而他就好似入了迷魂梦,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若是日日都身处梦中,岂非要误了大事?他向来无情,不愿沉溺,所往者乃心之所求,断然不会为旁的事分心。

    “那你想和谁住?”李明承白了他一眼,又抬头看沈玄,他虽素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雕参天木,却也知道,蔺明轩和沈玄不和,若他俩同住,免不得有“杨修之死”。

    李明承无奈,“那好,那我便纡尊降贵,同你住一晚罢!”

    如此一来,李阁青与静姝住仅剩的那间房,李明承住蔺明轩屋里,沈玄便只能住冯允清屋内了。

    沈玄跟着冯允清进了屋,又转身将门阖上。屋内未明烛,全然靠着屋外的一点暗光,将将看得清陈设,不至于被绊倒。

    沈玄立于原处,见冯允清往旁侧折去,不禁问:“为何不点烛火?”

    冯允清冷声答着:“你还想再试试迷香的药效?”

    沈玄嘴角一扯,忙答“不敢”,挪步往烛台去,一边点烛火,一边道:“我还以为屋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能让我看了去。”

    “果真,‘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冯允清亦不甘示弱。

    沈玄轻哼一声,微弱的光霎时盈满屋内,只见冯允清从柜中取出一床褥子,走过来一把交到沈玄手中,“你睡地上,辛苦你了。”

    沈玄皱眉,将被褥放在桌上,走到冯允清身侧,微微颔首,气息扑在她的耳畔,小声道:“亲都亲了,睡一张床又如何?”

    见冯允清沉默不言,沈玄穷追不舍,又说:“你不会忘了吧?还是将我吃干抹净......就不想承认了?”

    冯允清坐在床沿上,抬头对上他垂下的目光,拒不承认,“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别将我当成了你的那些红颜知己了。”

    沈玄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屈身,与冯允清视线齐平,微热吞吐道:“要不这样,你不是好伶官吗?你看我......倒也不输伶官罢?要么就将我当作伶官,陪大人一夜罢。大人舒爽了,小的我也有张床睡不是?”

    冯允清勾唇一笑,抵着他的目光,轻声道:“好啊,你若愿意,便上床来罢。”说着,冯允清拍了拍床榻,眸光如勾,钓着他的心。

    沈玄顿时泄了气,舔了下唇角,转身去打地铺了。

    冯允清坐在床沿上,挑眉看着他,“你要不猜猜,今夜,谁是曹操?”

    沈玄尬笑两声,乖巧道:“姑娘宅心仁厚!”

    打好地铺,沈玄吹灭灯烛,和衣而睡。他望着天花板,本不欲勾搭冯允清,却不知为何,总是如此失礼。大约是喝了些酒的缘故。

    他侧目看向床榻,冯允清背对着他,不知睡了没有。

    “沈玄。”冯允清冷不丁地喊了他一声,他轻声应道:“何事?”

    可回答沈玄的确实一阵沉默,他暗自想着,难道是睡着了在说梦话?沈玄闭上眼睛,也不再多思。

    忽而,听闻一阵窸窣翻身,沈玄睁眼,却见冯允清眸中含了星星般,正看着他。

    沈玄拉了一下被褥,“嘶,你要吓死我啊?”

    “那姑娘,定非常人。”冯允清正色道。

    沈玄眨眨眼,“就这事?我知道啊,可李阁青她就是要行侠仗义,把人带着嘛。”

    “那你还一口一个妹妹。”

    沈玄理所当然道:“她年龄比我小,我当然叫妹妹咯,你不也比我小,允清妹妹~”

    冯允清本意是想提醒沈玄,莫要被那姑娘迷了心,却不想又被调戏一番。她翻了个白眼,转身朝墙,懒得理沈玄。

    可白日里睡了一天,闭眼一个时辰却也毫无睡意。

    冯允清坐起身来,见沈玄睡得正香,不禁生出艳羡之意。她蹑手蹑脚地下床,走到桌边喝水,却见门窗外闪过一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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