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
“奴婢给夫人请安。”
许氏忙叫婢女扶她起来：“姑姑请起。来人，上茶。”
邹姑姑笑着在杌凳上坐下：“娘娘派奴婢出宫，问太夫人好，问夫人好，问家里哥儿课业可用功，姐儿针线可勤谨？”
“家里都好，娘娘在宫中，万不要为家里操心。”许氏一一点头。
“奴婢省得，定然将话带到，”邹姑姑应道，“娘娘知道夫人身体伤劳，特意嘱咐奴婢带了一盒荣养丸，是太医院张院判为寿康宫太皇太妃所配，希望夫人用了能好些。”
许氏便叹了口气：“让娘娘操心了。”
邹姑姑朝左右轻轻一睃，许氏心照不宣，屏退了下人。
见状，邹姑姑站起身侍立，肃声道：“禀夫人，娘娘派奴婢出宫实为要事。今日西苑春狩，箴四爷为惊鹿冲撞，皇上笑谈命其做个文官。”
许氏一怔：“文官？”
邹姑姑确定地点头。
许氏慢慢变了脸色。
晟哥儿是世孙，这侯府日后自然是传给他的。但她不只有杨瓒一个儿子。侯爷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官居一品，按大周礼制，可荫一子入朝为官。
东宫今年已有十六，娶妃很快便要提上日程了。到时那小贱种做不得伴读，定然要出宫。皇上此时便提起此话，侯爷又偏心至此，届时将门荫的名额安给那小贱种，岂不是水到渠成？
那瑾哥儿怎么办？
许氏死死盯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原本白腻柔软，再标准不过贵妇的手，如今关节粗大，起着厚厚的茧子，这是在庄子上常年劳作所致。侯爷是专门留了人看守她，想离开也不能。
自年初被接回侯府，她便一直在思量、犹豫。乡下的七年实在是太漫长了，她曾经以为自己永远回不来。侯爷的惩处让人不得不心生畏惧。
但是，瑾哥儿……
许氏下定了决心。
她眼中的狠厉渐渐被掩盖，微微点头：“我知道了。让娘娘不要操心，她在宫里过得好，我才能心安。”
邹姑姑应是。
许氏倒是放松下来，问道：“以往都是书信来回，不知细里，难得姑姑能出来。娘娘在宫中境况如何？”声音放低一些：“皇上……？”
邹姑姑摇头，低声道：“半年至多一两回而已。四时八节的赏赐却少不了，夫人不用担心。六宫之中，除了永安宫德妃，便是咱们娘娘出身最高，没人敢轻视的。”
许氏面染愁容：“皇上走动得如此稀少，那……其他宫中呢？”
邹姑姑叹道：“都是如此。”
许氏便听出意思了：“今日梁夫人来串门，说是皇后娘娘似乎有身孕了？”
“是，宫中遇喜不声张，坤宁宫又是谨慎非常，倒不知有多少月份。只不过，皇上还是在坤宁宫歇得多，一月里竟只有一两天是不在坤宁宫留宿的。”
许氏默然道：“是我对不住娘娘。”
当年孝端皇后薨逝，德妃娘家程国公府也尚未出一位做陕西总兵的老爷，后宫的情势很是微妙，竟然没有一位出身格外贵重的妃子。
那时侯爷刚在蒙古打了胜仗，皇上钦命为中军府左都督，正一品的实权武官，六宫妃嫔的父兄没有一个能及上。她鬼迷心窍，以为有些胜算，就将清姐儿送进宫中了。
谁能想到皇上竟然会立一介宫婢为后？
当时窦妃虽然盛宠不衰，旁人皆以其身份卑微，窦妃封后，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但窦皇后当真椒房独宠了这么多年。
邹姑姑却也是宫婢，这话不好当着她的面说，许氏沉沉叹气：“劳烦姑姑出宫一趟，院落都已经备好了，叫下人带你去歇息吧。”
邹姑姑恭顺地起身告辞。
**
春狩之后，皇帝体贴百官，休朝一日。
杨令箴这时便更加后悔昨日一觉睡到傍晚了。
若是照常回了府，今日太子怎么也不可能将她从宫外召进来陪他读书吧？
她坐在金辂之中，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昨晚被太子那一通折腾，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不困都奇怪。
太子在离她两尺远的位置，正襟危坐地觑她一眼，轻嗤道：“这么犯困，不然下车去走一段，也好醒醒神。”
杨令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又不傻，坐车多舒服，尤其还是东宫用的金辂，四面围着厚厚的幔子，厢中燃着淡淡的迦南香，又宽敞又暖和，干嘛要下车苦哈哈地走路？
金辂自然非等闲人能上，实在是杨伴读陪伴东宫年深日久，这才破例同乘。而且，次次破例。
太子扔过来一只小小的白瓷瓶。
她拔开盖子一闻，辛辣的气味直冲天灵盖，呛的咳嗽起来，狼狈地将木塞子盖回去。
太子看她的眼神有些无语：“问都不问一句麽？这是桉油，你蘸一些涂在手腕上，待会儿在乾清宫就不会打瞌睡了。”
杨令箴尴尬地笑了笑。昨晚上没睡够，脑子都不清醒了。
她依言涂上药油。
这时金辂已经到了乾清门前，何勤站在窗幔边回禀，两人一前一后下车。
皇上一早便派乾清宫总管太监来东宫传口谕，要考察太子功课。
杨令箴第一日做伴读起，太子来乾清宫总是带上她的，横竖皇上也未说过什么，有时还回捎带着考问她的功课，这惯例也就延续至今。
皇帝正在东暖阁中批阅奏折。
太子拱手行礼：“爹。”
天家礼仪虽然森严，但若非什么正式的场合，觐见父皇的跪拜之礼并不多。
杨令箴虽然是卿贵之子，到底还没有功名在身，叩头道：“小人叩见皇上。”
“起来吧。”
皇上将炕桌上正在看的图纸收了起来，随手一卷放在旁边的一垒奏折上，她粗看了一眼，好像是陵墓图。
皇上从去年秋天着手修建自己的陵寝，由工部和营造司协同办差，年初才定名，称景陵。
她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太子身边，皇帝拿了几本奏折给他，让太子阐述看法。
近年来皇帝考问功课开始侧重策论，往年的专一考察学问倒是很少了。
谈完浙江海寇一事，皇上又挑了一本吏部呈奏的折子，示意太子拿去读。
“秦仞此人，确实有才能，却也容易自负。姚先伦虽然犯事，座下还是有几个人堪用的，不好全部贬谪出去，留下来施以重用，也是制衡之意。诜哥儿，你说说看，留哪个合适？”
太子读完奏折，沉吟道：“戴贤清廉公正，在都察院这几年，纠察百官，风闻甚好。仍任其为佥都御史，或是擢升，于朝堂更有震慑之效。至于陆孟钦——”
他的视线微不可查地在杨令箴身上停留一瞬。
“虽说屡破大案，但年仅三十，还是太年轻了。当年以弱冠点探花，仕途顺风顺水，儿子以为，还需要磨练，不如放去地方任父母官，也好添些履历，日后爹想提拔，朝堂上也无异议。”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微微颔首，忽然瞥见景川侯家的老四神色呆呆愣愣的，不复以往灵慧的模样，笑道：“杨四，怎么无精打采的，是昨晚在西苑没睡好？”
杨令箴一个激灵醒过神来，面有惭色：“皇上恕罪，昨日白日里歇得久了，夜里倒睡不着，御前失仪，万望饶恕。”
皇帝摇摇头，啧了一声。
“你爹在江南漕运的差事已经完毕了，量着即日便回京，你可不能这幅模样去城郊长亭接他。”
她讪讪一笑。
父亲的书信中说，约莫半个月后抵京。
太子没什么情绪地看她一眼，将奏折叠好。
暖阁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道小小的、红色的身影闯了进来。元寿公主穿着一身满绣麒麟绣球的绛红色百花裙，白胖的手腕上挂着祈福的金镯子，头发扎成一个小小的揪，不知道用什么勾住一张红布，怪模怪样的，滑稽又可爱。
一进门看见太子在，小公主声音清脆地喊：“三哥！”又叫杨令箴：“杨哥哥！”这才跑到皇帝面前，提着裙摆转个圈，咯咯笑道：“爹爹，元寿好不好看？”
皇帝忍俊不禁，伸手要将她头上的红布扯下来：“这是跑哪里野去了，那么多首饰还不够你戴的，要挂块布头。”
元寿公主撅起嘴躲到太子身后：“不摘！我今日就戴它！”
紫禁城只有这一位小公主，况且才五岁大，虽然不是同母所出，太子还是挺疼爱这个妹妹的，笑着问道：“你戴这东西做什么？”
元寿公主兴冲冲道：“我要做新娘子！前几日爹娘带我去恩亲伯府，小舅舅娶亲，小舅母坐在床上的时候，就戴着一块红布！娶亲真好玩儿！我也要做新娘子！”
皇帝被小女儿逗笑了：“那你可要想好点谁做驸马。”
元寿公主望天想了一阵，小表情十分纠结。
“娘说驸马要从宫外选，三哥和四哥都是宫里的，不能选……”小手忽然指向杨令箴，“那我选杨哥哥好了！杨哥哥就是宫外的！”
太子乐道：“你杨哥哥比你大了十岁，恐怕等你不起，还是再选一个吧！”
元寿公主惊讶：“可我是公主啊，杨哥哥不能等我吗？”
令箴倒是有些庆幸杨婕妤是她姐姐了。
她比元寿公主大了一辈呢！嗯，说起来，太子的辈分也比她小……
皇帝懒得回答，直接将话题岔开：“好了，你不是说今日要在坤宁宫陪小弟弟玩吗？怎么又跑乾清宫来了？”
元寿公主的注意力果然就被吸引走了，拍了拍小脑袋：“哦！娘说她被我闹得头疼，让我出来逛逛，等用午膳了再回坤宁宫。爹，我肚子好饿哦！”
皇帝便吩咐儿子：“今日就这样吧，待会儿朕派人给你送些治水的藏书，过几日你写份条陈上来。”
太子起身：“儿臣遵旨。”
皇帝颔首，弯腰将小女儿抱起来，朝门口走去，笑道：“走，咱们去坤宁宫找你娘讨点心。啧，你这红盖头是哪里捡来的，旧成这样。”
元寿公主拽着盖头一角不让父亲碰，警惕道：“是我从四哥屋里拿来的，他还不知道呢！待会儿我要悄悄送回去。爹别乱动，万一碰坏了，四哥肯定懒得理我了！”
杨令箴闻言却是一愣，下意识看过去。
方才没仔细瞧，这会儿她才发现，那红盖头边角处绣着一只潦草的图样，像鸭子一类的飞禽。
竟然是令箴小时候做的那一件……
许氏忙叫婢女扶她起来：“姑姑请起。来人，上茶。”
邹姑姑笑着在杌凳上坐下：“娘娘派奴婢出宫，问太夫人好，问夫人好，问家里哥儿课业可用功，姐儿针线可勤谨？”
“家里都好，娘娘在宫中，万不要为家里操心。”许氏一一点头。
“奴婢省得，定然将话带到，”邹姑姑应道，“娘娘知道夫人身体伤劳，特意嘱咐奴婢带了一盒荣养丸，是太医院张院判为寿康宫太皇太妃所配，希望夫人用了能好些。”
许氏便叹了口气：“让娘娘操心了。”
邹姑姑朝左右轻轻一睃，许氏心照不宣，屏退了下人。
见状，邹姑姑站起身侍立，肃声道：“禀夫人，娘娘派奴婢出宫实为要事。今日西苑春狩，箴四爷为惊鹿冲撞，皇上笑谈命其做个文官。”
许氏一怔：“文官？”
邹姑姑确定地点头。
许氏慢慢变了脸色。
晟哥儿是世孙，这侯府日后自然是传给他的。但她不只有杨瓒一个儿子。侯爷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官居一品，按大周礼制，可荫一子入朝为官。
东宫今年已有十六，娶妃很快便要提上日程了。到时那小贱种做不得伴读，定然要出宫。皇上此时便提起此话，侯爷又偏心至此，届时将门荫的名额安给那小贱种，岂不是水到渠成？
那瑾哥儿怎么办？
许氏死死盯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原本白腻柔软，再标准不过贵妇的手，如今关节粗大，起着厚厚的茧子，这是在庄子上常年劳作所致。侯爷是专门留了人看守她，想离开也不能。
自年初被接回侯府，她便一直在思量、犹豫。乡下的七年实在是太漫长了，她曾经以为自己永远回不来。侯爷的惩处让人不得不心生畏惧。
但是，瑾哥儿……
许氏下定了决心。
她眼中的狠厉渐渐被掩盖，微微点头：“我知道了。让娘娘不要操心，她在宫里过得好，我才能心安。”
邹姑姑应是。
许氏倒是放松下来，问道：“以往都是书信来回，不知细里，难得姑姑能出来。娘娘在宫中境况如何？”声音放低一些：“皇上……？”
邹姑姑摇头，低声道：“半年至多一两回而已。四时八节的赏赐却少不了，夫人不用担心。六宫之中，除了永安宫德妃，便是咱们娘娘出身最高，没人敢轻视的。”
许氏面染愁容：“皇上走动得如此稀少，那……其他宫中呢？”
邹姑姑叹道：“都是如此。”
许氏便听出意思了：“今日梁夫人来串门，说是皇后娘娘似乎有身孕了？”
“是，宫中遇喜不声张，坤宁宫又是谨慎非常，倒不知有多少月份。只不过，皇上还是在坤宁宫歇得多，一月里竟只有一两天是不在坤宁宫留宿的。”
许氏默然道：“是我对不住娘娘。”
当年孝端皇后薨逝，德妃娘家程国公府也尚未出一位做陕西总兵的老爷，后宫的情势很是微妙，竟然没有一位出身格外贵重的妃子。
那时侯爷刚在蒙古打了胜仗，皇上钦命为中军府左都督，正一品的实权武官，六宫妃嫔的父兄没有一个能及上。她鬼迷心窍，以为有些胜算，就将清姐儿送进宫中了。
谁能想到皇上竟然会立一介宫婢为后？
当时窦妃虽然盛宠不衰，旁人皆以其身份卑微，窦妃封后，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但窦皇后当真椒房独宠了这么多年。
邹姑姑却也是宫婢，这话不好当着她的面说，许氏沉沉叹气：“劳烦姑姑出宫一趟，院落都已经备好了，叫下人带你去歇息吧。”
邹姑姑恭顺地起身告辞。
**
春狩之后，皇帝体贴百官，休朝一日。
杨令箴这时便更加后悔昨日一觉睡到傍晚了。
若是照常回了府，今日太子怎么也不可能将她从宫外召进来陪他读书吧？
她坐在金辂之中，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昨晚被太子那一通折腾，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不困都奇怪。
太子在离她两尺远的位置，正襟危坐地觑她一眼，轻嗤道：“这么犯困，不然下车去走一段，也好醒醒神。”
杨令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又不傻，坐车多舒服，尤其还是东宫用的金辂，四面围着厚厚的幔子，厢中燃着淡淡的迦南香，又宽敞又暖和，干嘛要下车苦哈哈地走路？
金辂自然非等闲人能上，实在是杨伴读陪伴东宫年深日久，这才破例同乘。而且，次次破例。
太子扔过来一只小小的白瓷瓶。
她拔开盖子一闻，辛辣的气味直冲天灵盖，呛的咳嗽起来，狼狈地将木塞子盖回去。
太子看她的眼神有些无语：“问都不问一句麽？这是桉油，你蘸一些涂在手腕上，待会儿在乾清宫就不会打瞌睡了。”
杨令箴尴尬地笑了笑。昨晚上没睡够，脑子都不清醒了。
她依言涂上药油。
这时金辂已经到了乾清门前，何勤站在窗幔边回禀，两人一前一后下车。
皇上一早便派乾清宫总管太监来东宫传口谕，要考察太子功课。
杨令箴第一日做伴读起，太子来乾清宫总是带上她的，横竖皇上也未说过什么，有时还回捎带着考问她的功课，这惯例也就延续至今。
皇帝正在东暖阁中批阅奏折。
太子拱手行礼：“爹。”
天家礼仪虽然森严，但若非什么正式的场合，觐见父皇的跪拜之礼并不多。
杨令箴虽然是卿贵之子，到底还没有功名在身，叩头道：“小人叩见皇上。”
“起来吧。”
皇上将炕桌上正在看的图纸收了起来，随手一卷放在旁边的一垒奏折上，她粗看了一眼，好像是陵墓图。
皇上从去年秋天着手修建自己的陵寝，由工部和营造司协同办差，年初才定名，称景陵。
她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太子身边，皇帝拿了几本奏折给他，让太子阐述看法。
近年来皇帝考问功课开始侧重策论，往年的专一考察学问倒是很少了。
谈完浙江海寇一事，皇上又挑了一本吏部呈奏的折子，示意太子拿去读。
“秦仞此人，确实有才能，却也容易自负。姚先伦虽然犯事，座下还是有几个人堪用的，不好全部贬谪出去，留下来施以重用，也是制衡之意。诜哥儿，你说说看，留哪个合适？”
太子读完奏折，沉吟道：“戴贤清廉公正，在都察院这几年，纠察百官，风闻甚好。仍任其为佥都御史，或是擢升，于朝堂更有震慑之效。至于陆孟钦——”
他的视线微不可查地在杨令箴身上停留一瞬。
“虽说屡破大案，但年仅三十，还是太年轻了。当年以弱冠点探花，仕途顺风顺水，儿子以为，还需要磨练，不如放去地方任父母官，也好添些履历，日后爹想提拔，朝堂上也无异议。”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微微颔首，忽然瞥见景川侯家的老四神色呆呆愣愣的，不复以往灵慧的模样，笑道：“杨四，怎么无精打采的，是昨晚在西苑没睡好？”
杨令箴一个激灵醒过神来，面有惭色：“皇上恕罪，昨日白日里歇得久了，夜里倒睡不着，御前失仪，万望饶恕。”
皇帝摇摇头，啧了一声。
“你爹在江南漕运的差事已经完毕了，量着即日便回京，你可不能这幅模样去城郊长亭接他。”
她讪讪一笑。
父亲的书信中说，约莫半个月后抵京。
太子没什么情绪地看她一眼，将奏折叠好。
暖阁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道小小的、红色的身影闯了进来。元寿公主穿着一身满绣麒麟绣球的绛红色百花裙，白胖的手腕上挂着祈福的金镯子，头发扎成一个小小的揪，不知道用什么勾住一张红布，怪模怪样的，滑稽又可爱。
一进门看见太子在，小公主声音清脆地喊：“三哥！”又叫杨令箴：“杨哥哥！”这才跑到皇帝面前，提着裙摆转个圈，咯咯笑道：“爹爹，元寿好不好看？”
皇帝忍俊不禁，伸手要将她头上的红布扯下来：“这是跑哪里野去了，那么多首饰还不够你戴的，要挂块布头。”
元寿公主撅起嘴躲到太子身后：“不摘！我今日就戴它！”
紫禁城只有这一位小公主，况且才五岁大，虽然不是同母所出，太子还是挺疼爱这个妹妹的，笑着问道：“你戴这东西做什么？”
元寿公主兴冲冲道：“我要做新娘子！前几日爹娘带我去恩亲伯府，小舅舅娶亲，小舅母坐在床上的时候，就戴着一块红布！娶亲真好玩儿！我也要做新娘子！”
皇帝被小女儿逗笑了：“那你可要想好点谁做驸马。”
元寿公主望天想了一阵，小表情十分纠结。
“娘说驸马要从宫外选，三哥和四哥都是宫里的，不能选……”小手忽然指向杨令箴，“那我选杨哥哥好了！杨哥哥就是宫外的！”
太子乐道：“你杨哥哥比你大了十岁，恐怕等你不起，还是再选一个吧！”
元寿公主惊讶：“可我是公主啊，杨哥哥不能等我吗？”
令箴倒是有些庆幸杨婕妤是她姐姐了。
她比元寿公主大了一辈呢！嗯，说起来，太子的辈分也比她小……
皇帝懒得回答，直接将话题岔开：“好了，你不是说今日要在坤宁宫陪小弟弟玩吗？怎么又跑乾清宫来了？”
元寿公主的注意力果然就被吸引走了，拍了拍小脑袋：“哦！娘说她被我闹得头疼，让我出来逛逛，等用午膳了再回坤宁宫。爹，我肚子好饿哦！”
皇帝便吩咐儿子：“今日就这样吧，待会儿朕派人给你送些治水的藏书，过几日你写份条陈上来。”
太子起身：“儿臣遵旨。”
皇帝颔首，弯腰将小女儿抱起来，朝门口走去，笑道：“走，咱们去坤宁宫找你娘讨点心。啧，你这红盖头是哪里捡来的，旧成这样。”
元寿公主拽着盖头一角不让父亲碰，警惕道：“是我从四哥屋里拿来的，他还不知道呢！待会儿我要悄悄送回去。爹别乱动，万一碰坏了，四哥肯定懒得理我了！”
杨令箴闻言却是一愣，下意识看过去。
方才没仔细瞧，这会儿她才发现，那红盖头边角处绣着一只潦草的图样，像鸭子一类的飞禽。
竟然是令箴小时候做的那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