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都多大了……”杨令箴无言地望着他。

    太子小时候确实怕打雷。

    她刚做伴读时,年纪还小,冬天起不来床,进文华殿迟到了三四回,甚至被东宫授课师傅点名,痛定思痛之下,索性就在石磬山房留宿。

    某个深夜打起了冬雷,轰隆隆作响,房间都被闪电照得亮如白昼。

    她被雷声吵醒,一侧头便看见房门大开,门口站着个人,寝衣和散下来的长发被风吹得扬起来。

    她吓个半死,眼睁睁看着人走进来,才发现是太子。

    小令箴刚刚尖叫完,有些尴尬,揪着自己的头发讨好地笑:“我、我以为见鬼了……”

    小太子瞪了她一眼,坐到床边说:“打雷了,我害怕,杨令箴,你陪我睡觉。”

    “啊?”小令箴睁大眼睛。

    殿下这神态自若的模样,她可瞧不出来丁点害怕!还有陈斐也没跟着,殿下这是一个人从端本宫跑过来的?

    不过任她再怎么疑惑、不情愿,小太子就在边上躺下了,还分走一大半的枕头和被褥。

    进宫之前,她被连氏托付的干娘教导,耳提面命,要谨慎,不能暴露身份。

    小令箴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长到七岁头一回熬了个通宵,次日眼底青黑。

    小太子倒是神采奕奕,甚至道:“石磬山房的床比端本宫的好,我今晚还来这儿睡。”

    她呵呵笑,胡乱搪塞过去,自那以后,说什么也不敢在宫里留宿了。

    转眼七年过去,甚是难得一次留宿,又要和他一起睡?

    杨令箴拖长声音,不情愿表现得这么明显:“这不好吧……”

    太子淡然道:“你听外面这么大的雨声,下雨留客天,我是不愿回去了。”说着微微皱眉:“你这幅模样是做什么,好友抵足而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她非常不解。殿下觉得他们是好友吗?她以为是君臣呢。

    小时候还好,长大之后,太子性格中强硬的那一部分,在她这个伴读面前从来懒得掩饰。

    她不敢反抗啊……

    洗漱之后,杨令箴合衣而卧,躺在床榻里侧。太子身上冷淡的松香味隐隐传来,令人不安、惶恐。

    她闭着眼睛,聚精会神地倾听太子的气息。

    若是她今日戴了干娘缝制的那物什就罢了,但她没有,床上空间这么小,稍不注意磕碰到,被他察觉出来怎么办?听说男子晨起有反应,若是太子眼尖看见她没有,她要如何回答?

    再者,她也没有瞻仰太子晨起仪容的心思……

    太子的气息渐渐绵长,她又等了片刻,估摸着妥当了,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要从太子腿边跨过去下床。

    没想到右脚刚刚跨过,左脚脚踝便被一把抓住了。

    “大晚上的,你去何处?”

    太子声音平淡,听起来十分清醒,半点睡着过的意思也没有。

    杨令箴听见他说话已经开始慌乱,脚踝再被握住,立刻便站不稳,眼看就要往他身上栽下去。

    她、她已经长大了,就算紧紧束着缚胸,接触之下也难保被察觉啊!

    当下反应飞快,站是站不稳了,只能咬牙朝旁侧倒去。

    咚地一声轻响。

    白日磕到、刚刚好一些的膝盖狠狠撞在床栏上,她痛得眼泪都出来了,皱着脸,捂住膝盖坐在那里,等着这一波疼痛过去。

    太子当即下床:“毛毛躁躁的!撞到哪里了?”

    “没有,”她瓮声瓮气,“殿下,我想去隔壁厢房睡,这里留给你吧。”

    太子一听就知道小伴读是哭了,夜里又看不清楚,索性下床点了灯回来,抬起她的脸一看,果然泪汪汪一双眼,水洗的清澈,看得人心烦意乱。

    他拿开她的手,很轻易将睡裤撩上去,膝盖青青红红,有血渗出来。

    太子沉下声:“这不是方才撞的,是你白日碰的?怎么不和我说?”

    “不是什么大事……”杨令箴小声争辩。

    他啧了一声:“这里有没有药?我让何勤回去拿。”

    “有,有。”杨令箴连忙从枕头下拿出四皇子送她的药瓶。

    太子接过药瓶却是一顿,没有多说,抿着唇,很快给她上了一遍药。

    “真是一刻也不让人省心。你下床干什么?”

    她便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借口:“我打呼噜,睡相也不好,方才想起来,不敢冒犯殿下。”

    太子嗤笑:“我下午等你两个时辰,也没发觉你有这些毛病。你何必自轻?就是避着我而已。”

    他停顿片刻,声音略低:“你是不是……”却又不说了,捏着药瓶问:“这是寿药房所制,我不记得你以前有磕碰,这药从何处得来?”

    杨令箴一惊,谎话又是张口便来:“是崔文之前拿给我的。”

    崔文管着东宫的私库,他那里肯定收着寿药房的东西。

    她运气不错,应该是猜对了,太子看了她一眼,不再多问,往门口处走去:“别折腾了,再跟你一起睡,怕你又撞个好歹出来。你就在这里睡,我去隔壁厢房。”

    杨令箴盯着他拿起外裳拉开门走出去,终于能松懈半刻。

    嗯,明日第一件事便要和崔文通通气。

    **

    杨四少爷在西苑睡过头耽误了回府的时辰,景川侯府却因为另两位小爷回家而一派欢欣。

    杨瑾、杨琅自良乡的族学回来,第一件事自然是向两位太夫人请安,自寒檀院出门,便径直往畅陵轩来。

    “娘,儿子敬叩金安!”二人一齐纳头跪拜。

    许氏眼中都有泪光了,含笑道:“都起来。”下意识朝着杨瑾伸手。

    杨瑾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恭顺地坐到母亲脚边的小杌凳上,杨琅则坐得稍远一些,悄悄朝许氏身后侍立的薛姨娘咧嘴一笑。

    薛姨娘弯了弯唇,无声做了个“听话”的口型。

    许氏上上下下将杨瑾巡视一回,这才顾得上客人:“瑾哥儿、琅哥儿,来,还不给你们梁伯母请安?”

    对面炕上坐着一位年纪不显的贵妇人,穿丁香色凤眼团花褙子,戴着金镶百宝的卿云拥福簪,正是同住西安门胡同的梁指挥使的夫人。

    杨瑾、杨琅依言向她行礼。

    梁夫人笑道:“姐姐好福气啊,瞧瑾哥儿这气度,芝兰玉树,越来越有侯爷的英姿了!琅哥儿也是不输旁人,站出去,旁人都以为景川侯府有两位嫡出的公子了。姐姐当真宅心仁厚,难怪薛姨娘这么敬顺。”

    薛姨娘抿起唇:“梁夫人折煞奴婢了。”

    许氏听得瑾哥儿像侯爷,不管对方是真心还是客气,都是很高兴的,笑道:“只盼望真如妹妹所言,瑾哥儿能学得侯爷一星半点,我也知足了!”

    梁夫人摇着团扇微笑。

    许氏转头关心儿子的起居:“这几日倒春寒,族学里炭火够不够用?读书写字冻不冻?西席教授的可能跟上?”

    杨瑾极有耐心的一一回答完:“……您的病还是老样子么?大夫如何说?”

    “娘一切都好,”许氏柔声,“有瑾哥儿关心,定然能痊愈的。”

    杨琅被薛姨娘使了几个眼色,见缝插针地恭维嫡母。

    “儿子新得了一柄美人捶,小巧趁手,还能隐隐生热,稍后便使唤人送来,还望母亲领了儿子的心意。”

    薛姨娘是许氏做主抬进来的,她对杨琅这个庶子并没什么冷遇,只是被侯爷禁足七年不得见人,非亲生的情分自然要淡一些。

    她颔首道:“琅哥儿有心。薛姨娘许久不见你,你们母子先回去吧,也好说说话。”

    杨琅一喜,薛姨娘却屈膝福礼道:“夫人善心,说话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奴婢情愿服侍夫人晚膳。”

    许氏最满意薛姨娘的便是她知礼安分,笑道:“如此也好。”

    梁夫人以扇掩口而笑:“这哥儿俩站在跟前,又都是十二岁,打眼一瞧,旁人还要以为姐姐又生了对双胎。”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疑惑道:“咦,你家老四怎么不在?这也近黄昏了,箴哥儿不来畅陵轩请安么?”

    杨瑾的手微微握紧,杨琅装作漫不经心地吃糕点,耳朵竖起来听戏。

    许氏笑容不变,淡然道:“兴许是在宫里耽搁了些。今日是春狩,家里三老爷、四老爷都去西苑参加了,箴哥儿玩得晚一些,也没什么。”

    梁夫人惊讶:“这不能吧?我家胤常也跟着老爷去了西苑,父子俩半下午便回了府,箴哥儿如何至今未归?还是派了人去接应一二。”

    许氏被刺痛,声音有些尖锐。

    “妹妹别看我的笑话了。侯爷给箴哥儿的青禾堂安排了三十多个宗门侍卫,我就算派了护院去接,恐怕人家还不领情。再说,妹妹你知道我家的事,我哪里敢管这个儿子?”

    梁夫人和她是闺中密友,出嫁后与夫婿恩爱和睦,养得性子有些刻薄,有意无意喜欢揭别人的痛处,真追究起来,却也没什么坏心眼,见许氏如此,忙忙拍了拍自己的脸。

    “哎哟,都是我嘴坏,姐姐别同我计较。箴哥儿到底还是记在你名下,日后懂事了,还敢不孝敬你?”

    许氏嘴角的笑意有些讽刺,转头吩咐薛姨娘:“带两个少爷下去换衣服。”

    薛姨娘知道这是让他们回避,正室夫人之间的私语,不好叫爷们听见,也不好叫她这个婢妾知晓。

    她柔顺应下:“瑾五爷、琅六爷,随奴婢出去吧。”

    不料三人刚走到门口,迎面遇上一个脚步匆匆的媳妇子。

    这媳妇子向他们草草行过一礼,接着快步进入室内,低声禀道:“夫人,邹姑姑来了!”

    杨婕妤身边的管事姑姑便姓邹。

    许氏喜笑颜开:“当真?”

    媳妇子点头:“邹姑姑这会儿还在寒檀院同太夫人说话,应当很快便要来畅陵轩了。”

    梁夫人笑道:“我说姐姐好福气,这不,定是婕妤娘娘记挂着你,这才打发人出宫探望。”

    许氏克制着欣喜:“还是皇后娘娘体贴六宫,从不阻碍妃嫔探视娘家,婕妤方能如此。”

    梁夫人笑着起身。

    “姐姐定然没心思招待我了,得,我也不讨人嫌,这便打道回府!”

    许氏歉意道:“我就不留妹妹,日后再好生款待。”

    梁夫人摆手:“咱们姐妹什么交情,说这些。”带着婢女出去了。

    许氏转头才注意到杨瑾和薛姨娘母子仍在院子里候着。

    她皱眉:“都回去。瑾哥儿也回去,你姐姐若有什么交代,我明日让人去传话。早些睡觉。”

    杨瑾只得应是,同薛姨娘母子离开了畅陵轩。

    许氏坐在屋中焦急地等待。

    侯爷有过吩咐,命婕妤尽心侍奉君父,轻易不得与府中来往。婕妤畏惧侯爷,向来遵从,今日却忽然遣人到府,究竟是为何事?

    正是心中焦灼,下人总算来报,说邹姑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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