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不吃。”

    周穆延把铁盒放一边,起身拢发,到吧台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汇报进行得怎么样?”

    “上季度数据显示,各平台销量下滑10%,股值上涨,目前的情况仍在可控范围内。不过照这个事态继续下去,股价跌破最低点也说不定,到时候可就难收场了。另外,投行部的人传来消息,说最近有人恶意收购公司的股票,所占股份已达6%。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贾远绶那老小子。”

    他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淡淡道:“行,我知道了,辛苦,这几天让公关部多留意新闻和媒体动向。”

    三个月前茗泉忽陷降价风波,上千户家庭声称自己收到一封署名为茗泉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短信,大致内容是茗泉现行房产全部降价20%,为期一个月。消息一出,上千名购房者蜂拥而至,但降价完全是无稽之谈,闻讯而来的购房者愤懑不平,一致认为这是茗泉拙劣的销售手段。

    后续事态发展严重,关于茗泉降价的假消息不胫而走,越来越多的业主信以为真,要求退还差价,更有甚者大肆旗鼓地宣扬茗泉旗下的房产为豆腐渣工程。

    探其究竟,查询出所有的恶意、虚假信息均是利用境外电脑发送。

    这场无妄之灾让茗泉上下全体部门近三个月忙得焦头烂额。

    尽管茗泉已最大程度挽回形象,不少投资者还是对其抱有怀疑态度,甚至直接丧失信心。现在直接有人利用这场危机收购茗泉的股份,其目的昭然若揭。

    作为茗泉的创始人兼董事长,周穆延肩上的重担不言而喻。

    林寂出叙述完,拾起铁盒,捏了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嗯,这巧克力不错,明天让他们再买两盒放我办公室里。”

    他背靠沙发坐下,翘起二郎腿,看周穆延走到窗台边,侧身俯瞰,居高临下而望,俨然一位商务精英。也怪不得自己亲爹对他赞赏有加,还不惜把自己送来培养,堂堂林家小少爷居然还要干助理的活。

    然见他眼底的乌青愈发明显,林寂出忍不住吐槽,“我说你失眠了少喝点咖啡,苦不拉几的,还一天三顿地喝,能给你喝出巨人观来。”

    周穆延不应,转而问他,“楼下怎么回事?”

    “啊,那个,三天前一帮人跟菜市场老大妈似的,每天到点就聚在公司门口闹,也不知道请他们演一个小时要花多少钱?”林寂出挪着步子,不紧不慢地来到窗台前,看戏似地看楼下那帮人骂得脸红脖子粗。

    有撒泼打滚的,有拿石头砸公司门玻璃的,甚至还有朝前来治安的警察吐口水的,但更多还是举牌大喊“茗泉倒闭”的。

    “嘿,这可比逛动物园有意思。”他戏笑道。

    “别闹太过火就行。”周穆延不再关注窗外,转身坐到老板椅上,“五点半我要回一趟老宅,帮我安排一辆车。”

    “那周老头让你回去吃饭?我可不信,怕不是要找机会毒死你。”林寂出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火。

    周穆延闻言,抬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最近业务能力没长进,嘴上功夫倒是练得炉火纯青,看来明天要和林总好好商榷一下,考虑给你换个职位,跑个销售之类的,莫要辜负你这一身好本领。”

    林寂出立马装乖,“哈哈,周总说笑,助理这个职务再适合我不过了,愿为您献犬马之劳。我这就为您安排车辆,保证您五点半安安稳稳地坐上车。”说完就一溜烟逃离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即刻安静下来,钟表嘀嗒嘀嗒地响,窗外已无人哄闹,偶有几声远处的车鸣,任何细微的声响此刻都能牵动周穆延的大脑神经元,让他头疼不已。

    看来刚才的那杯咖啡并没有起作用。

    恍惚片刻,他回想起那个荒诞的梦,忽而头更疼了。

    天空挂起第一颗星星的时候,周穆延捻灭了指尖的火星,仰头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长腿迈进车后座,“去老宅”。

    周家老宅是周泰安靠着管家的势力发迹以后盘下来的,当时可花了大价钱。

    欧洲庄园风格,整个宅院占了小半个山头,客人来了以后车停在门口,还要走一段园林小路才能抵达周泰安所居住的别墅。园林时常有人打理,花花草草都被摆弄得规整,尤其那爬了满墙的蔷薇被工人浇过水后,娇艳欲滴,显得极有格调。

    老宅外早已有人等候,待司机将车停稳,管家忙来迎人,“少爷一路过来辛苦,晚饭已经安排上了,老爷就在屋里等着您呢。”

    “嗯”,周穆延不去看他那张承欢的脸,顾自往前走,路经侧门却瞧见许多工人忙进忙出地搬东西,搬的都是一些小女孩用的家具物件,主路上还堆放几袋水泥作碍。

    “您请这边。”

    管家侧身上前指路,是条新铺的路,鹅卵石垫的,隐在灌木里不易察觉,稍远,但比主路清净。

    周穆延睨了一眼,也不做多问,跟着走了。

    甫他进门就听见周泰安一阵爽朗的笑声,笑得周穆延脊背发凉,毛孔都在渗血,他忍住往回走的念头,换上递来的拖鞋。

    周泰安此刻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眉宇间溢满喜悦,侧目瞥见周穆延走过来,示意电话那头敛声,起身去了后园。

    周穆延见惯了他这副做贼的样子,自行坐下,无视他“禁止在客厅抽烟”的规矩,自顾自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气定神闲,叼在唇齿间,点燃。

    管家在旁边站着,沿视线望过去,周泰安正背对着客厅聊得兴起,便瞪着眼看不敢出气。

    管春玉刚悠悠地从二楼房间里出来,她头发挽起,看似凌乱,但凌乱得恰到好处,每一根头发丝都有它的用处。她穿着一身紫色烫金旗袍,唯腰身处延展开几支腊梅,掐腰修身,搭配利落的及肩卷发,极能衬显身材气质。

    她低头扶着楼梯慢慢往下走,满屋寻找周泰安的身影,视线却定在周穆延处。

    她怔楞住,接着惊呼,颇为假情假意道:“小延呐,是你吗?昨天就听说你今天要回,怎么现在才来?哎呦,你怎么染了这样颜色的头发呀,灰不灰棕不棕的,不好看的呀,刚刚差点认不出来你。”

    周穆延懒散地靠在沙发上,语气平平,话随烟雾吐出,“好不好看的,我喜欢就行,您别多管。”

    一句话没把管春玉噎住,她只得笑着打圆场,“我也是关心你嘛,你都好久没回家啦。”下了楼梯没走两步她又原形毕露,手掩着鼻子,皱眉道:“在家就不要抽烟了嘛,难闻死了,我养的花都要被你熏死了,吸二手烟对身体不好嗒。哎呀哎呀,你闻闻你闻闻,新买的旗袍,刚喷的香水,平时我都舍不得用嗒,现在全是你的烟味啦。”

    周穆延不作声,取下嘴里的烟蒂,结结实实地按在沙发靠手上。

    管春玉被他拿捏住命脉,惊得又是一愣,竟不再叫嚷。

    这下管家站不住了,眼疾手快地取下烟蒂,却看见皮质沙发被烫穿一个窟窿,欲哭无泪道:“少爷,您这是要我的命呐。”

    周泰安回屋看见这一幕,血压直冲脑门。

    这沙发是周泰安托人从意大利空运过来的,私人订制,耗时一年手工制作而成,预定就等了半年,价格先不谈,光是一次清洁护理就得五位数。

    他特意将它安置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就是想让出入这间房子,那些识货的富商们都艳羡。现在倒好,要是让人看见他周家的沙发烂个洞不得贻笑大方。

    周泰安脱口大骂:“你出国留个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了,回家了一点规矩都没有?现在你自己开了公司当了董事长,就目中无人,不把你爹,不把整个周家放在眼里!从你回国到现在,你回过几次家?我要是不请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认我这个爹了!”

    周泰安一连串激昂的质问像刀具划过餐盘一样刺耳,惹得周穆延频频皱眉。

    他甩出一张卡,满脸无所谓,“卡里有八千万,密码三个六三个八,够你再买一张沙发了。”说完又掏出一支烟,明晃晃、肆无忌惮地在周泰安面前点燃。

    火光之间,那张脸更似嚣张,挑动着人自高自大的神经。

    “你、你个孽子!”

    周泰安被他这副油盐不进、事不关己的样子气得肺都要咳出来了,管春玉和管家忙在一旁安抚他。

    这期间管春玉好生劝道:“小延呐,你赶紧跟你爸道个歉,这事确实是你做的不对,哪有这么和长辈说话的。”

    周穆延却彻底没了耐心,语气不悦,“行了,别在这跟我演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了,直接开门见山地挑明今天找我过来有什么目的?”

    管春玉接连被冷落,心里有气,但碍着眼前这人的身份今非昔比,不好发作,将视线转向了周泰安。

    周泰安顺过气,走到周穆延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清了清嗓子,满脸庄重,语重心长道:“听说你们公司最近出了点状况,年轻人嘛,一开始创业失败是很正常的。不过毕竟你身上流着我周家的血,往后我管理公司力不从心了,这周家的家业还要靠你来打理。”

    静默片刻,他喘口气,慢悠悠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现在只要你肯主动把茗泉让出去,不仅能够保证茗泉完好无损,咱们集团的市值还能因此上涨3%,双方的利益都能达到最大化。”

    他似乎对自己拿下这场交易胜券在握,特意补充道:“然后回到周家来,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小周总,我给你安排位置,不比你现在差,咱们父子俩齐心协力,必将周氏集团发扬光大。”

    周穆延觉得现在周泰安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脑子也跟纵·欲·过度献祭出去似的,不然怎么拿着一张虚无的,几年前就被他舍弃的感情牌在这里跟他谈判。

    “可惜啊,茗泉这块肉可不是谁都吞得下的,小心嚼不烂还把自己噎死。”

    他正视周泰安,眼里毫无退让之意,手上平静地碾着烟头,直至在沙发上烫出一块比原来还大的窟窿。

    那灼热的烟头一直烫到周泰安心口,气得他拍桌子,“我这是为你考虑!茗泉现在四面楚歌,人家贾远绶还有一个百亿级别的项目握在手里,收购茗泉是早晚的事,除非你有通天的本领,否则就翻不了身!”

    显然周穆延软硬不吃,也不想和土匪讲道理,“茗泉就算我烧成灰也不会让出去,有时间您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一把年纪还学别人搞私生女那一套,当心让人听了笑话。”

    “什么私生女,那是我领养过来的!你不要和我扯开话题!”

    周泰安抚着胸口让自己镇静下来,脸涨得通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管春玉也掺和进来,“小延呐,别气你爸了,领养的事我是知道的。”

    周穆延都快被这两人愿打愿挨的架势气笑了。

    “哦?原来是领养的,”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恍然大悟道:“难不成您是想将她养大了再送给那些老总当玩具,打算疏通新的关系?”他说完又摇摇头,提点他,“那您可得注意点,不是纯的人家不要,到时候就白养了。”

    “混账!”

    周泰安彻底恼了,举起茶壶朝他砸过去,那茶壶碎在周穆延脚边,溅湿了他的裤腿,吓坏了前来问话的阿姨。

    周穆延拍拍裤腿,顺势站起,不理会身后的动静,往门口走,“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晚饭就不在这吃了。”他摸上门把手,回过头朝着周泰安不明所以地笑,“我怕菜里下药。”

    头一回被人盯得全身发毛,周泰安扶着椅子,手止不住颤抖。

    周穆延见他这副狼狈样子,心里某种压抑已久的东西蓦然被撕开一个口子,一发不可收拾。

    “当然了,您今天也别嫌我说话不入耳,毕竟吃过苍蝇的人哪有嫌弃别人的资格。我在这呢,先祝您老下辈子不举,祝您二老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他诅咒他们,满脸真挚。

    “你个千人骑万人上的狗东西!给我滚!!!”

    在周泰安粗粝的嘶吼中,周穆延“啪”地背身离开,不留余情,仅留房中三人和满屋子二手烟气,苦闷而无措。

    周穆延走出别墅的时候,夜空早已星光点点,微凉的晚风吹拂过他的面颊,让他觉得无比舒畅。

    果然,自己不痛快的时候就去找别人的不痛快,那样你就痛快了。

    但他没想到这句话很快就应验到自己身上。

章节目录

下雨记得不带伞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卯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卯凉并收藏下雨记得不带伞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