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老宅,正开往周穆延常住的一套别墅。

    他一坐上车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颓在后座上,似歪头发呆,杏眼幽深,映着窗外的五光十色,明亮却没有色彩。

    本意是打算坐下来和和气气吃顿饭的,可他真见了两人就觉得这饭没有吃的必要,光是站在他们面前就让他觉得心力交瘁。

    发展到最后的局面,是他用自我伤害完成的。

    过往的伤疤被自己亲手揭开,揭开的一瞬间并未感受到疼痛,直到血腥味四处扩散,占领大脑和心脏,悲伤和痛苦开始蔓延。

    上天似乎感受到了这份苦楚,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于此同时,车缓缓停在一处斑马线前。

    随车缓停,周穆延慢慢将视线转向车前,目光定格,瞬间的呆滞后又恢复清明。

    是秦苑夕。

    那个印象里总是忘记带伞的秦苑夕。

    下着雨的斑马线上行人的脚步开始变得匆忙,低扎丸子头的秦苑夕手提超市购物袋,定格动画般穿梭其间。她被这细雨扎得睁不开眼睛,另一只手却始终护在小腹上,动作缓慢而又谨慎地避开迎面撞来的行人。

    她的气质比之以往略有不同,少了骨子里散发的旺盛力,多了几分温婉。

    周穆延隐约猜想到什么——比这猜想更快的是他的下意识,他手触上车门,瞬间恢复意识,又怏怏地收回。

    只是这猜想还没得到印证,车子就驱动驶离。

    周穆延回头,人早已不见踪影。那些封尘已久,还未来得及翻阅的记忆也随着风雨湮灭在这黑夜里。

    一切短暂地像是一场梦。

    他终于感觉到累了,指关节不停碾展眉宇之间,阖上眼,太阳穴却突突地跳,他睡不着。

    回到别墅后的他彻底没了睡意。

    他静静站在厨房外,神色淡然地看着一个陌生的背影肆无忌惮地侵占着自己的领地,即便只是他无暇顾及的一块荒地。

    “你现在的行为属于非法入侵,小姐,我可以直接报警了。”

    不掺杂情感的声音让正在切菜的人毫无防备,一个不留神刀刃就剐蹭掉食指指节的皮,那人也不慌,轻车熟路地走到水龙头前冲洗伤口。待冲到那伤口不再冒血,她转过身来,不顾眼前人的脸色和警告,亲昵地欢迎他回家,作势要上前抱他。

    清凉的穿搭,清纯的外表,周穆延清楚她为何而来,但他现在没心思也没精力,提前两步退,双手外推,表情严厉,再次言语警告她,“现在加上一条猥亵,双罪并罚。”话语间他就要掏出手机。

    那女子听完止步,又不甘心地皱眉噘嘴,腻着嗓音道:“周总,听说你没吃晚饭,我可是马不停蹄地赶来给你做饭呢,刚刚手都差点切掉,现在你要赶人家走,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她举着一块蚂蚁大的伤口,言语楚楚可怜,举止却似邀功。

    周穆延动作一顿,隐约嗅到空气中浮散的异香

    随着上前的动作而来,不断刺激他体内的恶劣因子,深藏的欲·望挣脱困笼,叫嚣着,聚集在某处渴望得到释·放,他整个身体都在忍不住地发抖。

    咬紧牙关,手握成拳,指甲狠狠嵌进肉里,周穆延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沉稳,用还算体面的声音驱逐她,“客厅的茶几抽屉里有两千块钱,自己拿钱离开。”

    说罢他走到酒柜前,拿起开过的半瓶红酒,勉强握住酒瓶倒了满杯,颤颤微微地往嘴里送,几道痕迹随着倾泻而出的红酒涌现在嘴角边。

    生理防线已经攻破,心理防线摇摇欲坠。

    都说禁·欲高冷的人最脆弱的时候最性·感,诚不欺她,饶是平日里驰骋商场,运筹帷幄,身姿挺拔,将西装穿得挺阔有型,做事一丝不苟的周穆延也抵抗不住。

    她仍不死心,从后面抱住他,随之而来的那股异香更为浓烈,一双玉手顺势往下探,抚上那座鼓包,“周总,真的不需要人家陪吗?”

    “滚!”

    周穆延脖子粗红,青筋暴起,声音随着红酒杯一起破碎在夜空里。未饮尽的酒溅了满地,琉璃灯下,迷离虚浮的眼显得极为阴沉,逼退想要献殷勤的人。

    那人显然被吓住,瞬间从他身上弹开。

    虽然没有正面交锋过,但她会在所有周穆延出入过的私人场所,搜寻关于他的蛛丝马迹,不管是职场还是酒场,从未见过他失态,发这么大的火。

    或许今天要无功而返了。

    她适可而止,“周总,是我不识趣了,不过我看您多想了,我可不是出来卖的。”

    她没有拿钱,潇洒利落地脱掉身上的围裙,拾起沙发边的外套,悻悻而去,独留满屋狼藉和堪堪靠柜边而立的周穆延。

    周穆延定了定神,拿起手机,冷着脸点开一串通讯录里的号码。

    几乎是在忙音挂断前接通的电话,对方显然预料到他会打过来兴师问罪,开口就问:“喂,我给你找的人怎么样啊?满不满意?我可是按照您的喜好专门物色的人选,周总,我亲爱的周总,怎么样?作为贴身助理,我合不合格?”

    对方似乎是在酒吧里,不仅喝得语不成调,背景音乐还嘈杂刺耳,旁边时不时有人鬼哭狼嚎,吵得他头疼。

    周穆延脸更黑了,把手机拿远,话语里带着怒音,“林寂出,我再次警告你,少管我的私事。”

    电话那头听完静默,酒醒了一半,随后问:“不然呢?”

    周穆延换了语气,用正式的口吻通知他,“明天,你要么自行从茗泉离职,要么就自己滚去销售部报道,别他妈让我看见你!”

    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他吼完就挂了电话。

    在电话里就被辞退的林寂出心情降到低点,喝酒也没了兴致。

    找和秦苑夕有三分像的人确实是他恶搞,因为他始终好奇,周穆延脱下表面那层伪装到底是个什么样,现在看来也会骂人。

    可听到他爆出口林寂出心里并不畅快。

    “真是操了鬼的!”

    他郁闷极了,又不知道为什么郁闷。可能是酒醒后发现这酒吧憋闷不透气,又或许是酒吧里闹哄哄的,灯光也打得让人心烦。

    但话又说回来,送人过去他着实是为周穆延考虑的,不是好心也不能当成驴肝肺吧。

    毕竟是周穆延有瘾,很严重的性·瘾,半条命都靠它吊着。

    一长相清秀的男孩见他坐着发呆,靠到他身边,主动邀请他,“林少,怎么不喝了,继续喝呀,喝醉了可以去我那里休息一下。”

    酒吧内灯光摇曳,两人离得很近,论长相他是林寂出的菜。

    可话语间对方的酒气全洒到他脸上,他啧了一声,扭过头,不耐烦地起身离开,“喝个屁,都他妈现在别烦老子。”

    酒吧是呆不下去了,随便找个地方乘凉去吧。

    周穆延挂完电话,平复情绪,拖着身体走向浴室,现已入初秋,头顶落下的水冰冷刺骨,拂去萦绕不散的异香,平息躁动不安的情绪,让他得以喘息。

    他在手心挤了点沐浴露,单手扶墙,在水流中进行自我纾·解,深埋体内的欲·望的种子却总要破土而出。

    盯着灰暗的顶板,他扯着嘴角无奈笑出声,自嘲自己就是个只有下半身的原始动物。

    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周穆延最后披着浴袍走出浴室。

    他盯着浴室外镜子里的自己。

    疲惫不堪——可以这么形容。

    散乱的头发,毫无气色的脸上看不见任何情绪,嘴唇浮紫,在隐隐发抖,但这双该死的杏眼又让他显得楚楚可怜。

    他现在的这副样子,同十七岁被侵·犯后的那副狼狈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突然觉得很恶心。

    他想吐,但由于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第一股胃酸涌上食管还能吐出点酸水,等第二股第三股返上来他就只能抱着水池干呕。长达五分钟的干呕,胃部间断性地痉挛,势要将他五脏六腑全部挤压掏出。

    事后他用清水冲洗嘴边的涎沫,可嘴里发苦,腿也脱力有些站不稳。

    头疼有时候是一群恃强凌弱的恶霸,嗅出他体弱,便攀上他的脊背,爬到他的头颅之上,朝着他最脆弱敏感的地方一遍又一遍挥舞着刺刀。刀刀不见血,刀刀割人肉。

    偏偏记忆还要一同出来作乱。

    周穆延再也站不住了,现在不仅前面石更得发疼,甚至后面也开始流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死命得锤打自己的脑袋,喉咙里除了尖叫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要那些凌辱污浊的记忆,那些曾低伏于耳的肮脏话语滚出自己的大脑。可一番动作下来,发凉的背上起了薄汗外不起任何作用,一帧一帧的画面如一颗颗串起的珍珠不断涌现。

    他瘫坐在地上,一种名为麻木的东西正抽取他的灵魂,放逐过往凌迟自己,周穆延觉得自己的五感逐渐被剥夺,正变得淡弱。

    可他讨厌被掌控的感觉。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腾地站起身,竟朝着客厅走去,走到茶几前又没了力气,半跪在地上,拿起安静躺在果篮里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朝着手臂割去。

    第一刀没割好,只是划破点皮,但似乎能感受到疼了。

    他不气馁,紧接着加重力道,朝着伤口又割一刀,这一刀见了血。

    滞后性的痛感随着鲜红的血找到了出口,开始一点一点往外冒。

    一种诡异的兴奋感涌上心头。

    还不够,还不够,他几近忘我地拿着沾血的刀子又在手臂上划了好几道,直到全身痛到只能感受到手臂疼才停手。

    记忆终于不再能戏耍自己。

    周穆延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楼上房间走,他脚下很轻,软绵绵地像踩在一大团棉花上。

    一个不稳,小腿背直直磕在台阶上,没感受到疼痛,他搀上楼梯扶手继续爬。

    进了房间,不暇顾及伤口处理,径直向靠窗边的床头柜走去,拉开上面一层抽屉,他拿出一瓶药罐,借着微弱的夜光随意倒了几粒在手心,仰头全部吞入腹中。

    随后泄力,如释重负,躺倒在床上,目光涣散。

    他吃了药,药效很快,又或者他的精力终于被耗尽了,屋内的场景天旋地转,于闲静中失去了意识。

章节目录

下雨记得不带伞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卯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卯凉并收藏下雨记得不带伞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