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喜欢翠儿。

    虽是白姨娘的贴身丫鬟,翠儿却是少有的在林府后院里,连太太挑不出毛病的丫鬟。翠儿人长得秀丽,性格和气又良善,后院里无论谁向她求助,都是一付热心肠。最重要的是,她实在太懂事,非常安分守己,该说的一定会说,不该说的一定不会说。

    白姨娘喜欢她,姜氏也喜欢她。翠儿平日里除了常常替白姨娘院里跑腿,更多的时间是往来于白姨娘院子和林府独子林仲明的院子。明哥儿大部分的时间,除了跟着姚夫子读书,日常起居也多由翠儿伺候。林仲明和翠儿日常见面的时间,远多过和白姨娘见面的时间。

    白姨娘和他说过,过不久他就要进国子监读书。林仲明的第一反应是:“姨娘,我去国子监可否带上翠儿,作我的侍笔丫鬟?”

    一身月白色春服的白姨娘笑得温柔,“自然。”

    谷雨前第一场暴雨连下了好几天,乌云压在头顶,仿佛叫人喘不过气来。

    林绍文回到家,在门外跺了跺脚,散去一身湿气,一踏进书房,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抬头,姜氏正坐在上首等着他,屋子里灯火通明,太太脚下的雪白色“足承”,毛发上散发出温暖的黄光。

    “你来做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绍文产生了条件反射般的警惕。

    姜氏上一次来他的书房,还是白姨娘刚刚怀上孩子的时候。那时两人在书房里大吵一架,姜氏几乎把个偌大的书房拆了,他的许多收藏都在那场争吵中灰飞烟灭。她甚至一度以林绍文的仕途作为威胁,企图让他去母留子。

    从那时起,只要他对哪个丫鬟表现出偏爱,那个丫鬟过几天就不见了。因而林绍文对于姜氏出现在自己书房这件事,非常谨慎。

    现在姜氏却慢悠悠地喝起茶来,淡定反问,“怎么?多少年没来这书房,我今日来看看不行么?”

    她指着墙上牌匾下露出的一道划痕,颇有些感慨。

    “这道划痕可是老爷当初摔椅子摔出来的!”

    林绍文面上一松,也坐到旁边,以为她是来找自己和好来了,欲随意寻个台阶,好过了眼前这个坎子。

    谁知姜氏话锋一转,“你可忘了,我可不是什么翠儿!”

    林绍文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原来姜氏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了翠儿的事而来。

    他有些生气的说道,“翠儿的事不要你管!我已经答应她了,过些日子,便抬她做姨娘!”

    姜氏笑了,倒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力气生气了。她想起出嫁前母亲说的话,心想母亲说的果然是对的,再怎么听话相爱的丈夫也是喜新厌旧的。若是当前还未喜新厌旧,显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来,一定是因为还没有遇到那个足够令他喜欢的新人罢了。

    姜氏吞下一口茶,如同吞下当年自己种下的苦果,昂着头高傲道。

    “抬翠儿作姨娘,是你自己的决定,你既然收用了白姨娘的丫鬟,那你自己去和白姨娘说,没得让我说去这种事,连儿子身边的丫鬟都这般收用,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白姨娘早就答应了。”

    林绍文对答如流,脸上有些得意,他猜到姜氏不会主动接下这事,早就想好了对策。

    “啧啧,她自己的丫鬟,她愿意,我也没法子。家里还不都是听老爷的?既然如此,这一大家子,不如都听老爷的主意,老爷同意就行了,何必问我呢?”姜氏有些丧气。

    林绍文笑了。

    “太太这说的什么话?还是应该让那丫头给太太敬茶才对。主次有别,我一向是分得清楚明白。”

    “哼哼。”姜氏冷笑了一声,“老爷倒是把话说得好听。”

    她当初也是这样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这才到了今天的局面。姜氏又端起了茶碗,喝口茶缓了缓,终于想起了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她放下茶碗,这才双眼正视着林绍文,语气变得正式。

    “明哥儿上学的事,我还得与你谈谈。你原先和我说,希望他去国子监,国子监一向是极好的,可是我们毕竟还没入京,从外头看来,说不过去。楠州城的府学,离我们家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虽然比不上国子监的底蕴,却也实实在在有几分功夫,更可全了明哥儿与他姨娘的骨肉之情。你却为何宁要舍近求远,也不让哥儿进府学去?”

    林绍文舒了一口气,也认真起来。

    “为着明哥儿的事,我是仔仔细细考量过那府学的。”

    “楠州城府学里的庄老先生和谢夫子,早年游历四方,便是我父亲,也是对他们极欣赏的。你为何这般看不上?”

    林绍文赞赏的看着姜氏,认可的点了点头,答道。

    “难得太太没嫌我好高骛远。那府学里的夫子,尤其庄老先生和谢夫子,自然是极好的。我亲去瞧了,原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那你为何——”

    “我却是担心那府学里的风气!”

    林绍文陷入回忆。

    “前些日子,我亲去看了。发现的府学里的学生,却有许多问题。这头一宗便是官宦子弟与地方苦出生的寒门子弟有些囹圄。说起来,楠州府学里的官宦子弟,多是楠州城官员家里的孩子。比如那刘太尉的孙子,便是其中之一,这些人整日不思苦学,却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又招猫逗狗,纵情声色。那些个寒门子弟,在这府学中,日常被排挤打压,少有得赏识重用者。我儿若是去了那等地方,不免要和那些纨绔沾上,怕是有成为纨绔子弟的风险。那些寒门子弟,若是我儿不能与人一般勤学苦读,怕是也很难混在一处,想来想去,总觉得还是不妥当。”

    姜氏笑了,她和林绍文可能在很多事上的观点都不同,唯独在明哥儿的教育上,却是出奇的一致。

    “老爷和我想到一处去了。确实是这么个理,虽说学堂里头一个要紧的,自然是台上讲课的夫子。可单单只有学富五车的夫子,却没有一同上进好学的同窗,焉能熬到科举那些年?可见这选学堂,除了夫子,还要看风气,若是书生风气好的,便是条件贫苦些,也是值当的,若是那等纨绔聚在一处,便是天天在眼皮子底下,也难有成材的一天。”

    林绍文见与她达成共识,又想起之前的打算来,顺水推舟问她。

    “既如此,那太太可是愿意为了咱们林府的前程,给明哥儿谋个国子监的初等书生席位?”

    姜氏知道林绍文的心结,他真正关心的是林府的前程,便是之前发怒,牵涉到的也并不全是他的一己私利。

    若论私心……

    姜氏想了想,似是下定了决心,将脚下的雪白柯基足承踢开,只听一阵嘚嘚嘚的声音,狗狗乖顺的朝站在门外的丫鬟跑去。

    “我却还有更好的法子,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什么更好的法子?”

    林绍文脱口问道,眉头上皱出一个川字,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比满朝最高学府,高级官员预备役的国子监更好?

    随后他细细盯着姜氏,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她淡定又平静的坐在那里,意识到她恐怕一早便想好了对策,只等自己来问。

    “却不知是什么更好的法子?太太请讲,则诚洗耳恭听。”则诚是他的字。

    姜氏故作神秘看向窗外,雨还在下,哗啦哗啦……

    “我要说的这去处,却比国子监更好些,教课的夫子也好,多是太子太傅,学生的交集往来也好,多是勤学苦读的各州好手,是一个比国子监更锻炼人的地方。”

    “哦?”

    林绍文眼皮一跳,心下却按捺住自己,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似乎好奇哪儿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老爷可听说过鹿山书院?”

    林绍文手中一个不稳,茶碗摔在地上,发出瓷器碎裂的声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你再说一遍。”

    鹿山书院!那可是出了十位太子太傅的鹿山书院!

    林绍文强行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故作淡定道。

    “我听说当朝宰相大人方墨存家的嫡长子,都不曾进得那鹿山书院,咱们家若是贸贸然上前,怕是连门都摸不着,便要被赶回来,就怕到时又闹了个没脸,只叫人看了笑话。”

    姜氏稳坐在椅子上,只看着他。

    “老爷放心,我既提了,自有办法。”

    林绍文激动得难以自抑,惊喜得直搓手,实在按捺不住道。

    “太太居然还有这等手段。可是,这……我们这样的人家……还不曾入得京中,可如何——”

    话还没说完,姜氏却笑了,“尚未入京又如何?我姜家祖祖辈辈的积累,如今的两位太子太傅都和我家有些关系,仔细算起来,都还是离得不远的亲戚。”

    林绍文挺起啤酒肚,有些焦躁地来回走着。

    “那明哥儿能成吗?他如今连论语都不曾倒背如流,如何过得了鹿山书院进门那一关?”

    姜氏笑了,拿他之前的话堵他。

    “老爷不是说那孩子最是恭敬有礼,又勤学上进,便是进府学也是名列前茅……怎的突然妄自菲薄起来?”

    林绍文有些讪讪。

    姜氏放下茶盏,笑意盈盈地站了起来。  “我自有办法,老爷且等我的好消息吧!”

    林绍文兴奋地要过来扶她,想和她亲近些,姜氏却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手,意味深长道。

    “只是……这鹿山书院离咱们楠州的远着呢。为着明哥儿,为着咱们林府的前程,你舍得,我也舍得,那边那个……可舍得?”

    林绍文看着姜氏,没有丝毫犹豫。

    “太太说的什么话!能进鹿山书院,这是祖上冒青烟的大好事!管它多远,便是爬,也要爬着去的。哪有什么舍得不舍得?太太只管放心安排,我心里有数,定叫那孩子明白你我的苦心。”

    ……

    好不容易停了雨,因着早上要去给太太请安,林一秋起了个大早,由着丫鬟们梳洗换衣完毕,她慢慢走着,径直到了太太的吾芳斋。

    太太屋里的摆设并没有许多,只边上一尊半人高的紫玉珊瑚树才让人隐约窥见屋子主人的财富。那株珊瑚树随着光线的明暗转动,流光溢彩,不过开了一扇窗,竟和外头一样,明亮非常。

    姜氏坐在堂屋正上方,左边站着两个姨娘,都半低着头。一个一身清布袍子,头上戳满金钗,面容清秀,稍动一动,满头金钗就晃个不停;另一个着烟粉色衣裳,笑起来唇边的痣随之而动,显得国字脸也柔和了些。

    林一秋在心里叹息,难怪林绍文总想自己纳妾,太太给老爷纳妾,不但硬伤明显,而且根本不以老爷的喜好为转移。

    一旁的几上,通体碧绿的翡翠花瓶里插满了花,林一秋认不出品种,却看那束花,端的是左右对称,规矩齐整。

    她正想着,突然听到门外的丫鬟通报。

    “白姨娘来了!”

    只见白姨娘脸上半点脂粉也无,一身素衣,从头到脚没有一点装饰,身形细瘦,双目微红,竟是比前些日子更加可怜。

    屋子里不过多了这一个人,姜氏却如临大敌。

    还是陈妈妈反应快,让人给白姨娘搬了个软墩子,白姨娘就坐在软墩子上哭了起来。

    宜芷也拿帕子抹泪,看向姜氏,“母亲,姨娘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您就高抬贵手,看在明哥儿还小的份上,放过姨娘吧。”

    话音刚落,宜萱跳出来,指着宜芷叫起来。

    “好大一顶帽子!什么叫高抬贵手?明明是她自己一进来就哭,怎么成了我娘是坏人了?没头没尾的一出闹剧,一会儿让我爹看到了,又以为我们要对她怎么样。根本没有人碰她,你不要血口喷人!”

    姜氏朝宜萱使了个眼色,制止了她继续开口,温声劝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白姨娘。

    “你这么一直哭,也不是个事儿啊。你先去梳洗一番,换一身鲜亮衣裳,什么冤屈什么委屈,等老爷回来了,自有分晓。你那么聪明,老爷肯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白姨娘似是被说动了,慢慢停了哭声。

    屋外不知何时,安静异常。

    果然,不过眨眼功夫,林绍文已经面色铁青走了进来,只见他手里还拿着卷宗,竟是事务正处理到一半,就急着赶了过来。翠儿牵着一个小男孩跟在他后头。

    入府以来,这是林一秋第一次见到林仲明。

    白姨娘又哭了起来,明哥儿一见她哭,朝她扑了过去,也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擦了擦明哥儿脸上的泪,抓着儿子的手,大声说道。

    “哥儿,你记着,娘就你一个儿子,你是娘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是娘身上的肉,娘舍不得你啊。一想到以后见不到你,娘整宿整宿睡不着。太太要把你送去鹿山书院,也好,没得被我这个姨娘给拖累了。哥儿,你去吧,去太太那里,不用管娘的死活!”

    男孩一听母亲这话,更多的眼泪从他眼里涌了出来,他伸手抱住白姨娘的脖子,把头埋进去,大声嚎哭起来。

    “不要,不要,我不去!我不要离开我娘。谁也别想来逼我,我不要和娘分开!娘!娘!”

    林一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白姨娘是为了明哥儿上学的事情来闹的啊。

    姜氏气极,胸前一阵上下起伏,愤怒地拍了拍桌子,“哥儿这是什么话?你是我林府报上宗庙的独子,怎么能为了一个姨娘忤逆你的母亲?鹿山书院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地方。来人,给我把白姨娘和明哥儿分开!”

    此话一出,白姨娘和儿子抱得更紧了,哭声震天。

    林绍文沉着脸看向姜氏,转头吩咐道。

    “翠儿,你去把哥儿牵走。”

    此话一出,白姨娘把男孩整个抱入怀中,男孩也死死攥着白姨娘衣裳不松手。

    “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林绍文面无表情,看向那对母子。

    明哥儿这才放开了白姨娘,抽噎着,任由翠儿牵着,拉到一边轻声安慰着。

    林绍文左右踱步,眉头越皱越紧,他看向姜氏。

    “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林一秋发现宜芷不知何时转移阵地,坐到白姨娘身边去了。她动作轻柔地给白姨娘倒了茶,又递过去一张雪白的新帕子,劝道,“娘,父亲来了,娘别哭了。”

    那厢白姨娘止了哭声,从帕子里抬起哭得通红的眼,只看向站在一旁的男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嘶哑着声音求道。

    “老爷!老爷快救救明哥儿,救救我吧!”

    姜氏气得胸前不停起伏,把手里的茶碗重重掷在桌上。

    林绍文不动声色地看着梨花带雨的白姨娘,温声开口,“你有什么委屈?只一一和我道来。”

    哪知白姨娘一听这话,又哀哀地哭了起来,跪着朝林绍文爬过去,抱着林绍文的腿,嚎啕大哭。翠儿身边的明哥儿听到白姨娘的哭声,也哭了起来。

    林绍文皱眉,不耐烦地喝道。“这么哭哭啼啼做什么!叫人听到了像什么话!”

    坐在一旁的宜芷看着白姨娘衣衫不整,朱钗斜乱地跪在那里,心里不忍,站了起来,“都是太太说什么要把明哥儿送走。娘——娘她——”

    话还没说完,林绍文看了过来,“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宜芷低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林一秋看这架势,知道林绍文这是铁了心要把明哥儿送去鹿山书院,心里不由自主地为白姨娘捏了一把汗。

    哪知宜萱看到宜芷被父亲训,幸灾乐祸地跳出来。

    “爹,你别听他们胡说!我娘一大早就跟我们几个说话呢,根本没人说什么明哥儿。这都是冤枉!爹爹——”

    “闭嘴!”

    林绍文双目如剑扫向她。宜萱吓得一个哆嗦,又坐了下去,姜氏心里沉了沉。

    偌大的吾芳斋正房,几个人面色诡异的对峙,只白姨娘抱着林绍文的腿哭着。

    姜氏在心里琢磨了一圈,压住心里的烦躁,温言出声。

    “老爷,孩子嘛,不懂事,老爷别往心里去。只明哥儿的事,确实要好好说道。鹿山书院那边,催了我好几回,信是一封一封的寄,一遍一遍催我把孩子送过去。我都回了,只推说哥儿还小,明年再送过去也是一样的。推迟入学的事情,原是谈妥了的,便是我那京中的老哥哥亲自给太傅求了情,这才将明哥儿划入明年入学的单子里。”

    林绍文面色缓和下来,却听姜氏话锋一转,“却不知,昨日在我书房侍墨的丫鬟在整理信件时,发现少了一封。原先我想着,便是信丢在书房哪处,总有寻出来的道理,信丢了就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谁知今日一早,白姨娘就上门闹将起来......”

    林绍文转头,“那封丢失的信件,可是为着催促明哥儿北上进学?”

    “正是。”

    姜氏说完,面上恢复了往常慈母般的和善,走到翠儿身边,朝一脸防备的明哥儿笑笑。

    白姨娘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林绍文像往日一般维护自己,于是凄然说道。

    “太太真是说话伶俐,话里话外不过说我偷了太太书房里的信罢!”

    姜氏没有看她,轻轻摸了摸明哥儿的头。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书房里的两个丫鬟已经被我打了板子,他们犯错不打紧,坏了一家子情分,可如何是好?”

    林绍文赞许的点点头,正要补充几句,又听姜氏继续说着,“不过,既然白姨娘这么舍不得孩子,我也不想做那骨肉分离的恶人。只是不知道白姨娘是不满我将孩子送去鹿山书院,还是因着一年的推迟,你对我产生了误会。”

    林一秋心里一叹,姜氏明着问白姨娘,却故意不问林老爹,就是要在林绍文面前扯下白姨娘‘柔弱’的面具,相当于明着问白姨娘,你是希望你的儿子永远留在你身边?还是舍下母子情为了孩子的前程谋划?

    这是阳谋。

    白姨娘不直接回答,又大声哭了起来。

    “老爷!老爷!孩子怎么能离了娘!读书总有其他法子,怎的定要将哥儿一人送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咱们楠州城的府学不是也有出名的先生么?便是考学,乡下的秀才童子也是有的,如何明哥儿就一定得离家?我的可怜的明哥儿.......呜呜呜......太太这是要我的命!老爷!老爷!”

    林绍文的脸立马沉了下去,“府学?楠州城的府学比得过出了十位太子太傅的鹿山书院?明哥儿和乡下的秀才童子一样么?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白姨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是老爷!怎么是鹿山书院?不是国子监吗?国子监好歹还在京里,那鹿山书院在崇山峻岭之中,山高水长,离楠州城远得很啊!”

    “你个无知妇人!你懂什么!”

    姜氏坐到离明哥儿最近的椅子上,意味莫名的看向犹自啼哭的白氏。

    “既然白姨娘舍不得哥儿,不若我现在就给哥哥回信,索性将这事推了,跟他们说咱们明哥儿不去鹿山书院了?”

    白姨娘停了哭声,一脸希冀地望向林绍文,谁知林绍文想都没想地说道。

    “不可!鹿山书院,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便是京中的子弟,也不能轻易进去。像我当年四处求学,多少碰壁,这么些年,更是多亏了舅家。我们这样的人家,鹿山书院是明哥儿最好的机会,如今的太子太傅可是赵阁老,那赵阁老......”他说到这里,却停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赵阁老,定也是可遇不可求。

    林一秋在心里替他把话补齐。

    白姨娘慌了,“可是,可是,可是明哥儿才九岁呀!”

    林绍文皱眉,定定看她,“九岁?左侍郎家的孙子五岁就入了国子监的武学,七岁就跟着父兄上了前线。鸠山梁氏的梁有齐,八岁已经出口成章。明哥儿如今九岁,老先生日日盯着,论语尚未学完。你口口声声明哥儿还小,可曾想过明哥儿的前程?”

    白姨娘咬着牙,心里一凉,喉咙里发苦,全是哭腔。

    “老爷,老爷,我怎么不想着明哥儿的前程,明哥儿从我肚子里出来就记在了太太名下,这么些年,明哥儿也是早早就自立了院子,便是见了我,不过叫我一声‘姨娘’,我——”

    林绍文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反问道,“不叫你姨娘叫你什么?”

    说完,他不等白姨娘回话,继续说道,“我原先思来,你也是一片慈心,舍不得骨肉,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慈母多败儿,便是他年纪小,也不能不上进。他不仅是你生的,更是我的儿子,是我林府的子孙!”

    接着,又冷声喝道。

    “我林府的前程可不能被妇人之仁给阻拦了!”

    这话像利箭射进白姨娘的心里,她原本哀求的眼神变作绝望,哭声不绝。

    “阿郎!阿郎——”

    站在一旁的明哥儿也哭了起来。

    林一秋心里,此时对白姨娘只剩下同情。儿子是白姨娘唯一的筹码,但是孩子总要长大,她不可能一直把这个筹码攥在手里。作为林府独子,林仲明不可能一直呆在她这个姨娘身边,更何况明哥儿早就记在太太姜氏名下。

    许多事情,尤其林府的前程,林家子孙的前程,不是由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女人决定的,更不要说她是妾室。姜氏背后有显赫的娘家,林绍文不忍也得忍。到了白姨娘这里,许多事情根本行不通,不管老爷平日里多么宠她。

    不过短短几分钟,林绍文原本犹豫的神色就收了起来,只听他斩钉截铁地说:“既如此,也不用推迟一年了,今年就将明哥儿送去鹿山书院。”

    此话一出,宜芷也哭了起来。

    姜氏面上一松,嘴里为孩子求情,“还是明年再去吧。我都跟京里寄了信,如今已经开学半个月了,现在过去也怕孩子吃不消。”

    哪知林绍文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不再看哭泣的白姨娘,一脸正色对着姜氏说道,“我明日就去请姑老太太,他家的伯哥儿这回要去一趟西山,正好顺路把明哥儿送去鹿山书院。有侯府的人一路照看,再加上姑老爷的府兵,定能护他们周全。”

    “伯哥儿要北上?只他一个?”姜氏知道姑老太太家里有好几个儿子。

    林绍文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西山正在募兵,镇北将军要用人,伯哥儿先是北上入京,后继续北上。更有姑老太太那里,自然能够安排妥当。翠儿替明哥儿收拾,等见过了姑老太太就出发。”

    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一桩接着一桩,显然是思量许久的结果。姜氏满意了,没再说话。

    白姨娘却嚎啕大哭起来,脸色苍白得可怕。

    “老爷,老爷,母子连心!明哥儿还小,怎么能离了娘?”

    明哥儿也哭起来,冲向白姨娘,大声喊起来。

    “不要,我不去!我不去鹿山书院!我不要离开我娘。我不要和娘分开!爹!我要和娘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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