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还不醒?真的没事了吗?”

    “她现在只是睡着了。让她睡吧,她太困了。”

    “她已经睡了一整天了!不用吃东西吗?不会饿吗?”

    “初程,她胃穿孔,咽喉也有损伤,要禁食两天才能慢慢恢复吃东西。这里输的液有治病的,也有补充身体所需营养的营养液。你先回自己的病房休息好吗?”

    “我不能跟他住一个病房吗?”

    “……你确定不和你奶奶回家吗?回云城?虽然在这里,我们也可以照顾你,但是,你家毕竟在云城啊。”

    “我是私生子,哪有家。再说,那个老头都死了,哪有人想让我回去?我在这里有家。”

    “可是,你妈妈……”

    “不许提她!我不走不是因为她!”

    沈初程激动起来,头像针扎一样地痛,痛苦地低头抱着头。

    抛弃我的人,我也不会再要她。

    我要留在这里,因为这是我唯一熟悉的地方。

    方医生是沈初程的私人医生。这家私人医院,从沈初程才在妈妈肚子里不足三个月时,便被他的父亲沈棋正买下。方医生从沈初程呱呱坠地起,便成为他的私人医生,前两年成为了这里的儿科主任、副院长,他知道跟他是沈初程的私人医生不无关系。升职后,方医生见沈初程少了,不知道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医生心中叹息,看着曾经天真可爱的沈初程如今变得阴骛、敏感、易怒,只觉得大人造的孽,何苦让小孩子来承受孽果。

    所以,人生的苦痛,从来不会因为你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就饶过你。

    苍天自有定数,凡人各有苦痛。

    方医生将沈初程带回病房,抱起来放在床上。将满十一岁的男孩,却完全没有达到应该有的体重和身高,作为他的私人医生,方医生感到挫败和怜惜。

    叫护士进来给痛苦□□的沈初程打了一针镇定,刚做完手术两天,头上的伤痛起来实在很难忍受,不如就这样睡过去吧。

    沈初程逐渐安静下来,似乎要进入睡眠。

    方医生还有其它事情要忙,准备离开,手握上门把手,听到沈初程口中在叫自己,他虚弱地喃喃道:“方医生,你不觉得,我和那个小乞丐,没什么区别吗?一样的,没有家……一样的,被丢弃……”

    姜花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又黑了,她默默屈了一下手指,猜想她在这里,太阳已经升了又降落了两次。

    唇上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擦拭,她不由自主舔了舔,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哎,小家伙儿,别舔,这是棉签。你要明天才能吃东西呢!”

    姜花瞬间瞪大眼睛,这个人给了她一种妈妈的感觉。

    虽然她知道,妈妈是不会这么顺场地用这么好听的声音讲话的。

    姜花看着俯身端详她的中年女人,她盘着头发,穿着素衣,皮肤健康有光泽,眼角有皱纹,脸颊有发丝垂落。

    姜花张张嘴,又闭上,眼里噙着泪花。

    不是妈妈。不是。

    中年女人见不得孩子的可怜样儿,用手心轻抚姜花的脸颊,哄她:“噢哟,怎么啦,哪里痛吗?告诉秦姨,来,告诉秦姨。”

    姜花的心像冬末的雪遇到和煦的春风,颤动着融化了,她从来没被这么温柔地对待过。

    “秦,姨。”姜花一字一顿地唤她,声音依然粗哑,但清晰。

    秦姨笑起来,眼睛像一弯新月,爽利答道:“诶!对,是秦姨!这孩子能说话呀,方医生跟我说你的嗓子有点问题,我还以为你不能说话呢!”

    姜花看秦姨笑起来,自己也跟着笑起来,没有防备的眼睛里像蓄着水闪着月光的月牙泉,也露出掉了的门牙和黑乎乎的其它牙齿。

    秦姨被姜花这一笑,笑得心里软趴趴的。

    沈初程不肯去云城,老夫人将她从云城老宅带到这个小城,给她配了两个帮佣,让她暂时在这里照顾他。

    秦姨守寡,有一双儿女,在老夫人的帮助下,大儿子已经毕业进了沈家公司做事,小女儿拿了沈家的奖学金去国外念大学。她心思淳朴,为人忠厚,老夫人格外信任她,她也格外感激老夫人,所以老夫人的请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沈初程出了意外,老夫人先赶来,但是家中还有葬礼,那位头七没过完,老夫人只能先赶回云城处理。

    临走时,老夫人交代秦姨:“人老了,也开始相信一些有的没的。这么巧,初程出事,命悬一线,我救了这个小东西,初程就转危为安了。或许是老天爷冥冥中有什么指引吧。初程太独了,被他妈妈害了,那个家里我去看了,一点儿活物都没呀。如果可以的话,把这个可怜的小东西给初程做个伴儿吧。不行的话,再把她送去沈家的福利院吧。我就先把初程托付给你了,小秦!其它人啊,我也不放心……”

    秦姨已经在沈家做了近二十年的工,对沈家的一宅污糟事一清二楚,但她嘴牢,从不对外讲一二。也心疼老夫人一把年纪还顶着一大家子的事情,处理了自己儿子的丧事,又为小孙子的事来回奔波劳累。要知道,老人过两年可就是满八十岁的人了啊!

    沈家的事按下不表,秦姨每天来回两个病房,亲力亲为照顾两个小病人,着实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

    姜花还好,可以吃流食后,不论是什么鸡粥鱼汤都喝得喷喷香,看她吃饭,做饭的人都十分有成就感。

    麻烦的是沈初程。

    “鸡有毛,我不吃!”

    “鱼肉腥,我不吃!”

    “牛肉塞牙,我不吃!“

    “羊肉有膻味,不要再给我做了!“

    “不吃不吃不吃不吃!!!说了不吃!”

    ……………………

    秦姨不知道沈初程是真的这么挑食,还是对自己不满意,总之,她想尽了办法,甚至请了五星级酒店的厨师来做餐食,沈初程吃的还是跟猫食一样少。

    直到……

    “秦姨,这个是什么,好好吃,好香啊!”

    沈初程晚餐又一口饭没吃,固执地自己操作轮椅在医院转悠,转悠到姜花的病房,秦姨跟在后面。

    姜花大口大口地在吃饭,见到秦姨来了,就像小猫见到了给她小鱼干的主人一样亲昵。

    秦姨走上前,用纸巾擦掉姜花下巴上的番茄汁,道:“这个是番茄牛肉,花儿啊,你吃慢点,没人跟你抢啊。要慢慢嚼,这样胃才好吸收,不会累,你就不会觉得肚肚痛了噢。”

    姜花乖巧地点头,用头蹭蹭秦姨的手,嘴巴里含着一大口食物,但是听话地嚼得十分起劲,不囫囵吞下去了。

    沈初程不高兴了,觉得自己被忽略了。

    他冷冷地问:“花儿是谁?”

    秦姨回答他:“她叫姜花噢,花儿的花。”

    姜花点头。

    沈初程嗤一声,一个男孩儿叫什么花儿,搞笑!

    “谁给你取的这破名字?”

    姜花急道:“妈妈取的!不是破名字!野姜花特别好看,还很香!”一讲话,嘴里的食物喷到到处,还有一些喷到沈初程轮椅上的脚上。

    秦姨见状,不动声色地挡住姜花,担心沈初程向姜花发难。这孩子,不知道怎么长大的,性子易怒,难以捉摸。

    沈初程却只当没看见,歪着脑袋对姜花道:“给你取名都取野姜花,看来你也是野种,呵呵!你妈妈都不要你了!这个破名字你还要!”

    姜花从秦姨背后探出脑袋,嘴角还有细碎的食物沾在上面,她面红耳赤地反驳道:“没有没有没有!我不是!妈妈是丢了!妈妈不是不要我!”

    “就是就是,就是不要你!你妈妈不要你!”

    “没有没有没有!我妈妈没有不要我!”

    两个小孩就这么互相对吼,要不是秦姨抱住姜花,姜花已经张牙舞爪冲上去要揍沈初程了。

    沈初程看到姜花噙泪的眼睛,听到她嘶吼的声音,还有龇牙咧嘴的样子,像受伤的小兽哀嚎。他动动手指,狗狗眼垂下来。

    姜花见他不再说妈妈,也停下来,又自己爬上床,趴在小桌子上继续吃饭了。天大地大,只要不说妈妈,没什么比吃饭的事情大。

    姜花吃饭实在香,好像吃的是全天下最好吃的食物,吃得心满意足连带点头,小脚丫翘起来,眼睛都眯起来。

    “你在吃什么?”

    姜花压根儿不理他。

    “咳,秦姨,她吃的什么?”沈初程别扭地问。

    秦姨答:“番茄牛肉煲。”

    “我也要吃。”

    秦姨瞪大眼,是谁昨天说牛肉塞牙不吃的?

    “我要吃他那碗,别让他给我吃完了!”

    姜花听到,护食地用胳膊挡住餐桌:“不要!”

    秦姨无奈:“小程,秦姨给你重新做,别人吃剩的也不卫生,对吗?”

    姜花听不进秦姨说什么,反正只要不是叫她把食物给出去,她就疯狂点头。

    奈何沈初程当下就觉得姜花碗里的食物是好吃的,他嘴里久违地疯狂分泌唾液。所以他坚持:“不,秦姨,我就要吃,现在吃,吃那碗里的!”

    这一天过去,沈初程只喝了一杯奶,早上吃了两口面包。这样吃东西,伤口什么时候才能养好。秦姨见他难得主动要吃什么东西,于是捂着嘴在姜花耳边耳语两句,姜花便将自己没吃完的晚餐让出来了。

    “给你吃。”

    不等秦姨去推,沈初程自己操作轮椅靠近床边小桌板,端起那碗番茄牛肉,闻到酸甜的番茄和牛肉的香味,他咽了咽口水。

    秦姨去取沈初程的餐具,离开前叮嘱两个孩子不要打架,要乖一点。

    沈初程看向姜花,姜花警惕地挪着屁股离他远一点。

    “她刚刚跟你说什么?”

    姜花很诚实,说:“秦姨说,哥哥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先给你吃这碗,晚点给我吃更好吃的!”

    沈初程竖起眼睛:“哥哥?谁是你哥哥?”

    “你啊。”

    沈初程嫌弃道:“别叫我哥哥。”

    姜花想一想,纠正道:“是秦姨说的哥哥,我没有叫你哥哥。”

    沈初程又问:“你不想叫我哥哥?”

    姜花摇头。

    沈初程笑了,老神在在讲:“那你要叫我哥哥。”

    姜花被他绕得迷糊了,不理解。

    沈初程哈哈笑出来:“我还轮得到你来嫌弃?不想叫,我偏让你叫。来,叫声哥哥。”

    姜花一点也不纠结,一字一顿叫道:“哥、哥。”

    秦姨刚刚还跟姜花讲了另一句话:听这个哥哥的话,有肉吃。

    姜花现在的声音跟破锣嗓子差不多,但是她格外认真地叫出一声哥哥,沈初程觉得的心像被小猫的肉垫子踩了一脚。

    他听老头说过,他有一个哥哥。但是哥哥比他大很多很多岁,哥哥有一个儿子,和他同岁。

    小一些的沈初程对年龄没有概念,以后所有的爸爸都是一样的。直到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老头来接他,同学问,那是你爷爷吗?沈初程说,不,是我爸爸。那以后,沈初程才知道,自己的爸爸和别人的爸爸是不同的。

    没见面时,沈初程十分好奇这个比他大很多的哥哥是什么样子的。但终于见到面了,他看到的是怒气冲冲冲进他家的陌生男人,看他的眼神几乎像是恨不得杀死他。他骂了妈妈,和老头大吵一架,留一个看他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摔门而去。

    沈初程再也不好奇了,只希望他别再来。

    因为他离开后,妈妈摔坏了一楼一整个客厅里能摔的东西,飞溅的玻璃割破了他的手臂,现在那里留下来明显的伤疤。

    那是沈初程第一次流血,很疼,且没有人来管他。他嚎啕大哭,试图引来注意。后来便不哭了,习惯了。

    秦姨回来,发现两小只相处得不错。

    姜花不再护食,在给沈初程介绍自己的晚餐都是什么,介绍到一块块绿色的蔬菜时,姜花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诚实说自己是第一次吃这个,不知道是什么。

    沈初程接过秦姨拿来的勺子,捞了一块炖得很烂的裹满番茄酱的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嚼。发现自己没有觉得反胃,他加快速度咀嚼,吞下。很好,也没要呕吐的感觉。

    “那是西兰花,土包子,这都不知道!”

    “哥哥,土包子是什么?”

    姜花知道自己嗓子不好,所以捏着嗓子问得特别小声,那声音像小猫似的。

    秦姨惊讶,这短短几分钟,怎么从要打架发展到喊哥哥的?

    沈初程答:“就是没有见识的人。”

    姜花又问:“见什么?是什么?”

    沈初程一噎,转头问秦姨:“这颗卤蛋几岁啊?”

    秦姨笑,沈初程嘴巴损,但确实形容得到位。姜花又黑,头被剃得光光的,脑袋又圆溜溜,不整像一颗卤蛋。

    结果姜花又问:“什么是卤蛋?”

    秦姨先回答沈初程:“方医生说测出来,姜花大概六岁半七岁的样子。姜花没有上过学,很多事情不知道是正常的。”

    沈初程心想,难怪了,都要七岁了还没上学,他自己七岁都已经上二年级了,难怪姜花这么无知。

    姜花的重点却是:“我是六岁了吗?”

    秦姨点头:“快七岁了!”

    姜花开心地用头拱一拱秦姨,欢呼道:“啊,我知道我几岁了!”

    沈初程翻白眼儿:“白痴,知道自己几岁有什么可高兴的!”

    又是一个新词,姜花不懂就问:“白痴……是什么?”

    沈初程:“……”怎么会有白痴连白痴都听不懂!

    秦姨笑出声来,看沈初程现在气闷翻白眼儿的样子,才有几分小孩儿样了。

    姜花看秦姨笑,就像看到妈妈笑她自己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一样,嗬嗬地跟着咧嘴大笑。

    沈初程心道,果然是白痴,被骂了还这么开心。自己低头继续吃东西,却不知道,自己的嘴角也翘起来了。

    秦姨见状,心道老夫人留下姜花是对的。孩子跟孩子,总有大人想象不到的独特治愈能力。

    秦姨后来叫家里的帮佣送了一碗鸡丝刀削面来,两个孩子抢着吃完了。

    到了要回病房休息的时候,沈初程说:“我要跟他一起住。”

    秦姨问:“为什么?”

    沈初程想想道:“他吃东西香。”

    姜花感觉沈初程这是好话,她笑着猛点头赞同他。

    沈初程觉得姜花像个快乐的大傻瓜。

    这个理由打动秦姨,如果有助于沈初程解决吃饭的问题,倒是意外收获。

    秦姨同方医生沟通后,将两小只调到一间双人病房。

    共处一室,姜花出于动物对领地被侵占的本能反应,对沈初程有些敌意。

    但沈初程却觉得观察姜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每天配着姜花的各种反应,连吃饭都变香了。

    秦姨发现沈初程的食量确实有所增加,心里松下一口气,更加变着花样给养伤的两个小人做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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