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双最近迷上听相声,她倒不觉得内容可乐,只是生活实在无聊。某天她随便点开一个相声合集的视频,花了一天时间听完,之后便不可自拔地寻找新合集。

    温故自称是她爸的事情,原本已被谢时双抛在脑后。直到她看见郭麒麟和郭德纲同台说相声——如果基因遗传是可靠的,从她的脸上应该能看到温故的一点影子。

    她用息屏的手机照照自己的脸——看起来是比面对镜子好看点——因为光线不足,丑就没那么明显了。

    哎,温故如果是她亲爹,那么根据女儿长得像父亲的大量案例,谢时双的五官至少有一样单拎出来是好看的。

    可是没有,完全没有……

    谢时双重新点亮屏幕,点进视频平台,打开历史播放,继续没看完的相声。

    人的注意力一旦被打断,再想回到当时,不大容易。表面上她横持手机,目视郭家父子,实则视线早飘去温故那边。

    温故照旧坐在椅子上,只伴随着细微的改变——降低了拿刀砍自己的频率。

    要是她妈妈还活着就好了。要是妈妈还活着,谢时双会把她拉到温故面前,不用问一句话,只需要观察妈妈的表情。如果他们果真有过一段旧事情缘,妈妈的心事一定会浮出水面。

    温故单方面的证词可信度不高,必须拿出其他的证据。

    “温故,要不你跟我做个亲子鉴定吧。”谢时双决定借助科学的力量。虽然在温故的身上,现有的科学已经失去作用。不过,这总归是个方法。

    温故既没有同意,也没有说不。

    好,那就归于默认。

    谢时双走近他,从他的脑袋上拔下一根头发。

    怪事出现——温故的头发一离开他的身体,顷刻间烟消云散。

    谢时双以为自己相声看多了眼花,再拔一根——没有。她不信邪,再拔下七八根——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亲子鉴定行不通。

    “算了,不搞了。现在市价挺贵。”有这个钱,不如留着她吃喝玩乐。有没有爹都不是很重要,那么爹是谁、温故是不是她爹,更不重要。

    谢时双又看了一眼郭麒麟,再瞅瞅站在他身边的郭德纲。

    如果温故说的是事实,事实对她来说毫无影响;如果温故在说谎,谎言背后一定藏着温故的另一个故事。

    她对温故的故事很有所谓——泰山崩于前都能从容不迫的温故,为什么要撒一个“我是你爹的”谎?

    莫非温故了解相声,在和她玩伦理哏?

    虽然扯,但为温故的谎言找到了有力的解释。在温故那儿问不出实话的情况下,上哪儿去找第二个更合适的理由?

    这天傍晚,谢时双找不到的第二个更合适的理由,自己出来了。同时,谢时双的另一个困惑得以解开。

    傍晚时分,谢时双坐在门槛上,仍旧拿着手机看相声,手机后背热得发烫。这次是单口的,感觉比两个人还有意思。

    她的音量开得不小,因为没有耳机,所以外放。在有第二人的情况下,未经同意外放,当然不道德。但因为温故不是人嘛,所以有限的道德标准在他身上并不适用。

    但此时此刻,出现了第二个人,谢时双以外的第二个人。

    一个男人在朝谢时双走过来。不知道他是谁,走到这里是因何缘故。谢时双立即按下音量键,她不想让对方听到她手机里播放的内容。她的动作过于慌张,明明要下调的音量,不小心按成上升的按键。

    “我们宇宙香烟,历史悠久,经验丰富,设备完善,技术一流,请您记住电报挂号——”

    谢时双干脆摁关机。

    来人已经听见这句,他主动开口续上这段戛然而止的相声:“请您记住电报挂号:一推六二五;电话:不管三七二十一。”

    这个相声节目太老,它诞生之时,谢时双的出生倒计时足剩十五年。她第一次看,并不清楚“请您记住电话挂号”之后的内容,但六二五和三七二十一很明显对不上。

    无法判断这人是真记得住词,还是在找话说。

    谢时双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月,头一次见到陌生人。他是偶然路过?

    不,不是,他拐了,拐了,朝温故的老窝里拐了!

    谢时双忙不迭地起身,差点又被门槛绊个跟头。

    “温故,来客人了!”

    她大喊一声,被称呼为客人的男人惊得一抖,“好家伙,你要吓死我啊。”

    谁吓死谁还不一定呢。这是谢时双的实时心声。

    男人同温故好像认识似的,他直奔温故:“老板,来两袋元宝,我回来给我老娘上坟。”

    温故看向谢时双,谢时双读懂他的眼色,带上店员的觉悟,从货架上拿下仅剩的两袋金元宝。

    摆放的时间太长,元宝的金色褪去。男人不眼瞎,挑出毛病:“老板,你这元宝质量不行啊。”

    “不要钱。”温故发话。

    听到这句,男人笑开,谢时双松口气。本来她还在想,一袋元宝的定价多少为合适。

    男人一分不花拿走商品,临走前还留下一句单听是祝福,结合语境是阴阳怪气的话——“老板生意兴隆,发大财哦。”

    真想让人发财,哪有不给钱的道理?像专门来占便宜的——等等,专门来占便宜……是之前占过便宜,还是听说别人占过便宜?

    看他熟门熟路的模样,大概是之前占过便宜。

    谢时双急冲冲出门去追男人。好在这附近的路能走通的就一条,男人正走在那条路上。

    “等一下,请问你之前是在我们店里买过东西吗?”

    男人拎元宝袋子的手背在身后,用防备的眼神看着追上来的谢时双,说:“怎么个意思?又要跟我收钱了吗?你老板可都说免费给我了……”

    “不,我找你不是来收钱的。真的只是想问问你,之前是不是来过我们店里。”谢时双进一步问话,“你和老板认识?”

    男人的回答没让谢时双失望,他的语气甚至颇为骄傲:“当然认识,去年我就光顾过。不过,当时我没见到你。你大概是后来的吧。”

    对谢时双而言,这是意外之喜。她继续问道:“您之前是从哪里听说我们店的?”

    新问题打开了男人的话匣子,他并非在别人那里听说温故的店,完全是自己发现的。普通人哪里会看得出来,那么破破烂烂的房子,不止住着人,甚至还有人在里头做生意?

    “当然是我自己发现的。我敢说,在我之前,没人知道。”因为意外发现温故的店面,男人认为他绝不能被算成平庸之辈。他拥有堪比孙悟空火眼金睛的慧眼。

    他的得意溢于言表,“我和你老板聊了不少话。他挺健谈的。我问他,你这店怎么好想到开在这里的?你猜他说什么?他说租不起别的。哈哈哈哈,太是道理了,我都不好再说下去。然后我又问他,你货都不全,真做得了生意吗?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反正也没人来。哈哈哈哈哈,这个就叫豁达、敞亮,你老板是真活明白了。”

    温故不健谈,健谈的分明是这个男人。一边说着让谢时双猜,一边又等不及让谢时双猜。

    谢时双耐心听他往下说,不等她问,男人估计就会把脑子里有关、无关温故的事情全往外倒。

    果不其然,这男人是个话痨,他说:“我们聊了真多事情啊,把天都聊黑了。我问他,看你样子岁数不大,年轻人,怎么好想到在穷村子里卖死人用的东西?结果他跟我说啊,是因为他要死却死不成,听说这行晦气,就想试试能不能多沾点晦气,把自己晦气死。你老板真逗,一般人哪里敢开这种玩笑啊。”

    “我就告诉他,跟死人沾边未必晦气。你想想,你让死人能好好上路,在地□□体面面的,指不定比一般人的福气都大。”

    “结果啊,他听完好像不大高兴。”

    “我以为是怪我没配合他开玩笑,于是就给他说了个寻晦气的法子。”

    “我们这村里,有户人家,真是天生烂命。往祖上数几代,无人善终啊。不晓得以前造过什么大孽。一直死,一直死,死到就剩下一个当妈的和一个不晓得爹是谁的女儿。谁敢给她家做丈夫做爹?真要做了,肯定要被克死。”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后来又听人讲,当妈的好像也死了。到今天,只剩下一个女儿。我猜啊,要等那女的死了,冤债才能还尽。”

    “不过,万一女的还要结婚生小孩可咋办?幸好我结婚了,万一相亲相到……简直不敢想哦,冤大头才愿意沾边。”

    “我就跟你老板说,你要真想不开,就去找那女的。哈哈哈哈哈,要真和那女的成了一家人,我估计是离死不远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幽默感要比你老板强吧。”

    谢时双沉默一阵,道:“两袋元宝不够吧?人要对自己好点。我建议你再买点元宝,烧给自己。”

    她的幽默感也不错。

    你说是吧,温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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